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擋下敵人的攻擊。
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了明悟。
見識過心技一體的普通人,恐怕這位速谷伸彌在過去的某個時間,見到過某個強者揮劍。
那一定是個靈魂強大的家伙。
然后這人就像平中實一樣,意識到“我和那人是不同的”,意識到兩人之間橫亙的鴻溝。
但是和接受了“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的平中實不同,這人沒有接受這個事實。
可他也沒有找到孕育自己強大的靈魂的方法。
他就像那些受困于瓶頸的音樂人一樣,找不到突破的自我的出路。
那些音樂人最終選擇了音樂之神。
恐怕這位速谷伸彌,也是從什么地方獲得了類似的“幫助”。
恐怕福祉科技現在的技術,還做不到街上隨便弄個人過來就給他詞條,得這個人本身有強烈的欲求才行。
以這個標準來審視的話,劍道選手、職業運動員這些職業生涯的意義就在于追求更高更快更強的人群,在他們那邊優先度應該都挺高的。
明了這點,和馬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戰意從內心涌出。
畢竟對手已經不是“其他大學的劍道選手”,而是福祉科技。
提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和馬腦海里就浮現出無數的畫面。
他想到在西田順的家里打開冰箱時滾出來的尸體。
他想到為自己擋子彈倒下的坂田。
他想到老櫻樹下日元燃起的熊熊烈焰。
所謂心技一體,就是靈魂的共鳴體現在劍技之上,昂揚的戰意籍由刀劍體現。
和馬接下對手看似氣勢萬鈞的一劍。
本來正坐在大將位置閉目養神的談洲樓博司忽然睜開了眼睛。
京都大學劍道部的經理本來正在整理道具,一看談洲樓睜眼,便開口道:“速谷同學和對手難解難分,好像不需要大將你出馬了。”
“哼,果然你不懂劍啊。”談洲樓博司看了眼經理。
女孩梳著仿佛跑錯了時代的姬發,雖然身穿劍道服,但身材的曲線依舊。
“什么意思?”女孩疑惑的問,“就我所見,速谷同學甚至略占上風。”
談洲樓博司伸出五個手指:“五秒鐘。”
經理歪頭:“誒?”
“速谷會在五秒鐘內敗北。”
這邊。
和馬架住攻擊,在交鍔狀態上前一步,頭盔的格柵頂住對方,隔著兩層鐵格盯著對方的眼睛。
“你用了福祉科技的東西,對不對?”和馬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罷了,你這樣的家伙,恐怕只是完全接觸不到核心的小卒子。”和馬的聲音平靜威嚴,而且無慈悲,“你不是要見識下心技一體嗎?那我就讓你看看好了。別把你這種旁門左道獲得的玩意兒給當真啊!”
話音剛落,和馬就向后撤步,撤步的腳落地的瞬間,整個人就調整好姿態向前突進。
竹刀命中胴甲時發出的巨響,震撼了整個體育館。
恰到好處的一擊,速谷伸彌站在原地,并沒有被擊飛,手里的竹刀還維持著想要架開和馬攻擊的狀態。
他怔怔的看著和馬:“你…你…”
桐生和馬后撤步,恢復了持劍站姿,扭頭對裁判說:“請舉旗。”
裁判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職責,舉起旗子。
他還怕自己舉措了,專門盯著和馬背上的旗子看了眼,確認好了才舉的。
“桐生和馬,二本!”裁判大聲宣布,“東京大學隊,勝。”
京都大學的選首席一片嘩然,但是他們的大將談洲樓博司卻站起來,開始鼓掌。
和馬仔細打量談洲樓博司,尋思他有沒有和福祉科技扯上關系。
這時候,速谷伸彌忽然哈哈大笑,他抬手摘下頭盔扔在地上。
裁判皺眉:“速谷選手,雙方還沒行禮呢,你脫裝具是犯規的!”
“隨便啦,這種事情,怎么樣都好。”
速谷伸彌用他那突出的金魚眼盯著和馬:“我啊,練了十多年的劍了,你看看我手上的老繭!”
