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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過中午這一陣,楊峰準備要下班,下班前特意將一大鍋黃燜雞的湯料熬上,后廚能做這道菜的人不少,但湯底配料一向是他親自動手。
店里客人不算多,也談不上多忙,楊峰叮囑學徒幾句,跟后廚主管打了招呼,出去換過衣服,從后面大院的棚子里推出輛自行車,朝東邊騎去。
下午有人約了他,楊峰干脆提前下班。
反正店里不知道多久沒發過獎金,工資每個月就那個數,還經常壓著不發,無所謂的事。
他有編制在身,因為這點小事就開除?不可能的事。
說句不好聽的話,拿掉他的編制,比外邊的人通過考試進糧食局都難。
沿著經七路,一路往東到桿石橋,拐進南邊的勝利大街,楊峰的家就在老郵政局宿舍旁邊,一棟紅磚顯露在外的筒子樓,這是八十年代末的建筑,泰豐園當年的福利分房。
比起一般的筒子樓,這一棟條件好上不少,每一戶都帶個小衛生間和小廁所,不用好幾戶人家一起合用。
但當年的福利分房,條件哪怕再好,也沒法跟這幾年興起的商品房比。
楊峰推開家門,進門就是廚房和衛生間,然后是一個小客廳和兩居室的格局,房子建成十多年,墻上的白灰皮就像季節轉換時,有些好爆皮的人的手一樣,慘不忍睹。
客廳小到只能放下張飯桌,楊峰脫下外套隨手搭在圓凳上,他對象從屋里出來,問道:“今個咋這么早回來?”
楊峰一屁股坐在另一張圓凳上:“回來早,回來晚,一個月都是那700塊錢。”
他對象撇了下嘴:“每個月錢能發下來也行!你這都幾個月沒發工資了。”
楊峰剩余的話堵在嘴邊,說不出來了,干脆點上根煙,吧嗒吧嗒抽起來。
他對象去另一個臥室里,往外拖裝滿衣服的袋子,準備去大觀園的天橋上擺地攤。
收拾著嘴上卻沒停:“孩子明年就考大學,連學費帶生活費,起碼得準備萬把塊錢。”
“我知道,我知道。”楊峰沒法繼續沉默,吐出口煙來,帶著兩分無奈,說道:“就當在單位攢著了,到時一塊要出來…”
他對象又說道:“別要都要不出來,我可是聽說了,聚豐德在搞股份制改革,泰豐園不死不活的,說不定啥時候就垮了。”
楊峰揮揮手:“你咋就不盼點好?”
他對象收拾好東西,說道:“你要沒事,跟我一起去擺攤。”
前兩年,讓楊峰去干這個,非急眼不可,但這幾年工資發的艱難,很多時候都靠對象擺地攤收入維持日常家用,心有愧疚之下,也經常過去幫忙。
兜里沒有錢,腰桿自然挺不起來,為了生活,臉面自然要靠后放。
楊峰說道:“下午有事,糧食局的老鐘約了我見面。”
“老鐘…”他對象記得這個人:“人在糧食局當科長,泰豐園不是糧食局下屬?你問問人家,能不能調到上面去?”
楊峰搖頭:“上面下來容易,下面上去…難!我問問再說吧。”
看著時間差不多,他對象準備出去,楊峰也一塊出門,幫忙提著包裹放進樓下的三輪車里面。
除了他對象,紅磚筒子樓這邊蹬著各式三輪車去擺攤子的人不少。
楊峰抄起外套口袋,一步步朝北邊走去,進了桿石橋北邊新開業的一家咖啡館里面,見到了熟人老鐘。
“老楊,介紹兩位朋友給你認識。”
老鐘那一桌上,坐著一高一矮倆女的,高的那個穿著西裝,有點壯實,矮的那個穿著高跟鞋都沒1米6,干瘦干瘦的,目測連八十斤都沒有,風一大都能吹跑。
今天大概有啥事,老鐘之前說過,楊峰心里多少有點數,只是沒想到過來的是倆年紀不大的姑娘。
老鐘介紹道:“老楊,這位是徐曼,這位是薛天,她們都是呂氏餐飲公司的高管。”
楊峰連忙跟人握手:“你們好。”
這倆女的,明顯以矮個子徐曼為主,她給楊峰留下的第一印象挺深,主要是笑起來嘴歪的有點厲害。
徐曼笑著說道:“楊老師你好。”
等到薛天也打了招呼,老鐘掏出手機說道:“我有點事,去打個電話。”
有老鐘這個熟人的引薦,徐曼和薛天起碼有相當大的可信度。
作為中間人的老鐘離開,兩邊短暫的沉默了一會。
徐曼在公司里就是與人打交道的,當先開口:“楊老師,我和薛天這次是代表呂氏餐飲公司過來。”
她早不是以前單純的學生了,臉不紅心不跳的恭維:“泉南餐飲界,楊老師是頂梁柱般的人物,我們在青照大學城,都經常聽一些老饕提起泰豐園的楊老師,這次也是慕名而來。”
楊峰整天酒樓與家兩點一線,偶爾有個空,還得去幫對象擺地攤,隱約聽說過呂氏餐飲的名字,但這家公司具體做什么,開了哪些店,一時間想不起來。
