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山裝女人肩移身轉,那點精芒一閃即沒。但這時卻看得更真切了,她那口袋邊沿,露出個锃亮的筆帽。
謝宇鉦只能算是半吊子的民國迷,此時仍一眼就認出,那是支派克鋼筆,是上世紀前半葉的老款式.....謝宇鉦忽然想起穿越前電腦屏幕上的那句話:你確定加入二戰的秘密戰線嗎?
二戰時期?秘密戰線?
謝宇鉦心里念叨兩句,越念心下越是大跳,急速掃視兩人,這時才發現兩人的舉止和神情當中,透著一種少有的嚴謹和細心。這種嚴謹和細心的特性,顯示他們不像是票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倒、倒像是另一個民族......日本人。
真的到了民國嗎,眼前這兩個.....真的會是日本人嗎?難道,戰火已經燒到這一帶來了?今年是民國二十四年,那就是公元1935年嘍,兩個日本友人,嘿嘿,來這中國南方的深山里,要做什么?嗯,他們只有兩個人,這不像是前出偵察的尖兵。難道是間諜提前潛入,來繪制山川地圖?
以前,謝宇鉦從一些民國名人的回憶錄上了解到,直到抗戰爆發,國人才吃驚地發現,日本人繪制的中國地圖,居然比我國自己繪制的地圖都要精準得多,也詳細得多。
謝宇鉦還看過一份解密的日軍侵華計劃。在這計劃里,中國各地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以及不少深埋地下的礦產資源,都詳細地羅列在案。
平日里,日本人多遣特工,以做學問、訪友、旅游、救災為名,潛入我國各地,竊我山川地理數據,繪制地圖,勘測礦藏......甚至直到21世紀,全國各地都還不時地冒出抓獲日諜的新聞。
令人痛心的是,民國時候的中國,軍閥混戰,民不聊生,偌大個國家篩子樣千瘡百孔,處處漏風。日本和各國奸細在中國都來去自如,通行無阻。
如果說,以前回看中國這段歷史,謝宇鉦常哀國人之不幸,怒國人之不爭。但現在,當自己攤上這種局面,謝宇鉦就覺得自己不能淡然處之了,哎呀,不行,得報警.......
想到這兒,謝宇鉦一怔,不對呀,剛才不是自己眼花,他們是真的打算對自己動手啊。
等等,剛才他們都準備出手了,為什么又變了臉呢?謝宇鉦清晰地記得,是那個山民首先轉換臉譜的,原因是什么?
一連串的疑問掠過腦海,謝宇鉦心里迅速作出了決斷,他維持著表面的波瀾不驚,侃侃而談:
“哎呀,想不到這山里還這樣危險,幸好碰上了二位,要不然,這后果會怎樣,還真不敢設想。”
這時,那中山裝女人正彎下腰,要去取草叢里的一個帆布包。此時她肩上扛著電線,所以這時的姿勢有些別扭,藏青色的衣服繃緊,有些像瑜珈的姿勢線條優美,但可以想見,也有些辛苦。
謝宇鉦靈機一動,他決定試探一下。霎時間,他心里念如電閃,對事情接下來的可能演變方向,飛快地進行了推演:嗯,如果他們真是日本間諜,那無論自己找什么理由,他們都絕不會放自己離開......如果真是那樣,那自己只能拼死一搏了。反之,如果自己的猜測是錯的,那么,自己的試探則毫無風險。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謝宇鉦又瞥了一眼山下,覺得事情宜早不宜遲。
事情現在發動,多少還有一丁點兒主動權,至少,眼下他們的電臺還未收拾好,他們尚未完全做好翻臉的準備。想到這兒,謝宇鉦便從側后靠近那日本女人,念了句咒語:
なんか大変そうですから、手伝いましょうか?
這是一句日語,意思是:“實在辛苦了,讓我來幫你,好嗎?”
拜當年曾追了一個暑假的日劇所賜,他這句話,說得還算地道。
謝宇鉦的語氣非常自然親切,就像是在關心多年的老友。
然而,他這話一出口,立即就后悔了:自己孤身一人,這深山老林的…沖動是魔鬼呀。
果然,謝宇鉦馬上就聽到了預想中的回答,嗓音柔媚悅耳,可聽在耳中,卻分外驚心動魄:
阿哩葛噠!瓦塔斯瓦......