說著他伸出手,張開五指,就算隔著這個距離,和馬也能清楚的看見他手上無數的老繭。
那是連和馬也自愧不如的練劍人的手。
“劍道這東西,我小時候以為比的就是誰努力更多誰就能贏,我也一直輕而易舉的秒殺那些不如我努力的人,我小學的時候一直是學校劍道最強的,還拿了地區大會的優勝。
“我進了初中之后,也一直這樣認為的。那些在縣大會上能痛打我的對手,肯定付出了比我更多的努力!所以只要我加倍的努力回去,就一定能和小學時一樣風光!
“盡管我整個初中時代,都沒有得過縣大會優勝,這份信念都沒有動搖!直到我高中時代,學校初等部,來了個整天游手好閑的小子。”
和馬這個時候已經猜得到后面的走向了。
談洲樓博司忽然開口:“速谷,別犟了,干脆的認輸然后滾下來。你這樣會讓別人質疑我們京都大學的武德。”
速谷伸彌扭頭對談洲樓博司大喊:“你閉嘴!你個同樣交了好運的混蛋!”
這一下整個京都大學選手席都怒了,好幾個人站起來:“速谷你丫說什么?”
談洲樓博司舉起一只手,于是眾人一齊閉嘴。
和馬收回目光,看著速谷。
這家伙的坦白,說不定會包含著能抓住福祉科技的小辮子的重要情報。
速谷伸彌冷笑一聲:“一個一個,都是這樣,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這個怎么練都練不起來的廢物。
“你也是,桐生和馬,聽我的故事能讓你獲得優越感對不對?”
和馬不做聲,等他繼續說。
“罷了,反正后面的故事也不長,就是那個游手好閑的年輕人來了之后,我忽然發現,努力并不管用。我不是說那個家伙不努力,他也有做基本的練習,但是我的練習量遠在他之上。
“但是我就是打不贏他,一次一次的挑戰,一次一次的敗北。到后來原本尊敬我的后輩都開始說我輸不起,背著我抱怨‘真是夠了’。
“就連本來一直和我在一起的青梅竹馬,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跟足球隊的隊長跑了!
“我賭上了一切,可是最后還是被他毫無尊嚴的打趴下!
“最過分的是,他居然一臉悲傷的看著我,說‘真羨慕你啊,速谷前輩,除了練劍可以什么都不想’。”
和馬大概明白了,速谷的故事里那位少年,大概也承受了和自己年齡不相符的重擔,就像自己那樣。
回想一下,那個雨夜的抗爭,自己是打贏了,萬一打輸了死在津田組,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雖然自己打電話給白鳥刑警留了個后路,但白鳥刑警能照顧千代子到哪一步很難說。
搞不好等待千代子的就是悲慘的未來。
那個少年,估計也是在承受了這樣那樣的重擔之后,擁有了強大的靈魂。
所以才能輕而易舉的擊敗比自己努力千百倍的速谷。
速谷發瘋似的跺腳:“他居然這樣對我說!他居然這樣羞辱我!”
——其實完全不是羞辱,那位少年大概真的很愿意和你換一換啊,速谷。
當然,桐生和馬并不想交換,因為他拼出來的結果那是相當的不錯。
那位少年獲得的結果可能不那么好。
和馬開口道:“速谷君,你根本不明白心技一體中強大的心是如何形成的,所以才會覺得這是侮辱,相信我,那位少年應該是真的在羨慕你。”
“又來了,你還要侮辱我多少次?我都這樣出賣自己的驕傲了,換來的還是你們這幫人的輕蔑和侮辱!”速谷伸彌哈哈大笑,然后從懷里掏出了一瓶藥。
他一口咬在瓶蓋上,用力一扯就把瓶蓋給扯開了,這個動作讓好幾片白花花的藥片掉到地上,在體育館的燈光下亮得扎眼。
“看吧!這就是被你們這些天才們碾壓的凡人最后的掙扎!”
速谷伸彌高舉藥瓶。
但是和馬已經出劍,竹刀輕輕一挑,就把藥瓶打飛。
和馬沒有持刀的另一邊手抓住空中的藥瓶,一甩手就把灑出來的藥全都兜回瓶子里。
最近的一顆藥跟速谷伸彌張開的嘴只差毫厘。
和馬打量著手里的藥。
瓶子上的包裝已經被拆了,光溜溜的白色塑料瓶上只貼了一小段醫用膠布,上面寫著0311。
這難道是編號?有至少三百一十一個實驗者?