“不敢當,不敢當。”楊峰謙虛的直擺手:“泉南的大廚層出不窮,我這點本事,算不上啥,沾了家里老一輩的光。”
如果不是他爹提前退,讓他頂崗進泰豐園,這輩子可能連編制都混不上。
徐曼又歪了嘴,進入正題:“楊老師,我們呂氏餐飲雖然是家新公司,但發展速度極快,目前是太東本土最大的連鎖餐飲企業…”
薛天配合默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呂氏餐飲的介紹資料,放在楊峰面前。
早早就知曉目標在哪里,呂氏餐飲自然不會打沒準備的仗,徐曼又說道:“呂氏餐飲的菜品研發部門,一直缺乏擁有深厚中華美食底蘊,又有研發進取精神的頂級大師坐鎮,楊老師的情況我們通過糧食局和泉南餐飲界的朋友有所了解,本著十二分的誠意,想要邀請楊老師加入呂氏餐飲公司。”
楊峰暫時沒有說話,翻開資料大致看了下,開始時有點扎眼,這家公司成立于1999年,他這些還有傳統思維的老式餐飲業從業者,尤其老字號中的大廚,都講究個傳承有序,這樣一家新公司,還是青照那種地方,沒多少吸引力。
但再往下看,楊峰不自覺的瞳孔放大,兩年多時間,就做到近300家連鎖店鋪,覆蓋太東每一個地市,同時進軍太東周圍五個省份的市場,今年營業額過億…
這不會是假的吧?
楊峰自我否決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在泉南很多地方,都有資料上所提的漢堡皇、呂氏火鍋和呂氏麻辣燙店鋪。
貌似西門就有,兒子上次還吵著要去吃。
楊峰合上面前的資料,說道:“你們是做快餐的,還有西式快餐,與我這個做酒樓大廚的,實際上是兩個行業。”
徐曼笑著說道:“楊老師,餐飲業是共通的,火鍋和麻辣燙都是典型的中式餐飲,漢堡皇看起來是西式快餐,實際上是本土化的西式快餐,楊老師您在泰豐園不是一度提倡過菜品和口味創新嗎?呂氏餐飲研發部可以給您最大的自由度,您的新菜品新口味,如果適合市場化推廣,我們可以讓它們成為店里的新品。”
她來前仔細研究過薛天收集的相關資料,全都有的放矢:“呂氏餐飲已經在六個身份的市場上完成布局,即將打入魔都市場,明年就會北上、南下和西擴,您如果加入進來,未來全國各地的人,都能吃到您的菜品。”
這些話落進耳朵里,楊峰有一瞬間愣神,想起剛進泰豐園到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
那時候,他有一股子沖勁,想要做出一番成績,甚至有過改良部分魯菜的計劃,但公家單位的氛圍,加上單位日漸蕭條的生意,還有生活的壓力,磨掉了太多的想法。
生活叫人變得現實。
讓他跟酒樓大部分人一樣,變成拿工資混日子的人。
可能唯一自得的,就是改良了家里傳下來的黃燜雞手藝,讓這道菜更適合現今人的口味。
楊峰認為,市場上的調味料不斷變化,人的口味也在變,所以菜的味道也必須調整,一味守著所謂的傳統傳承和所謂的古老秘方,最后只能被淘汰。
這點看看泉南的老字號飯店就知道了,以前客流多的時候,服務好嗎?
再說了,社會發展到現在,哪怕底層人生活再不容易,能吃到的好東西也不是一般多,人的嘴早就養刁了,所謂的古法配方和口味,不跟上時代發展,能有好結果?
以前燉個雞,只要簡單放點遮腥味的料子,人就能吃得滿口肉香。
現在這么做,絕對砸招牌!
這人有時候很奇怪,楊峰在菜品上不保守,但在工作崗位上卻很謹慎。
徐曼看了眼楊峰,沒再著急往下說,她看得比較清楚,這個楊峰現在就是個比較純粹的廚師,在一個單位蹲了二十年,想要跳出來動一動不容易。
楊峰很快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道:“你說的這些都太遠了。”
徐曼回道:“并不遠,明年就能實現,楊老師您是泉南餐飲界的頂梁柱般的人物,交友廣泛,打聽一下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楊峰又沉默,老鐘跟他認識幾十年,是個靠譜的人,其實未嘗不是想拉他一把。
這份情,楊峰心里領著,人卻有疑慮:“徐經理,我想問一下,你們公司是個啥性質的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