一句話沒說完,中山裝女人一張俏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嘴巴徹底“噎死“了。
謝宇鉦和那山民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大驚失色。
白花花的陽光,直灼人眼。
霎那間,中山裝女人動了,謝宇鉦也動了。
兩人幾乎同時展開動作。
中山裝女人當機立斷,右腕一翻,一個轉身,一柄雪亮的匕首,就向身側后的謝宇鉦刺來。
這中山裝女人身形高挑而豐滿,女人味十足,但出手卻也十分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啊…呀呀呀…”謝宇鉦雖早有預備,畢竟是菜鳥宅男,初時難免多看了她兩眼,此時又正為自己的沖動而懊惱,驀地見一柄雪亮的匕首刺來,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不由自主地喊叫起來。
他這夸張的超大音量直沖云霄,倒把中山裝女人嚇得一怔。
驚慌中,謝宇鉦也不知怎地,兩手竟同時伸出,左手搭上中山裝女人左肩的電線圈兒,右手扯上她的脖領。
兩手攥上了東西,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謝宇鉦無暇細想,下意識就一通猛拽。
中山裝女人的攻勢被這大力牽曳破壞了節奏,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后仰倒。好在她反應極快,只見她右手回收,蠻腰發力一旋,轉過肩背,順勢將左肩的電線圈兒甩出。
嗖的一聲,那電線圈兒,就徹底到了謝宇鉦的手中。
呃…謝宇鉦的喊叫硬生生息了,他看著手上的電線圈兒傻了眼,給我這個干嘛?我又用不著…正在犯愁怎么處理這電線圈兒,那中山裝女人已雙手向后并攏,整個人順勢向前方沖出。
很顯然,她想要通過脫掉身上的外套,來擺脫攥緊她衣領的謝宇鉦。
“霸王卸甲,呃…金蟬脫殼?”眼見她藏青色的外套迅速褪開,露出里頭的白襯衣來。謝宇鉦陡然清醒過來,連忙放開她的衣領,讓整件衣服耷拉在她纖長的雙臂上,與原本就高高挽起的兩只衣袖糾纏在一起。同時,他又揚起左手的電線圈兒,直往她頭頸上套去。
中山裝女人見狀,情知不妙,只好一個蹬步后仰,嬌叱一聲,揚起螓首,一個頭錘,就朝身后的謝宇鉦胸膛,狠狠地舂來。
高手呀,眼前的敵人雙臂后束,烏發如云,素面朝天,動作賞心悅耳,謝宇鉦扯著線圈兒,急往右退。
察覺到頭錘落了空,中山裝女人順勢后翻,纖巧的肩背倒向地面,同時呼地揚起左腿,挾帶著整個人后翻的重量和加速度,向謝宇鉦的腦門砸將下來。
乍然遇上這樣的練家子,宅男謝宇鉦那兩下子當然不夠看。可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又哪里甘心光挨打不還手?
說時遲,這時快。謝宇鉦正向右閃身,眼見一道黑影砸到腦門上方,不假思索,揚起電線圈兒,套了上去,往旁一帶。
這一套就套了個實實在在。
歐耶!
謝宇鉦又喜又驚,心里忍不住比劃出一個✌。
他喜的是,當此危急時刻,自己不但接連地避開攻擊,居然還能反擊成功。后世那些對軍宅的鄙視和嘲諷,從此可以洗洗睡了。須知軍迷非迷,那是思想犀利;宅男雖宅,可是學得飛快!
他驚的是,竟然真的穿越到了民國,而且這一開場就如此兇險。自己該不會活不過頭一集吧?