“你還給我!”速谷伸彌怪叫著要沖上來,但是被人從后面抓住,干凈利落的摔到地上。
京都大學劍道部的經理人小姐擺出了標準的擒拿姿勢,膝蓋跪壓速谷伸彌的脖子。
“速谷君,請你不要再丟人了。”她說,聲音輕盈纖細,和她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速谷伸彌掙扎了一下,然后放棄了:“可惡啊!鬼庭!就連你也看不起我!”
“我并沒有看不起速谷君的意思,本來沒有的。”經理繼續輕聲細語。
和馬:“鬼庭?這個姓可不常見啊。難道是鬼庭玄信的女兒?”
“阿啦,桐生君認識家父?”
鬼庭小姐的話,被速谷的怪笑壓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是一丘之貉!你們肯定是用了比我更強的藥,才會擁有這種能力!”
和馬把手里的藥瓶遞給裁判:“請化驗這藥,應該是興奮劑。”
裁判大驚:“誒?這…化驗…”
和馬撇了撇嘴,雖然這是西日本劍道聯合會辦的正規劍道比賽,但是按照去年魁星旗的表現來看,這比賽估計草臺得很,不會有尿檢,也沒有超高速攝影輔助裁判判罰。
鬼庭小姐開口道:“我應該能讓福岡縣警幫忙化驗。”
和馬卻搖頭:“不用麻煩您了。保奈美!”
保奈美已經到和馬身后了,此時正嚴陣以待的看著跪壓速谷的鬼庭小姐。
一聽和馬呼喚,她立刻應聲道:“我們財團在福岡也有關聯企業,應該可以化驗。”
和馬把瓶子交給保奈美:“取樣之后,剩下的交給福岡縣警。”
并不能確定這個鬼庭是不是自己人,搞不好這藥就是眼前這經理給速谷的。
速谷還在笑:“哈哈哈,你們化驗吧!最好把你們也驗一下!我吃了這藥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心技一體,是這么回事!”
和馬上前一步,蹲下看著速谷。
保奈美欲言又止,把瓶子雙手拿好,同時用戒備的目光盯著鬼庭小姐。
和馬質問道:“速谷,誰讓你念石田三成的詩的?”
讓念詩的人,肯定知道念詩的用處,很有可能是福祉科技的相關人士。
速谷卻冷笑道:“我只是有感而發罷了,一介凡人,對抗天命在身的豪杰,失敗之后草草收場,可笑可笑。”
這時候主辦方的代表終于從主席臺那邊趕過來。
為首的中年人朗聲質問:“怎么回事?”
和馬站起來:“京都大學的速谷…”
鬼庭小姐搶白道:“我校速谷伸彌,拒絕認輸,我們決定取消他的正選身份。”
中年人定睛看了看說話人,才說道:“鬼庭小姐,請盡快結束騷亂,不要干擾比賽的進行。”
“我明白。”
和馬咋舌,看來鬼庭玄信在西日本劍道聯合會影響力很大啊,他女兒簡直就跟聯合會的親女兒一樣。
等一下,剛剛那裁判判定我被拿了一本,怕不是…
和馬瞥了眼主裁判。
一本的時候他的后撤應該是及時的,他自己根本沒有被打到的感覺,但是這主裁判舉旗了。
主裁判被和馬這樣瞪著,很明顯心虛了,別開目光。
尼瑪,是這樣啊。
這京都大學,又嗑藥又尼瑪買通裁判,完全不講武德啊。
就在這時候,京都大學的大將喊住了要回主席臺的中年人。
“我要求更換本場裁判。”談洲樓博司朗聲道,“換一個東京人來當主裁。”
中年人皺眉:“你是覺得判罰不公嗎?”
談洲樓博司:“正是。在我看來,速谷根本沒有拿到本才對。”
地上的速谷又發出了殺豬一樣的嚎叫聲,但是他被鬼庭小姐跪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西日本劍道聯合會的中年人卻搖頭道:“高中組那邊組別很多,而且還沒淘汰多少,裁判不夠用,你們將就著吧。”
“那我要求現場指定一個人擔任副裁判,總可以吧?”
主裁判必須有劍道聯合會的資格,但是輔助主裁的副裁判要求沒那么嚴格,有不少都是主裁判帶徒弟過來打工兼任。
中年人想了想,點頭了:“只要你們雙方都同意就沒問題,可以更換副裁判。”
談洲樓博司抬起手,一指記分牌旁邊那個戴著全劍聯工作牌的小姑娘:“這個女孩也有劍道段位吧?我看她很崇拜桐生君,她來擔任副裁判,桐生君應該沒什么意見吧?”
