不一會兒,大疤劉趕到,李慕英提醒火塘前的謝宇鉦該走了。謝宇鉦起身之時,他旁邊光個身子的牛二也跟著站起來,不顧衣衫尚未完全烤干,就忙不迭地朝身上套,邊套邊蹦踏著跟在謝宇鉦身邊。
大疤劉和李東家見牛二也了跟過來,心下奇怪,不免看看謝宇鉦,又瞥了牛二一眼。
牛二見狀,趕緊向二人陪上笑臉:“我倆是一起的,一起的。”
說這話時,牛二表面上雖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心里卻十分忐忑,忍不住以眼角余光瞄了瞄謝宇鉦,見他仍是平常那副面癱臉,便放下心來。此時見李東家和大疤劉已經走到橋沿,便大膽地趨前兩步,捋緊一只尚未套進手臂的袖子,對李東家和大疤劉哈了哈腰,伸出一手,向前導引:“李東家,劉老板,謝先生,豹子兄弟,您們先請!”
等四人過了橋,他才手忙腳亂地穿好那件半干半濕的衣裳,跟著過了木橋。
東岸的營地里,人聲更為嘈雜,一堆堆篝火旁坐滿了人,林木稀疏的盆地里一片喧騰。
引路的兩個土匪,顯然在山寨中的地位不低,只見每經過一堆篝火,總有土匪跟他倆打招呼。
營地中央,癩痢虎和眾頭領們正圍著一堆篝火高聲談笑,癩痢虎光禿禿的腦袋熤熤生光。兩只碩大的騾腿正架在篝火上正烤得滋滋冒油。
癩痢虎見他們過來了,癩痢虎忙起來招呼:“娘的,鷹弟,你們總算來啦。”
眾匪也紛紛站起來,大疤劉與眾匪們比較熟絡,便擔負起引見介紹的職責。
眾匪紛紛向李慕英表達敬意,當介紹到謝宇鉦時,癩痢虎哈哈笑著,向眾人打趣謝宇鉦:
“兄弟們,這個......就是下午給大家講水滸故事的先生呀?想不到吧,兄弟們,這謝兄弟.......竟然這么年輕,哈哈,謝兄弟,今天你斷了我們十八排招安的路,等會兒可要罰酒三杯啊,不然,山寨里的大小掌盤,只怕是饒你不過。哈哈......”
土匪頭目們都目光灼灼地看過來,謝宇鉦心神一凜,連忙向眾頭目拱手行禮,末了望著癩痢虎,笑了笑,說道:
“虎爺過獎了,山寨的各位掌盤,都是人中豪杰,豈是說上幾番好聽的話便能帶歪的?那駱屠戶我雖沒見過,但從各位掌盤口中,也知曉這駱屠戶雖然披了身虎皮,但其所作所為,卻是兇殘之極,毫無人性......想十八排各位掌盤當家的,都是響當當的硬漢子,又豈會自甘下賤,去投奔這樣齷齪下作的貨色?”
謝宇鉦話音方落,篝火旁陡然響起一道喝彩:“這位兄弟說得好!想那駱屠戶什么東西,跟我們提鞋都不配,還想咱們一眾兄弟去服侍他,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從今天起,哪位再敢讓我聽到招安的話,我玉面鼠第一個不認他當兄弟。這位謝兄弟,你這個朋友我喜歡。來,請到這邊來坐!”
