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南，十二馬路，就像過去的幾十年一樣，泰豐園酒樓安靜的矗立在人行道邊上，盯著過往的行人來去匆匆，在紛擾的世界上，努力掙得一席之地。
但幾十年下來，有些東西終究不同了，比如過往的行人大多只看眼泰豐園黑底金字的招牌，對進入其中用餐卻提不起太多興趣。
泰豐園二樓的雅座上，總經理莫可看著坐在對面身材有點矮小的女人，說道：“徐經理，現在對泰豐園感興趣的人和公司很多，我委實難以判斷，作為酒樓的總經理，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對酒樓負責到底，對所有員工負責到底！”
“莫總，呂氏餐飲想要收購泰豐園，也是想要幫助糧食局解決困難。”徐曼擠出笑來，努力不讓嘴歪掉：“泰豐園已經超過半年沒有發工資了，如果呂氏餐飲接手，這部分費用呂氏餐飲全部負責。”
對糧食局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但對莫可本人來說，卻無足輕重。
下面的員工能不能領到工資，于他有什么好處？要是他想讓下面的人領到工資，也不至于超過半年不發錢了。
莫可該拿的錢，不該拿的錢，一分都沒少拿。
“徐經理，這不是解決拖欠工資就可以的事。”莫可穩坐釣魚臺，決心站好最好一班崗，在他的眼睛里，無論誰來收購泰豐園，怎么也繞不過他這個現任的一把手去：“不怕實話告訴你，下面的員工聽說泰豐園要出售，抵制情緒很大，相當麻煩，不好弄。”
徐曼不是剛出校門的人，聽得出其中的潛臺詞，卻也沒有妄動，先穩住人：“莫總，員工的事總有辦法解決。”
莫可看著徐曼，臉上露出笑，有辦法就要拿出來看看。
你不拿出來，不給點誠意，我怎么知道你說的辦法，是不是我想要的辦法？
徐曼之所以找過來，是想看看能不能從莫可這個泰豐園現任的一把手身上打開局面，眼見對方比糧食局那邊還要“卡拉OK”，知道一時半會辦不成。
與其跟這人糾纏，還不如在糧食局那邊下功夫。
莫可笑了笑：“這些難事不解決，局里那邊也不好辦。”
經營飯店之類的，莫可沒啥能力，既不懂也不費這力氣，但玩起“卡拉OK”來，那叫一個純熟。
先卡住人，卻不卡死人，拉長對方的時間，拉高對方的成本，等到對方“覺醒了”、“明白了”、“到位了”，自然一切都OK。
這是莫可在體制內十幾年，學的最多，記得最牢，用的最熟的工作方式。
呂氏餐飲是家大公司，傳聞上面還有關系，但莫可是個基層管事的人，上面有關系的，面對基層你也得張張手，這是默認的規則。
徐曼客套幾句，提出告辭，莫可自然不會留人，況且還準備了別的手段。
越有競爭對手出現，才越能從中謀利，所以昨天呂氏餐飲的這位徐經理給打了電話以后，莫可就主動約了另一家有意收購泰豐園的公司的人今天見面。
時間由他秘書親自安排，可謂恰到好處。
徐曼下到一樓，就見到有人準備上樓。
這人穿著一身女士西裝，長發在腦后梳成馬尾，左胸口有一塊銅制銘牌，上面寫著“三聯房地產”一行字。
徐曼認識這個人，對方曾經去呂氏餐飲公司找過呂總。
楚玉香一眼就認出了徐曼，叫不上名字來，卻記得在呂氏餐飲總部見過。
倆人沒有說話，錯身而過。
有人下來送徐曼，待到離遠一些，那人說道：“徐經理，泰豐樓不缺買家，剛剛過去的人，三聯房地產外聯部的楚總。”
徐曼微微點頭，出門上了門口的桑納塔，開車去糧食局，見約好的另外一個人。
店里，楚玉香上二樓，問跟過來的莫可的秘書：“那是呂氏餐飲的人？”
女秘書笑著說道：“楚總，那是呂氏餐飲與泰豐樓談收購的負責人，好像叫徐曼。”
楚玉香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人，跟著秘書朝前走去，邊走腦海里邊在思考，呂氏餐飲公司的手真快，怎么就伸到這邊來了？
難道呂氏餐飲公司和呂冬也看中了泰豐園這塊位置不錯的地？
沒聽說呂氏餐飲公司有房地產業務，就算想要開展，好像連開發資質都沒有吧？
但三聯這邊跟呂氏餐飲公司那邊打過多次交道，對呂冬這個人，楚玉香也有所了解，立即想到呂冬不止有呂氏餐飲這么一個孤零零的公司，背后還跟諸多企業公司有著密切聯系。
比如光美電器，比如銀座商場，比如呂家村的食品公司和建筑公司，比如千盛集團。
