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約帶著憐憫的神色看著那個老仆。
他總能看到別人已然遺忘的事情。
“真正關心一個人、緊張一件事,有時候會回避對方的目光,這是因為太在意、怕失去,所以不敢押上所有。”
沉約了然道,“但在飄搖出事的時候,你顯然不是在那種狀態。那種情況下,你沒道理回避夜星沉的目光,可你還是回避了。”
緩緩搖頭,沉約輕聲道,“你處心積慮這么久,實在太怕失手,這才會如此緊張。你考慮了太多偽裝,唯獨忘記了考慮一個人真實情感下的感受。”
老仆咬著牙,似在回憶著什么。
夜星沉突然道,“不用回憶了,沉約說的沒錯,你雖然有勇氣想要除去我,可惜的是…在暗算別人的事情上,你少了很多經驗。”
帶著嘲弄的笑,夜星沉指出問題所在,“劉啟,你當慣了皇帝,總喜歡高高在上的壓迫別人,哪怕用些心機,同樣的是高高在上的。”
沉約深切明白夜星沉所說的道理。
你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還在說謊,并非因為他們蠢,而是因為他們的肆無忌憚,拿定你無法對他們怎么樣。
老仆當然就是劉啟,劉啟當了太多年的皇帝,在帝位的加持下,哪怕動用心機,都是脅迫性的。
“你根本不懂一個低微的人是如何反擊的。”
夜星沉諷刺道,“你很能忍,一直對我畢恭畢敬,可惜的是——在勾心斗角上,我有所有層次的豐富經驗。”
他說到這里,沒有驕傲,反倒有些悲哀。
雖然很多人因這種技能矜夸人前,但對夜星沉而言,這種經驗擁有的越多,人生反倒益發的可悲。
老仆恨恨的表情。
夜星沉繼續道:“你這方面的經驗實在太稀少了。因此,哪怕你拼了老命,不惜讓都子俊重創你,可你趕來報信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你在演戲了。”
攤攤手,夜星沉不屑道,“再說,哪怕沉約都能看出你的處心積慮,你覺得我在這些年內,會察覺不到你的動向?”
“你?”老仆欲言又止。
“你一定想問,我既然早知道你和都子俊有聯系,為何直到如今才說出?”夜星沉澹然道。
不但老仆疑惑,沉約、張繼先聞言,都是有同樣的問題。
夜星沉冷冷的看著那老仆,“因為我還期待你能夠悔過。”
老仆牙關緊咬,額頭隱有汗水冒出。
“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夜星沉益發的蕭殺,“我知道是你騙了浮生,讓他離開這里。我知道是你在都子俊他們入侵的時候,嘗試和他們連接,我還知道,你泄漏了浮生的一切事情,才讓浮生成為都子俊他們的靶子。”
那老仆的身軀顫抖的如篩糠。
夜星沉神色更寒,“我知道你在都子俊的鼓動下,悄然和都子俊建立了微妙的鏈接。我知道,你盡你所能的將你知道的、關于我的一切告訴給都子俊,只想讓都子俊替你除去我。”
盯著大汗淋漓的老仆,夜星沉凝聲道,“因為你,都子俊才會有這般周密的計劃,哪怕沉約都能看出,這絕非一時興起的陷阱。因為你,浮生才會遭遇極多磨難。因為你,一切的一切都變得難堪。”
盯著老仆,夜星沉一字字道,“我在你臨死的時候救了你,讓你活下去,可你就是這般回報我?”
那老仆倏然止住了顫抖,霍然抬頭看著夜星沉,咬牙道:“你救了我?”
夜星沉反問道,“難道不是嗎?你本來沉湎于好勇斗狠、酒色財氣中,很快命 在一息,若非我出手救了你,你早成白骨。”
那老仆嘿然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不是想救我,而是想報仇嗎!”
話音落,四周靜寂,聽得到楓葉飛舞的聲音。
那一刻,老仆不再是個下人,終究有了帝王的猙獰狠辣之氣。
他是劉啟!
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只為擊敗對手,可既然圖窮匕見、撕破了偽裝的臉皮,何必再遮遮掩掩?
夜星沉反倒輕描澹寫道,“你真的這么認為?”
“就是這樣!”
劉啟直起了腰,再不回避夜星沉的直視,相反,他的目光倒有些咄咄逼人,“我恨你,我知道你也恨我的。”
夜星沉沒有回應,他只是冷漠的看著劉啟。
那一刻,他又像變回了劉武。
兩兄弟本是血脈親情,如今卻要吞掉彼此的模樣。
“你恨我為何不將皇位讓你,你恨我騙你自動進入了如地獄般的陵墓,但你最恨我的是…我說服了你最愛的女人、背叛了你!”
說到這里,劉啟蒼老的臉上露出得意之意,讓人望見后很是心寒。
人老并不意味著變善,有些惡毒,始終根深蒂固,甚至可說愈老彌堅。
沉約卻揚了下眉頭,他聽出一些問題——劉啟到現在還為自己當年的計謀得意,換句話說,劉啟還不知道,劉武早就破解了真相。
劉武為何不對劉啟說出這些事情?
夜星沉冷漠的看著劉啟,如同看著陌生人一樣,“你做的很絕!”
劉啟挺著胸膛,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的模樣。
“你一向都很絕。”
夜星沉嘆息一口氣,“從你小時候,只因為一子之事,就用棋盤硬生生的打死吳王劉鼻的兒子劉賢起,你就做的很絕。”
劉啟嘴角抽搐下。
夜星沉繼續道,“你那時對父皇說,是劉賢落子反悔,才讓你氣憤的對劉賢出手…”
“你想說什么?”劉啟冰冷的聲音中帶著難以覺察的顫抖。
“可事實卻是…”
夜星沉一字字道,“真正要悔棋的是你,劉賢不肯,這才讓你惱羞成怒的對劉賢下了死手。你一直是太子,一直被人寵著慣著,不能忍受哪怕一絲的失敗。”
劉啟咬緊牙關,并未反駁。
他當然是個好勝的人,若非好勝,他如何會忍耐這些年?他知道,贏取勝利絕不能靠沖動,而是需要深謀遠慮。
從小的時候,他就如此,如今又過了許多年,這些手段早成為他的習慣。
他沒有出手,因為他知道,一百個劉啟加在一起,都殺不了一個夜星沉。
“為了勝,你可以不擇手段。”
夜星沉喃喃道,“你打死了劉賢,又將錯處推到他的身上,博得了父皇的諒解,但你的丑陋,卻落在我的眼中。當初在場的人,還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