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馬修德說道,“您要是去了,被撤掉,以后吳老師回來怎么辦?面對一個新的院長?工作還怎么配合。我去了無所謂,您強勢點壓著,工作還能干。再說,市防疫指揮部的工作還得干,您回來誰頂上去?”
“修德啊…”
“沒事。”馬修德故作慶松的說道,“吳老師精明著呢,這種事情不用說他心里明鏡一樣。等他回來,隨便把我塞哪個醫療企業里,可能掙得比這面還多。”
薛春和點了點頭,“省里的問詢比較急,馬院你說的也是個辦法,但還不夠。”
“不夠?”
“你真以為你一個副院長回二院能管的住那些人?從前,他們可都是你上司。”薛春和微微搖頭,說道,“表面上應著,一個環節拖延幾個小時,一天就過去了,你沒那威望。”
“…”馬修德詫異的看著薛春和。
“說實話,我還真就不信了。”薛春和狠狠的吸了口煙,吐出煙霧,整個人隱藏在后面,若隱若現,“全國醫院都關門呢?怎么可能!咱倆商量一下,我給吳老師打個電話。”
“他那面穿防護服干活呢吧。”
“一小時一個,直到他接。”薛春和說道,“要不是隱瞞,魔都、天南的醫院可都沒有院內感染的先例。人家那面接收了多少患者?封城之前,從天河市跑出去的人至少得有十萬、幾十萬去了魔都,怎么沒看見那面出事。”
“對!問問魔都的經驗!!”馬修德說道。
其實薛春和已經問過,可那面的院長早都忙的腳打腦后勺,誰搭理一個邊陲城市的小小院長。
“東北,經濟落后是有原因的。從防疫上可以清楚看出來,差距很大。”薛春和惡狠狠的抽了口煙。
“我就不信,全國醫院還能都關門。只要不關門,就肯定要面對這種無孔不入的病毒。麻痹的都被嚇破了膽子!”
馬修德詫異的看著薛春和,不知道這位一向儒雅隨和的老上級為什么忽然支棱起來。
按照馬修德的理解,這時候薛院應該隨波逐流才是。
所以剛剛他才主動請纓,因為甩鍋的能力自己不如薛院,與其最后鬧的不痛快,還不如自己給自己留條后路。
可是聽薛院的意思,竟然要破釜沉舟。
“給吳老師打電話!”薛春和嘴角叼著煙,好像回到了30年前剛畢業的時候。
“薛院…您…”馬修德小聲說道,“您這是…”
“馬院,你不想一起去?”薛春和側頭,叼著煙,斜睨馬修德。
“不是,怎么可能呢。”馬修德連忙解釋。但這話是真說不出口,挑明了說就是挑釁,那可不行。
“呵呵。”薛春和笑了笑,“說句不客氣的,吳老師剛回來的時候站在臺上說的那些話,你想到什么了?”
“我覺得吳老師有點小題大做。”馬修德沒有隱瞞,直接說道:“最嚴重的情況也就是S病毒,這是咱見過的。吳老師回來就先說嚴重性…薛院您說鼠疫去年也有一次,還不是很快就撲滅了?當時第一想法就是吳老師小題大做。”
“我也是這么想的。”薛春和道,“甚至我還想是不是吳老師一走幾個月,回來后先亮亮獠牙,告訴咱們這家醫院姓什么。”
“…”馬修德苦笑,大院長想的東西自己是真不敢想。
“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告訴我事情不一樣,和從前不一樣。說實話,這些天我總是想起來吳老師說的話。”
“我倒是總哼歌。”馬修德笑了:“保衛家鄉、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太上口了,比現在什么網絡流行歌都上口。”
“不光上口,還上頭。”薛春和道,“我昨天開車回家,省城空蕩蕩的,沒一點過年的氣息,我唱著唱著就哭了。你說我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
薛春和說著說著,眼圈紅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唱。不怕你笑話,哭的老淚縱橫,我爸死的時候我都沒這么哭。”
馬修德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心有戚戚。
“你說人這輩子到頭來還不是那么回事。我已經是院長了,走到頭嘍,還能去協和當院長么?做夢都不敢想。”
“多少院士等著呢,等到白頭都等不來。胸外科的那誰,等了多少年,最后還不是在中科院當了院長。協和,可不是想當院長就能當的。”馬修德道。
“現在就是保衛家鄉的時候,何昕他們能慫,咱不能慫。吳老師第一波去馳援天河,我當時感覺到他是帶著必死的心去的。我還奇怪,現在看,吳老師真心在醫療上不說假話。”
“是。”馬修德點頭。
“我記得吳老師說過一句話,作為一名醫生,你能不能勇敢一點!”薛春和嘆了口氣,說道,“當時我很不高興,一旦患者出事,感情麻煩不是他的。我昨天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時候想到這事兒,心想著總要做點什么才是。”
“薛院…”
“方艙醫院剛開,沒敢聯系吳老師。但事兒這么快落頭上,我想他不能生氣。”薛春和說的很淡。
馬修德眼前都是一個畫面——五十多歲的薛春和開車回家,手里握著方向盤,車道上冷冷清清,嘴里哼唱著保衛家鄉、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
唱著唱著,薛院就哭了,老淚縱橫。
人生的算計必須有,但有些時候不能有。
有了,就涼薄了。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那位最后真就負了少年頭。
“薛院,您還是去指揮部。”馬修德說道,“我換防護服進去,您在指揮部幫我盯著點支援物資。薛院,物資更重要。沒有物資,一線說崩就崩。”
“進去?”
“總不能像那幫王八蛋一樣,擺拍、照相,留作紀念,然后就躲回家去吧。我上去,一線的醫護人員心更穩一些。”
“再商量,我問問吳老師。”薛春和波通電話。
這個點,不知道吳老師是不是補覺呢,薛春和有點忐忑。
但并沒有給他多少忐忑的機會,手機接通,一個爽朗的聲音傳過來。
“薛院過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