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所震驚的不只是這個當年自己身邊的侍衛,現在卻和侯君集私下通信。
且是這劉瑤的書信之中,多有一些出言不遜的內容。為了恭維侯君集,甚至說侯君集功勛甚大,即便封王,亦不為過。
朝廷封不封王,顯然不是劉瑤可以議論的。
而且此人還在給侯君集的書信之中說太子殿下并不聰明,妄議李世民倘若駕崩,太子克繼大統,理應是侯君集效當初孔明的故事。
這一下子令李世民大怒,當初蜀漢風雨飄搖的時候,劉備在白帝城托孤,將劉禪交給了諸葛亮。這侯君集居然做這樣的癡心妄想,還想做丞相不成?
當然,最可惡的是這劉瑤,當初受李世民如此的欣賞,從一個侍衛平步青云,誰料他還是不滿足,想要依靠攀附侯君集繼續在軍中獲得高位。這些妄議宮中的話,和謀反已沒有任何的區別了。
李世民擱下了劉瑤的書信,隨即又取一書信,打開,里頭許多給侯君集寫信的人,大多數,李世民竟都有一些印象。
這些人要嘛已成為了都督,要嘛是將軍,要嘛是校尉,甚至還有少許的文臣,對于侯君集的吹噓,可謂是竭盡全力。
李世民倒吸一口涼氣,后頭的書信,他已不愿拆閱了。
李世民抿著唇憋了半響,才嘆了口氣道:“朕心涼透了啊!劉瑤、武陟等人俱在何處?”
張千立即道:“都在關外。”
李世民虎目一閃:“侯君集的惡行,已是罄竹難書,而這些人…無一不是為虎作倀,朕召侯君集幾次,他都不肯班師,顯然…侯君集別有所圖!倘若這侯君集要反,只怕這數萬將士,要嘛與他一樣狼子野心,要嘛被他所蒙蔽。這是三萬鐵騎啊,乃我大唐精銳,一旦生變,則萬劫不復。快,快修書一封給陳正泰,告訴陳正泰…可能要出事了。傳旨,傳朕的旨意,兵部立即調撥兵馬,朕要李靖立即給朕湊齊一萬精騎,朕要即刻出關。”
李世民的語調很急,因為他已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
或許這只是某種預感。
可是侯君集這個人,竟然已是罪惡到了這個地步,那么…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對于李世民而言,這天底下能制衡侯君集的人不多,李靖是一個,而他李世民是一個,至于其他人…誰能是侯君集的對手?
這侯君集確實是個帥才,那么…只有李世民親自出馬了。
張千聽罷,不禁詫異道:“陛下…這…”
“少啰嗦!”李世民毫不猶豫地道:“事情緊急,已容不得耽誤了。”
“陛下啊…”張千哭喪著臉道:“陛下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李世民此時是一點耐心都沒有了,勃然大怒道:“這侯君集乃是朕一手親自栽培出來,此等人若是要為害,天下誰可制之。此時就要趁此機會,立即將他剪除,如若不然,無異于是養虎為患。”
張千依舊憂心忡忡地道:“可是陛下只帶一萬精騎…”
李世民冷笑道:“朕為先鋒,命李靖為后隊,朕先率隊奔襲,大軍在后即可。”
李世民此時只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侯君集是個人才,而越是人才,這樣的人手里掌握著兵馬,又在關外,一旦他察覺到不對勁,那…勢必要反。
那么造反之后,首先就是襲擊天策軍還有陳正泰,控制西寧和高昌,甚至是朔方。
若是等到噩耗傳來,朝廷才有舉動,那么侯君集大勝之下,控制關外,這就給了侯君集修整和壯大的時間!
而侯君集一旦壯大,憑借此人的才能,還有劉瑤這些精銳將士們的輔佐,關外之地,大唐再不復有了。
更可怕的是,陳正泰還在關外,這陳家上下,絕大多數人都已遷徙到了西寧,以侯君集對于陳家的恨意,這陳氏上下,只怕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若真叛亂,可能就要動搖國本,甚至連大唐的頂梁柱,也一并的一掃而空,這是李世民決不可接受的。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即出擊,李世民乃是將軍,作為將軍,最擅長抓準的就是戰機!
對他來說,無論侯君集反不反,他帶著一萬精騎,火速奔襲,若是侯君集不反,可以直接進入軍中,親手拿下侯君集,而后安撫三軍。
可若是侯君集反了,即便叛軍拿下了西寧,他也可在對方立足未穩之際,給予叛軍迎頭痛擊,而后源源不斷的唐軍出關,便可徹底將這侯君集圍死,困死!