和馬看了眼那姑娘,果然是剛才給自己背后插旗子的姑娘,點頭:“沒問題。”
姑娘大驚:“誒?我嗎?可是我劍道只練了四年啊,在座的都是練了十年以上的把,不妥吧?”
和馬對那姑娘鞠躬:“拜托了。”
“呃…好吧,我盡力而為。”女孩說著跑到副裁判之一身邊,伸出手要旗子。
副裁判看主裁——他應該是主裁判的弟子什么的。
主裁判點了點頭。
于是副裁判把兩面旗子都交給了躍躍欲試的女孩。
過來處理事情的劍道聯合會中年官員看了眼談洲樓博司:“你還有什么要求嗎?”
“沒有了。”談洲樓博司看著和馬,“我迫不及待想要和桐生君一決高下了。”
鬼庭小姐回頭對京都大學劍道部的眾人做了個手勢。
替補席兩位還穿著壬生狼隊服的替補馬上脫下淺蔥色白山紋的隊服,露出下面京都大學劍道部的劍道服,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
鬼庭這才解除了壓制速谷的姿態。
那兩人立刻按住恢復自由身的速谷,把他拉起來。
速谷只是笑,那笑聲扭曲得讓人毛骨悚然。
“沆瀣一氣,沆瀣一氣啊!”他喊著。
“把他送去醫務室,嚴加看管,等化驗結果出來再處置。”經理人下令道。
于是速谷被帶出了會場。
鬼庭小姐對和馬鞠躬,轉身回到京都大學的選手席。
主裁判深呼吸:“京都大學,次鋒請出列!東京大學你們要換人嗎?”
和馬搖搖頭。
但是他說了不算,人家問的是部長戶田學長。
戶田大喊:“不換!”
“那么,東京大學先鋒,對京都大學次鋒,第一試合!”
敵人的次鋒站到起始線,隨后對裁判說:“對手還沒有休息和補水,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開打。”
裁判皺眉,露出一副“就你們事兒多”的表情,但是依然下達口令:“東京大學先鋒,你可以休息三分鐘。”
才剛剛退回選手系的保奈美立刻拿起水和毛巾,跟玉藻一起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回來。
不一會兒,和馬就擦好了汗,喝足了水,戴好頭盔站在起始線后面。
京都的次鋒一直站在那里等著和馬搞定,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主裁判高聲宣布:“第一試合!開始!”
和馬沒有動,對手也沒有。
和馬:“你…不嗑藥嗎?不念詩?”
“別把我和速谷那家伙混為一談啊。”對方手,“我還有武者的驕傲的。”
“這樣啊。那得罪了。”
說時遲那時快,和馬踏步上前,風馳電掣的刺出一劍。
“面!”
伴隨著怒喝,竹刀的先革準確的命中了對手的面罩。
周圍觀賽的人整齊劃一的發出驚嘆:“哦哦!”
還有人驚呼:“這就是葛氏的迅雷么!”
——等一下,什么叫葛氏的迅雷,本來迅雷這詞很酷的,配上這個地名土爆了好嗎!
葛飾柴又這個地名,伴隨著那部國民喜劇《寅次郎的故事》全日本皆知。
但是因為寅次郎這個人的形象,導致這個地名和土聯系在一起。
葛飾的迅雷這個詞組,放在中文語境里,大致相當于“鐵嶺的疾風”。
和馬看著根本來不及判罰的主裁判:“我得本了嗎?”
剛剛替換的副裁判小姑娘率先舉旗:“一本!一本了!”
主裁判這才舉起旗子。
“東京大學,一本!”他宣布。
和馬回到起始線。
京都大學次鋒也重新站定,贊賞道:“好快的劍啊,和剛剛打速谷的頭兩局完全不一樣呢。桐生君,是有什么心態的變化嗎?”
“大概就是從游戲的心態,轉變成了殺陣的心態吧。”和馬說。
“這樣啊,那我也得拿出殺死你的氣勢才行呢。”次鋒說著,鐵格子后面的臉露出笑容。
裁判下達了開始的口令。
次鋒高舉竹刀,發出怪叫:“wryyyyy!”
和馬:你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