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高聳,睥睨四域。
寬闊的殿宇之中,巨石打磨光滑的地板一層層鋪展,宮柱一排排向外延伸,御座位于中軸,群臣之位散于御座之下,格局布置威嚴而又肅穆。
宮門之外,基臺猶如白玉,承拖著宮殿,坐落于龍首原最高處。
帝尊站在宮門之前的高臺上,一人獨立。蓋聶手持淵虹,拾級而上,來到了帝尊之前。
“陛下!”
“如何了?”
“冀望谷沒有了。”
“沒了?”
帝尊有些詫異,不明白蓋聶話語中的具體含義。只是帝尊還沒有開口詢問,一份奏報已經呈到了他的面前。
從蓋聶手中接過,帝尊打開一看。
“今夏水位暴漲,梁渠泛濫,沒入周圍村莊谷地,當地之民,無一幸免。”
這份從泗水發來的奏報,記載了一次洪水泛濫的簡情。
偌大的帝國幅員萬里,災情、賑濟、工事、營造…種種事情紛繁復雜,這件事情在其中并不起眼,可卻宣告了曾經稱雄江湖的一個頂級勢力就此消亡。
隱藏在其中的,本能夠成為撼動帝國威信的天大丑聞也就此淹沒在了那泛濫的洪水之中,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帝尊握著這份奏報,又重新遞回了蓋聶的手中,向后而去。
蓋聶看著帝尊的背影,感到有些陌生。從秦王親政前到現在,一位王者成為了主宰天下的帝王,可他卻離蓋聶已經越來越遠,心思也越來越深邃。
帝王之威,鬼神莫測;帝王一怒,浮尸百萬。
眼前的皇帝離蓋聶越來越遠,回到了屬于他的宮殿之中。也許這件事情對于他而言,終究只是一件小事。
開馳道,修長城,南征百越,修建物流體系…一件件事情都是帝國緊要的事務,需要這位帝尊去主持。
盡管在蓋聶看來,帝國的大興土木對于民力相當耗費,但他也無否定,帝國正在做的事情,會對整個天下造成難以估量的深遠影響。
終究,蓋聶躬身一拜,走下了臺階。
李斯的府邸之中,一幫法家之人聚集在一起,有些不忿。
“那幫儒生整日里清談高論,說什么帝國耗費民力,要體恤百姓,便宜話都讓他們說了。”
李斯坐在首位,喝著茶,一言不發,聽著屋中之人討論著,帶著火氣。
“邊境蠻夷時時侵入,趙地地動未復,楚地水患又起,受災的災民如何安撫,流寇是剿是撫,邊境如何御敵?這時候,空談仁義管什么用?”
“各地貧富、戶口不一,當量裁各地,取稅賦,由朝廷統一調配,以濟四方。怎可聽那幫儒生所言,行分封以安地方。”
法家與儒家之間的爭端,在帝國內部很是激烈。不過李斯并不擔心,隨著郡縣制的推行,法家一派已經徹底在帝國內部站穩腳跟。
只是,大政的推行是一回事,阻力是另一回事。
可真正讓李斯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那些儒生整日里待在長公子周圍,虛言蠱惑,長此以往,于法家而言可是大不利。”
“住口!”
李斯放下了手中茶杯,喝止住了。
“長公子性情仁厚,與一幫儒生多有親近。為人臣子,怎可妄言!”
“是,在下失言了。”
“陛下為檢驗各地工程,巡視四方,剛剛回來,還未安歇幾日,又將東巡,視察關東各地。爾等不必多言,好生準備,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諾!”
便在此時,趙高的身影出現在了府外。
“爾等先下去吧!”
李斯見趙高之地,不在這間屋子,而在后府花園的復道上。
李斯是廷尉。羅網在帝國的編制也在廷尉府,歸李斯轄管。
李斯看著復道之外的美景,卻沒有欣賞的意思,轉而問道。
“中車府令,你對帝國內部如今的爭端如何看待?”
“儒生多高論,不通俗事;道士好虛言,不辨時序。”
李斯轉過了頭,對于趙高的話很有興趣。
“如何說?”
“群臣以為,帝國初興,當休養生息,安定人心,此乃大謬之言。帝國興兵戈,滅六國,十年之間,死傷百萬。可關東六國雖亡,民力仍在,民心未附。若休養生息,安則亂心起。待民力回復,關東之民又遭六國遺族蠱惑,不出十年,亂象便生,朝廷何以節制?當此之時,應大興土木,耗盡關東民力,以疲民心,待人心思定,再施仁政,休養生息,方能安定。”
李斯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趙高,對方陰郁面容始終沒有變化。
“中車府令這番見解倒是別出心裁。”
“微末之人,一番亂言,還望大人見諒。”
李斯臉上流露出了笑容,轉過了身去。
“我聽說中車府令已經開始教授十八世子律法條令了?”
“十八世子敏而好學,小小年紀,時常誦讀商君、荀子、韓非的著作。近來練字,覽古今名家,尤其是大人的篆書,時常臨摹,喜歡得緊。”
“十八世子有心了。”
李斯說了一句,轉而問道。
“江湖上有什么動靜么?”
趙高是中車府令,同時又是羅網首領。對于江湖的監察,才是真正需要對九卿之一的廷尉報告的。
“冀望谷完了。”
“你說什么?”
李斯有些詫異,看著趙高,卻見其言辭甚卑,執禮恭敬。
“地方來報,宋地發生了洪水,將冀望谷附近都淹沒了,其谷中數萬弟子,無一幸免。”
好厲害的手段,好狠的心腸!
李斯的心中,對于那位帝國的徹侯很是忌憚。只不過,面上卻依舊平靜。
“天災無情,死傷的都是帝國的子民。”
“廷尉大人說得是!”
趙高附上了一句,顯得有些敷衍,轉而說著。
“這次水災之中,墨家弟子也是出力甚多。說來,如今朝廷之上,儒墨道法名等諸子百家都占據了一席之地,不過相比于其他幾家,墨家倒是很低調。可墨家弟子幫助帝國營建工事,足跡遍布天下,在民間與江湖之中,聲望也是與日俱增。”
李斯瞇著眼睛,問了一句。
“中車府令想要說什么?”
“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
趙高短短的一句話,意思已經很清楚。
在這帝國朝堂間,法家最大的敵人或許不是儒家,而是一直隱藏在帝國朝堂陰影中的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