張千萬萬沒想到,李世民居然如此的剛猛,看了書信,立即便要提刀上馬了。
這是陛下登基以來,極少有的事。
見張千張著嘴,一副還想再勸的樣子,李世民怒聲道:“戰機一閃即逝,大丈夫在此時,怎可猶豫不定?破侯君集就在此時,若是再行拖延,難道要等這賊子在關外站穩了腳跟,再和他排兵布陣嗎?何況…這個時候,朕若是出擊,陳正泰或許還有救,若是在稍遲,則必死無疑。他一個經濟之才,怎么可能是侯君集的對手,侯君集捏捏手,便可像捏死螞蟻一樣的捏死他。天下能克制侯君集者,除朕之外,又有幾人?更不必說,此人還有三萬鐵騎,這可是精銳騎兵,五千天策軍的儀仗隊,豈能是他的對手?少來啰嗦,朕這即御駕親征,刻不容緩了。”
李世民用兵,其實和尋常人不同,他擅長的乃是出奇制勝,當初大唐立國時期,他最愛干的事就是帶著騎兵奔襲,每每都是身先士卒,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而如今,李世民迅速的權衡了利弊,決定故技重施了。
張千自知是勸不住了,便道:“陛下若走,是否太子殿下監國?”
說著,張千小心翼翼的看著李世民。
顯然…李承乾和侯君集的關系太好了,若是侯君集當真反了,那么太子殿下還可靠嗎?若是陛下在這個時候率兵離開長安,太子是否可以信任?
李世民的目光猶豫不定,卻是隨即道:“讓太子監國吧。”
“啊…”張千沒想到李世民居然迅速的做出了判斷。
“這樣也好,朕正好考驗他。”李世民道:“你不必擔心,太子若是有異動,朕只要還一息尚存,便不可能讓他為禍。”
張千只好無奈地道:“喏…”
兩日之后,侯君集開始按此前的命令,率軍開始班師。
這些隨他來的將士,在臨行時難免沮喪。
此時,人們對于軍功還多有渴望,好不容易有了征高昌的機會,結果…卻是無疾而終。
只是這個時候…這數萬鐵騎,卻也無可奈何。
蜿蜒的隊伍,紛紛拋棄了營地,帶著輜重而行。
只是行了十里。
突然,所有的將校統統被召集了起來。
侯君集按刀,顯得有幾分焦慮,不過很快,他便定了神,看著這上百的將校,這些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侯君集之所以被李世民稱為名將,也并非是沒有幾把刷子的,至少這軍中的將校,他就了如指掌,每一個人是什么性情,出身如何,他都心里有數。
于是劉瑤先取出一份旨意,而后道:“陛下有旨。”
眾將校一時面面相覷,左右四顧。
顯然,他們此前并沒有聽說皇帝還另有旨意。
當然,也有一些侯君集的心腹之人,心里是大抵清楚情況的,他們不露聲色,率先道:“裨將人等,接旨。”
于是其他人便紛紛抱拳道:“聽旨。”
劉瑤朗聲道:“孟津陳氏,據守關外,有不臣之心。朕命卿等征高昌,不過是假道伐虢之計,名為攻滅高昌,實則卻乃斬下賊首,取朔方、西寧之地。今得朕令,即刻襲陳氏,不得有誤!”
此言一出,眾將震驚。
這些將軍和校尉們顯然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旨意。
那陳家不是和陛下一向都親密無間的嗎?
就在有人生出疑慮的時候。
這時有人大喝道:“怎么平白有此密旨,此前聞所未聞。這旨意,我非要親眼過目,方才可以相信。”
眾人看去,卻是將軍劉武。
侯君集則是站在一旁,按刀似笑非笑的看著劉武,與劉武彼此之間,掠過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而后,劉武隨即便大喇喇的上前,接過了劉瑤手上的旨意,低頭一看,隨即道:“不錯,旨意乃是真的,里頭所言非虛。諸位,大家誰還要驗一驗?”
將校們個個沉默不言,軍中的人是不喜歡提出太多質疑的。
大家彼此都是兄弟,大塊吃肉,大塊喝酒,你信不過劉瑤,難道還信不過劉武?就算信不過劉武,莫非連侯君集也信不過?
侯君集這時才踏步出來,按刀而立道:“宮中為何要剪除陳氏,這不是我等臣子可以妄測,既然現在已有旨意來,我等豈敢不從呢?諸將聽令,大家各回本部,預備出擊,先襲天策軍大營,而后再圍殺陳氏!本帥將身先士卒,集齊精銳,都隨本帥出擊。”
眾人不禁心中一凜,這侯君集親打頭陣的時候,可不多見。
不過據聞侯君集箭無虛發,勇武過人,從前的時候,最擅長的便是沖鋒陷陣,有他出馬,那區區天策軍,還不是切瓜剁菜一般!
于是眾人都打起了精神:“喏!”