呂冬是呂家村出來的，呂家村有個建筑工程公司，而呂冬又與千盛集團的老總于占龍關系非同一般，千盛集團是有開發資質的，說不定呂家村的建筑公司也在申請相關資質。
而且資質能租能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泰豐園的這塊地，看來三聯房地產有強力競爭對手。
想到公司高層最近做出的聯合其他兩家公司的決定，楚玉香很清楚，三聯必然把呂氏餐飲抬到競爭對手的位置上，因為困住三聯家電主業的，就是呂氏餐飲加光美電器加銀座商城的商業聯合體。
三聯也準備走這條路。
楚玉香走進莫可所在的雅座，立即收起亂七八糟的心思，專心應付起這個人來。
這人很油滑，明著說對泰豐園負責，為員工爭取利益，實際上一個勁的暗示要好處。
泰豐園酒樓本身不算大，但在酒樓后面，不但有個非常大的院子，后面還有一大片產權隸屬于泰豐園的倉儲區。
如果能拿下這片地，開放一個中小型的小區完全沒有問題。
最主要的是，這片地產權清晰，沒有居民區，不用動遷，拿下地之后，頂多跟一些租賃倉庫的商戶達成解租協議，就能進行開發。
單單不用動遷這一項，可以省下多少麻煩事？
從事房地產，或者稍微跟這個產業沾邊的人，都知道動遷非常難，一個弄不好，還會沾上一身騷。
泰豐園這塊地，恰恰免除了最為麻煩的一件事。
所以，當通過內部消息，打探到呂氏餐飲為收購泰豐樓，開出總計3000萬元的收購價時，三聯房地產毫不猶豫的向糧食局報價4500萬元！
這樣的價格，足以讓糧食局忽略掉很多東西，畢竟報價在糧食局內部算是半公開的形式，選擇低價的話，其中的1500萬的差價，誰都不好交待。
去年以來，有多位主管過公有企業拆分或者出售的人鋃鐺入獄，這對一定層級上的某些人來說，未必不是個警醒，起碼能讓很多人做事小心一些，注意一些，收斂一些。
叫人扣上一個公有資產流失的帽子，弄不好就會斷送仕途。
相關的消息，由徐曼第一時間傳到呂冬這里，呂冬在詳細了解過所有競爭企業的資料之后，讓徐曼聯系了糧食局的直接負責人牛副局長，在泉南見了一面。
“呂總，三聯房地產的報價，已經在局里領導層面傳開了。”
因為跟千盛集團有聯系，牛局顯得很坦誠：“三聯的報價，比你們高了1500萬！如果糧食局忽略掉這1500萬，強行將泰豐園出售給你的呂氏餐飲，對上上下下都無法交代。”
呂冬盤算了下價格、位置和地皮的前景，說道：“呂氏餐飲不會讓牛局為難，我們也可以將報價提高到三聯房地產的同等價位上。”
牛局直接說道：“情況不一樣了，三聯房地產入局報價，讓局里一下拔高了泰豐園的心里價位，局里不會只看一個公司的報價，勢必要詢問三聯在內，其他商家的報價。”
他提醒呂冬一句：“也不用想那些有的沒的，年前出的幾件案子，你應該聽說過，上面在盯著泰豐園，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太過分。”
呂冬想到了泰豐園的那位小經理，知道即便拿下來，那邊可能也會出難題，上有上的門道，下有下的路子。
最簡單的一個方法，暗地里挑撥泰豐園的員工，讓員工鬧事就行，畢竟太長時間沒發工資了。
呂冬笑著說道：“謝謝牛局。”
地皮的事，沒這么簡單，真要競爭起來，利潤就不會有想象的那么高了，畢竟呂氏餐飲不可能去搞房地產開發，終歸就是個二道販子。
呂冬迅速做出決斷，先完成第一個目標，再說別的：“牛局，我想問一件事，糧食局這邊有沒有考慮過單獨轉讓泰豐園的商標？”
牛局立即明白呂冬的意思：“你想要泰豐園這塊老招牌？”
呂冬說道：“是的。呂氏餐飲做的就是餐飲行業，泰豐園在泉南屹立幾十年，老字號就此消失太可惜了，能不能將泰豐園的商標單獨剝離出來，出售給呂氏餐飲？”
牛局沉思起來。
呂冬又說道：“牛局，據我所知，所有競爭泰豐園的企業，只有呂氏餐飲一家從事餐飲行業，其他基本都是房地產公司或者倉儲物流公司，他們買下泰豐園，不可能是為了涉足餐飲行業，就是單純的想要泰豐園的倉庫或者地皮，利用這些來盈利，對于泰豐園的老字號招牌，沒有興趣。”
牛局仔細回憶一番，情況確實像呂冬說的這樣。
呂冬過來之前，就做好了兩手準備，所以特意詳細了解過競爭對手：“剝離出泰豐園的老字號招牌，糧食局能夠多一筆收入，又不影響到另一邊的競價，非常劃算。呂氏餐飲得到泰豐園商標，還能讓老字號繼續流傳下去，也是一樁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