謝宇鉦聞聲看去,就見篝火旁慢慢站起一個年輕漢子,約莫二十二三歲,相貌端正,眼睛炯炯有神,一張臉比女人還要清秀。
眾匪自然曉得那是十六排掌盤盧浩。這盧浩,因人長得俊秀,道上人送外號“玉面鼠”。這十六弟玉面鼠,平常時惜言如金,但只要涉及重大問題,他從不回避。他這種個性,讓他和他帶的十六排,令寨中大小頭目又愛又怕。
這一次也一樣,眾匪知道他之所以大聲夸贊眼前這位謝先生,其實還是為他自己的主張張目。
去年年前與靖衛團兩場血戰,獨眼老八被駭得失魂落魄,也不知怎么跟龍泉縣的楊參議勾搭上了,總掇攛著寨子里的兄弟受招安。
對這個提議,這玉面鼠和他十六排上上下下,從始至終,都表示強烈反對。要不是眾頭目相勸,這玉面鼠只怕早就與獨眼老八鬧翻臉了。
謝宇鉦見這漢子面貌端正清秀,滿臉正氣,在一幫匪首中顯得卓爾不群,心下好感倍增,正要拱手稱謝,卻被旁邊癩痢虎打斷,癩痢虎摟過李慕英,扯過大疤劉,哈哈笑道:
“英弟,大疤劉,大家別光站著,這說到天光,肚子都是空的。來,來,都坐下。哈哈,來,來來來,英弟,你坐哥哥身邊,大疤劉,你坐那,謝兄弟,你過去,跟我十六弟坐。”
好一陣寒暄,大家分別坐了,興致勃勃的癩痢虎便吩咐拿酒來,每人面前擺上兩只高矮胖瘦不一的竹筒碗、一雙筷子。這是十八排的人臨時砍竹子做的,還散發著竹節的芬香。由于時間倉促,碗的做工不免有些粗糙。謝宇鉦接在手里的時候,感覺碗的邊沿仍有一兩處竹茬沒處理好,便給它加了一下工,將它們一一拽掉。
癩痢虎身材高大,雖然是個光頭,但濃眉大眼,鼻直口闊,下頜一部亂草般的絡腮胡,更增添了幾分威武。
“鷹弟,大疤劉,謝兄弟,來,”等每人碗里都斟滿酒,癩痢虎笑著端起了碗,容光煥發地說,“為今天我們不打不相識,先喝他娘的一碗!”
“來,來來來,鷹哥,大疤劉,謝兄弟,大家一起來!”眾頭領呵呵笑著,紛紛端起碗來勸酒。李慕英和大疤劉分別坐在癩痢虎兩邊,篝火旁的氣氛很快就熱絡起來。在眾人中謝宇鉦沒有見到獨眼龍,交火時他被擊中肩膀,估計現在不便出席吧。謝宇鉦也沒過多注意。
“謝兄弟,你雖文化高,口才好,但我這十六弟的武功人品,只怕是你不能比的了?哈哈,眾家兄弟說說,老資說沒說錯........”
不一會兒,斜對面的癩痢虎又呵呵笑著,向謝宇鉦說道。看得出來,他對謝宇鉦身邊的玉面鼠十分滿意。
謝宇鉦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形勢之所以逆轉過來,完完全全是因為十六排的出色表現,其他的排頭,包括癩痢虎自己帶的“李排”,都是純屬打醬油級別。
聽鑼聽音,謝宇鉦聽出這癩痢虎,顯然是想在眾人面前,好好褒獎一下這位得力助手,只聽他再三地強調,說玉面鼠的十六排,個個武藝高強,膽略過人,是寨子里的幾大主力之一。
說什么玉面鼠盧浩本人,更是“左右雙槍,百發百中”。
對于這樣的場面話,一般情況下,當事人都會出來謙虛一番,但令謝宇鉦奇怪的是,剛才還豪氣干云的盧浩,對此只是隨意笑笑,便算應付過去。
場面一時有些冷清。
晚風輕輕拂過,讓人面頰上微涼薄癢,也扯得篝火上的火苗忽明忽暗。
恰在這時,遠近幾個篝火堆周圍原本的紛擾嘈雜,陡然間硬生生止了,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眾人詫異地抬頭望去,遠遠地就見一個紫紅色的頎長倩影,好像一只驕傲的孔雀,正從一堆堆篝火之間,躊躇行來。
晚風中,斯人身形款擺,風姿綽約,宛如天上的仙子,剛剛御風降臨在這山間野外。
夜黯下篝火點點的盆地,以及橫亙在她腿彎處的黑魆魆遠山,就好像是她的裙裾一樣,迤邐綿延,一直到天際。
一彎金色的月牙兒,伴著數點晚星,嵌在她腰間后方的天幕上,隨著她翻飛的衣袂明滅不定。
晚風拂過,遠處的灌叢,近處的草影,篝火上跳躍燃燒的火苗,都齊齊向她俯首。
姍姍來遲赴席的人兒,步履輕捷,轉眼間就來到近前。但見她青絲如云、嬌顏玉面、明眸璀璨,頎長的身姿傲然挺立,在鮮艷奪目的篝火映照下,儼然一尊風華無雙的絕美神像。
叭嗒一聲,竹碗落地的聲音,在謝宇鉦旁邊響起。面黃肌瘦的牛二哥仰望著來人,不禁呆若木雞,好像一只滿懷虔誠、向神祇跪立朝拜的祭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