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自己的生,推旁人去赴死,在很多人眼中,已然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存在。可聽沉約和那個聲音的對話,眾人卻是惴惴難安。
很多看似正常的事情,其實早就極不正常!
水輕夢突然道,“天涯,若你并非無所不在,而是有可能會死,那會選擇為錯誤活下去,還是選擇為正確而死呢?”
眾人輕吁一口氣,感覺那個聲音只怕也難以解決。
那個聲音沉默良久,終于道,“我不知道。我需要好好的想想這個問題才行。”
眾人暗想,這個天涯看起來倒不虛偽。
虛偽的人,自然會說為正義而死,大奸大惡之人,會理所當然的覺得要不惜一切的活下去。
可天涯選擇的是考慮。
許久,天涯終于道,“原來如此,我似乎明白了人類為何會這么做。”可隨即又道,“但是如果這樣,人類和禽獸又有什么區別呢?”
眾人默然。
沉約同樣沒有回答。
天涯輕吁一口氣,“我暫時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可孫思邈明顯選擇了為正確而死,他被囚、再度見到了宇文護。宇文護變了很多,變得更多疑,更囂張跋扈。”
沉約喃喃道,“我想宇文護的日子也不好過。自從孫思邈復出后,宇文護恐怕就一直想要殺了孫思邈。”
“為什么?”天涯又問。
眾人心道,這有什么值得問的?宇文護認定了和孫思邈之間只能活一個。
天涯緩聲道,“人類不能正視自己的錯誤,因此用殺戮來掩藏自己的錯誤?如果始終這樣,人類有什么前進的希望?”
沉約暗想,任何一個問題到了天涯眼中,似乎都能變成哲學問題,但他終究只是點點頭,“我的看法和你類似。”
“因此人類其實沒有了進步的希望?”天涯再道。
眾人色變。
沉約默然片刻,“人類終究有如孫思邈一樣的存在。”
“可孫思邈似乎也解決不了人類的難題。”
天涯尖銳道,“他沒有出手,宇文護還是死了,孫思邈雖沒有學過法術勢,可他深知,楊堅絕不會放過宇文護了。如果他孫思邈和宇文護只能留一個的話,楊堅當然選擇留下孫思邈。”
眾人暗想,這是自然。
天涯隨即道,“因此世人都希望好人留在自己的身邊,自己卻在做個惡人獲利?”
眾人只能嘆息。
沉約點點頭,“這都是源自小我而出的選擇,如你這般,并無身軀,自然對其…難以理解。”
老子曾經說過——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他的意思就和沉約要表達的差不多。
世人因為有身軀的存在,才有了那么多憂患,若不為身軀著想,那自然沒什么值得驚畏的。
你如果根本不需要考慮吃住,那你無疑能勇敢開闊很多。
很多人覺得這是廢話,可釋家卻更深層次的解釋了這個問題——你被五蘊所遮、欲望驅動,始終覺得要滿足這個身體需要極多的東西,可事實上,絕非如此。
人吃了再吃,撐死了還要吃,完全不顧身體的承受去吃,這絕非是要滿足身體的需要,而是因為欲望的催動。
欲望讓你將一切精力集中在將想要得到的東西拉到身體旁——無論自己是否需要。
只有看破這點,你才能選擇一條適合自己身體的道路。
無論釋家、道家,經文之意不過如此。
道理清清楚楚,可要破欲望,卻需要極強的自控,是以道家養氣、釋家修心來磨礪這股自控。
但在欲望的催動下,世人對這般清楚的解決方法,卻多是選擇視而不見。
天涯思索半晌,再度開口道,“宇文護死,斛律明月突然同意孫思邈帶走蘭陵王。”
眾人怔住。
完顏希尹欣然道,“或許斛律明月受到了孫思邈的感化。”見沉約皺著眉頭,完顏希尹不解道,“沉先生不認可此事?”
沉約沉吟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
“什么故事?”完顏希尹恭敬問道。
沉約思索道,“或許可說是個寓言。有人墜落懸崖,抓住救命的枯枝,有僧人路過,那人求救,僧人卻道——你先要放手我才能救你。那人自然不肯放手,那僧人然后開解道——你若放不下自己,如何能夠得救。結局是那人因為不肯放手,終究墜崖而死。”
眾人面面相覷,暗想這高人妙語,不但讓人難以理解,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水輕夢搖頭道,“這絕非開悟的僧人,而是誘人的魔鬼。放下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沉約笑笑,“不錯,世人都說佛祖舍身喂鷹,往往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現實,因為他知下一站自己可達之地。他舍的不是身軀,只是貪戀身軀的念頭。”
水輕夢贊道,“正是如此。”
天涯同時道,“原來如此,我倒頭一次聽人這么講解佛經。”
沉約沒有絲毫自得,只是道,“因此對迷途不知下一站之人,抓住眼下的習慣,反倒是拯救自身的方法。那時北齊正有大難,斛律明月哪怕被孫思邈影響,太快的改變,定會引發驚天的動蕩…”
天涯贊同道,“不錯,事后孫思邈曾問過我——斛律明月若不改變,是不是不會死?他若不是變的心軟,說不定還能活下去。”
眾人微凜。
他們早知道斛律明月的死局,但聽天涯這般說,還是另有感觸,聶山大聲道,“我認為孫思邈實在想的太多。如沉先生這般,悄然影響世間,讓我們變好,難道還有過錯了嗎?”
水輕夢突然道,“斛律明月不是因為心軟而死,而是因為心死而死!”
聶山詫異道,“閣下此言何意?”
水輕夢凝聲道,“根據天書記載,斛律明月不僅遭到了天師道的反撲、手下的背叛,哪怕當時的齊主、群臣,甚至…蘭陵王,都想讓他死的。”
“為什么?”聶山駭異道,“斛律明月乃北齊中流砥柱,這幫人如何…”說到這里,卻沉默下來。
水輕夢澹澹道,“種師道,李綱,宗澤等人,不都是國之棟梁?可趙桓等朝臣,對其不都是想除之而后快?”
聶山想到的正是此事,不由道,“那是昏君佞臣做的事情,蘭陵王一代名將,如何會有這種荒唐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