數萬鐵騎,原本向東,可隨即,各部停止前進,各營之間,紛紛拋棄了車馬和輜重,人人開始上馬,檢查刀劍和弓弩。此時唐軍的驍勇尚在,軍中更不知有多少的驍將和強兵。
而后,侯君集一聲令下,隨即出擊。
數萬鐵騎,在這曠野上奔馳,無數的馬蹄揚起塵土,旌旗在漫天的塵土中若隱若現,只瞬間,便爆發出了踏破一切的氣勢…
陳正泰已將韋玄貞人等統統召來了。
當然,今日乃是侯君集班師回朝的日子,武珝卻疑心這些人要反,自然而然,陳正泰還指望著這些金主們租高昌的土地呢,保障客戶的安全,乃是頭等大事。
為了防范于未然,陳正泰清早便決定帶著眾人抵達天策軍大營。
嗯,請大家來,是要觀摩天策軍演習。
五千天策軍,則是清早做好了一切的準備,按著演習的計劃,炮兵營已設置好了陣地,重甲騎兵在飽食之后,開始護住左右兩翼。步兵營全數預備好了火藥和彈丸,磨刀霍霍。
浩浩蕩蕩的軍馬,排成隊列。
崔志正等人對于觀摩這所謂的演習,還是很有幾分興趣的。
誰不知道,這天策軍乃是皇家的儀仗隊,據聞氣勢很足。
平日里,李世民出行都靠它了。
只是以往的時候,皇帝出巡,他們只是遠遠地跟著。
現在可好了,陳正泰親自讓大家一起來觀賞一下天策軍的英姿,自然讓人生出了興趣。
眾人一個個站在高臺,自這里,可以看到營地外排兵布陣的天策軍,于是紛紛發出了夸贊的聲音:“這天策軍,果然個個都是英姿勃發,很有氣勢。”
“哈哈…也只有殿下,才能操練出如此軍馬。”
眾人一陣馬屁。
讓陳正泰有點懷疑,這些家伙是不是想租地的時候和他講一講價錢。
哼,這群狗東西,一文錢都不讓利給他們。
不過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陳正泰微笑道:“哪里,哪里,也沒這么厲害,只是勉強算得上是…虎狼之師罷了。”
眾人便都笑了,韋玄貞捏著胡須,搖頭晃腦地道:“此時此刻,該吟詩一首,方能一舒氣概。”
于是有人打趣道:“韋公先來。”
“我?”韋玄貞道:“老夫先想想,不急,不急,這詩文,需在胸腹之中釀一釀。”
大家興高采烈,有人道:“不是聽聞天策軍有什么什么炮,很是厲害的嗎,怎么不曾見呢?”
陳正泰被眾人擁簇,面上雖說一直帶著笑容,可心里其實有些緊張,鬼知道…那侯君集到底會不會反,又或者是夾著尾巴,當真班師回朝了?
可若是反了,那…
他隨即回應:“不急,想來很快就可見到了。”
眾人面上都露出了期待的樣子,更有人搖頭晃腦,怡然自得的樣子:“哎呀呀,真是想見一見啊,如此虎狼之師,看了就令人心曠神怡。”
“是極,是極,你看這天策軍排列的陣法,真是精妙至極。殿下操練出如此的雄兵,羨煞旁人啊。”
“有天策軍在,我等在這西寧,也心安一些。”
他們七嘴八舌,吵得有些讓人頭痛。
陳正泰滿懷著心事,也只能耐著性子。
若不是指望著這群家伙踴躍租地,早要拖幾個下去打一頓不可了。
卻就在此時…突然地面上…猶如發出鼓聲一般。
韋玄貞道:“咦,諸位可有聽到了動靜?”
事實上,在這高臺上,已經明顯的能感覺到這高臺在微微的搖晃了。
可是那外頭布置成陣的天策軍,卻只是整整齊齊的列隊站著,顯然并沒有什么大動靜。
許多人開始狐疑起來,免不得要四處張望。
突然有人指著遠方道:“快看…那是什么?”
只見遠遠看去,那地平線處,竟是涌現出了黑乎乎的騎影。
無數的騎影,猶如一團渲染開來的墨水。
“這是天策軍的騎兵嗎?”有人不禁笑了,樂呵呵地道:“原來天策軍還有騎兵,有趣有趣,你看那騎兵奔馳起來,連大地都在震撼呢,哈哈…好,好極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殿下當真是用練兵如神,教人大開眼界啊。”
眾人便又都笑了,氣氛很是和諧。
陳正泰的嘴角抽了抽,卻是踟躕著道:“呃…這不是天策軍。”
眾人一愣。
韋玄貞和崔志正等人有點懵了。
有人強笑道:“不知這是何方的軍馬?”
陳正泰只好道:“可能是侯君集的。”
“侯君集?他們今日不是班師回朝了嗎?”韋玄貞一臉狐疑。
陳正泰咳嗽一聲道:“有情報分析,可能侯君集要造反,我起初也沒在意,覺得這不過是謠言而已,不過若是他班師回朝,現在他的軍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里了!可如今出現了這么多的軍馬,十有八九…他是真的反了。哎…真是愚蠢至極啊,到底是誰給侯君集這樣的勇氣…”
眾人臉色驟變…方才的笑容還僵硬的掛在臉上。
這時,他們好像才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來的乃是敵軍啊。
隨即,一個個人眼珠子睜大了,再看那地平線上,越來越多的騎影出現,頃刻之間,大家回過味來,有人臉色大變:“快…快跑啊。”
“慌什么。”陳正泰淡定地道:“有天策軍呢?”
“殿下,那是侯君集,是侯君集,是侯君集的鐵騎…”崔志正已是瑟瑟發抖,滿臉驚懼地拽著陳正泰的袖子。
陳正泰瞪他道:“慌什么,方才不還說天策軍乃是虎狼之師嗎?不怕,咱們和叛軍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