如今,他這算是套住了這個野性十足的俏佳人,可這是頭危險的母豹,一不小心,她就能把你撕得鮮血淋漓啊。
興奮與驚慌交織,驟然之間,謝宇鉦又是連蹦帶跳、大喊大叫,拖曳著中山裝女人,轉起了圈兒。忽然,他眼角余光里,瞥見幾步外那山民正急速迫來,嚇得他又合身撲上,手腳并用,死命地將那電線圈兒,往中山裝女人的脖頸套去。
中山裝女人雖然身手不錯,可畢竟先機已失落了下風,加上此時她兩只手臂又被她自己的外套縛住。而謝宇鉦此刻正值生死交關,早已驚慌失措,在打斗之間,哪里還顧得上憐香惜玉,兩腳不免在這日本女人漂亮的頭上臉上連踩帶跺。
如此粗野的辣腳摧花,讓這個日本女人又痛又羞,又惱又恨,胸膛里怒火熊熊、殺意暴漲,但卻再難使出殺人的力氣和招式。
轉眼之間,電線圈兒就連帶著她那條長腿,箍上了她的脖頸。
可憐中山裝女人作繭自縛,正是她方才的細心和嚴謹,電線圈兒才被收拾得這么齊整牢實,此時堪堪套住了她的脖頸和腿彎,再難容納他物。
她的雙臂,被反剪在身后,和她自己的外套糾纏在一起,現在,鬢發凌亂、衣衫不整,羞憤得連脖頸都洇紅了的她,儼然成了一個栓牢待售的螃蟹。盡管猶自掙扎,但短時間內,實難掙脫出來。
謝宇鉦來不及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旁邊的山民已欺上前來。也不知他怎么動作的,謝宇鉦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就被擊得騰空而起,摔在幾步開外。
直摔得他眼冒金星,渾身疼痛。
不等他回過神來,那山民的身影又凌空掠來,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滾,險險避過。
“這是個高手,根本干不過,那么,現在該怎么辦,對了,得快點逃跑、快......“謝宇鉦又驚又痛,此地不宜久留,自己的動作可不能停頓。于是,他也不管有用沒用,接二連三地,又連打了兩三個滾,直到身體碰上一個帆布包兒,才停下來。
說來也是運氣,這樣陰差陽錯之下,他又成功避開了那山民后續的兩次攻擊,反讓攻擊者吃驚不小:這家伙倒有兩下子!遭受重擊,受傷之余,居然還能避開高階唐手的連續攻擊。
此時,卻見謝宇鉦半撐起身體,一邊咬牙忍疼,一邊揚手呻吟著告饒:
“等一等!我有話說!”
“有什么話?快說!“山民壓著怒氣,低聲喝道。
這山民本名中村次郎,是北海道人氏,表面上是大學助教,暗地里卻隸屬于陸軍部特高課。他是在半年多前,跟隨老師藤原先生一行人,應一位中國同學之邀,以合辦礦場的名義,來到了這中國南方的大山里的。
今天,他帶著助手貞子,來到這山岡上發幾份電報,一份與辦礦有關,另幾份是周圍幾個縣市的地形地貌和礦產資源分布等絕密情報。
沒想到貿然闖入的謝宇鉦,差點兒讓他中斷了發報。這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為了杜絕風險、免除后患,一開始中村就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只是稍后見了謝宇鉦掌上的新奇物件,他才迅速改了念頭,打算將謝宇鉦帶回住處,待審問后,再行滅口。
誰想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竟是個如此狡猾的家伙。
先是裝傻充愣,裝出一副不諳時世的樣子,連身處何時何地都忘了,可一轉眼,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詐出了自己兩人日本人的身份。
什么時候,豬玀般的支那人也學得這么精明了,山溝溝里隨便碰上一個,都居然會說日本話?
看著連連躲過自己攻擊的謝宇鉦,中村感覺帝國精英的臉,都快被自己丟光了......他殺人滅口的念頭愈發強烈。
只是,這家伙的那物件實在新奇,玻璃鏡上竟然有一張彩色照片。中村受過專業訓練,觀察力遠比常人敏銳,掃了兩眼便發現了異常。
要知道,這個時代,相片大多是黑白的,電影也大多是黑白的。哪怕科學昌明、技術發達的歐美諸國,主流攝制的也是黑白影像。
什么時候,有這么精巧的彩色相機了?
當然,中村最為震驚的,還是相機上的那個畫面。準確地說,是那畫面里那個手提雙槍的男子和那座鐵橋。
因為那座鐵橋,中村認識。
僅僅在六七個月前,他們還曾從這座鐵橋上走過,那是上海外灘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
這座橋,是這個遠東大都市的標志性建筑之一。
這照片中的外白渡橋頭,此時赫然壘著沙包工事,工事后有兩個日本兵,正操一挺機槍,虎視眈眈地盯著來人。
中村剛才只掃了一眼,就心頭狂震:
這是怎么回事?帝國已經動手了么?怎么自己一行人,竟沒收到半點消息?
中村冷眼盯著幾步外艱難爬起的謝宇鉦,心下暗道,從身手來看,眼前這家伙,不太可能是支那的特工,哪有這么笨手笨腳的特工?但他剛才手持著那個機器,邊轉圈還一邊叨咕,說什么信號之類囈語,這說明他手里這機器不但能照相,似乎還能聯絡外界。
難道,竟是微型相機和電臺的結合體?
中村一邊想,一邊伸手將一根不知什么時候粘上頭巾上的枯枝撥掉。
這、這......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難道,工業技術極其落后的支那國,竟然產生了什么新發明、新技術?
不行,必須得活捉這個支那人,從他口中挖出與此相關的一切!中村暗暗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