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出貨,明顯比上一次要大不少。
以至于排了近三個時辰的隊,輪到陸成章進去的時候,竟還有尾貨。
只可惜…排在他后頭的人更多。
這精瓷就好像是無底洞,無論來多少水,永遠都灌不滿,總能確保七八成以上的人買不到。
還真有最后一點貨了。
陸成章心里不禁激動起來,他甚至激動得有些顫抖。
若說來之前做足了功課排隊,還是他花費了無數的心思,絞盡腦汁。何況在這寒風中排了三個時辰的隊伍,天都要黑了,陸成章此時感覺這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至少…自己是幸運的,比排在后頭數里的隊伍要幸運的多。
一進去,便聽到伙計們罵罵咧咧的,顯然已經耐煩了:“就剩下幾個瓶兒了,拿了就快滾,少啰嗦。”
陸成章心里篤定。
現在沒有人會覺得陳家的這些伙計罵人難聽了,大家都習慣了。
若是笑臉相迎啥的,大家還不敢來買呢,誰曉得是不是摻了假?
陸成章忙不迭的付了錢,伙計直接取了一個精美的紙盒塞給他。
顯然這一次,瓷器的包裝開始有了升級。
陸成章抱著這紙盒子,深吸一口氣,他極想看看里頭是什么,倒是一旁幾個同來的人客人買到之后,立即撕紙盒,有兩個人略略露出失望之色,他們的也是雞。
這釉彩的雞,據聞是最平常的,雖然也能賣到十七八貫。可聽說產量少一些的龍蛇之類,這個價值便可再翻一倍了。
當然,最難的還是虎,虎瓶最是稀罕。
其他幾個客人慫恿著他道:“開來看看。”
陸成章有些猶豫。
那身子倚在一旁,磕著南瓜子,斜眼看人的伙計也瞪他:“看看唄,來都來了。”
這一次,居然沒罵人。
陸成章居然用一種感激的眼神看了這伙計一眼,突然覺得這伙計,也沒有傳說中的那樣糟糕。
他心里不由緊張起來,顫抖著,而后拆開了禮盒。
那燈光之下,瓷瓶特有的光澤瞬時露出了一角,等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了瓷瓶,霎時之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莫說其他幾個客人,便是那伙計,眼珠子也快要掉下來了。
有人期期艾艾的道:“這…這就是虎瓶?”
卻見那瓶上,一頭下山老虎栩栩如生,便連那胡須,都是分毫可見,虎王怒目而視,蓄勢待發之狀。
一時之間,陸成章差點昏厥過去,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又拼命的抓著瓷瓶。
“是虎瓶,原來這便是虎瓶,你看…這虎瓶用了多重的釉彩,難怪他們說,這是最難燒制的。”
“天啊…”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瓶子,眼里掠過了貪婪之色。
陸成章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他沒有出自大富大貴的人家,不過是一介寒門而已,因而在衙里只是一介九品小官,無人問津,雖在這長安,稍有一丁點體面,可是生活還是頗為拮據,就這七貫錢,已是他一年的俸祿了,若不是稍有一些油水,自己只怕也攢不下這個錢來。
可現在…他微微顫顫的握著虎瓶,一時之間,激動得眼角已是濕潤。
合該我陸家…要發跡了啊!
他忙將虎瓶裝回了盒里,昂首,見周遭的人掩蓋不住的貪婪之色,心里不禁警惕。
隨即抱著裝著虎瓶的盒子,在眾人的詫異目光之中,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這一次竟出了虎瓶了。
消息不脛而走。
整個長安都驚動了。
因為關于虎瓶的傳聞實在太多,市面上到底有幾個虎瓶,也是眾說紛紜,有許多人說太子那里有一個,也有人說崔家收了一個…可是絕大多數人,都只是眾說紛紜,只曉得許多達官貴人們,求而不可得。
畢竟這一套十二個瓶子,那些有大能量的人,收了其他十一個,都不算什么,可唯有這虎瓶,卻只是傳聞中的存在。少了這么個虎瓶,對于一些名門望族而言,將其他的十一個瓶子拿出來展示,都覺得好像差這么一口氣。
以至于次日,關于虎瓶的消息,又上了一次報。
而陸成章已經兩日沒有去當值了,只是一味的告假,他不敢輕易離家,生恐這瓶子被人偷了去,每天小心翼翼的捧著瓶子,移近了燈來把玩和觀賞,幾個友人來訪,他也推說不在。
只有盧文勝和他關系最親近,這才叫了他來,盧文勝看著這東西,眼睛都直了。
“這幾日有許多人來拜訪吧?”
“正是,最終還是泄露了消息,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當著店里的面,將盒子打開,昨日來了十幾個人,今日清早又來了三四個,都說要收這瓶子,有一個商賈,開了五百七十貫的價。”
盧文勝倒吸一口涼氣,五百七十貫哪,幾乎可以吃一輩子了。
盧文勝深深地看了陸成章一眼,忍不住:“陸賢弟有何打算?”
“我…我說不清。”陸成章正色道:“我看著它,心里便滿足了,吃不下飯,不睡覺也甘愿。”
“不成。”盧文勝擔憂的看著陸成章:“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陸賢弟,這瓶雖好,卻不是你可以擁有的,人見了財,便免不得起盜心,現在趁著許多人還不知這瓶子在陸家,還是趕緊地將這瓶子出手的好。”
這個道理,他怎么不懂,只是…
陸成章猶豫著,點頭,又搖頭,他眼里布滿了血絲,最終嘆了口氣道:“再等等看吧。”
“不能等了。”盧文勝搖頭道:“這事兒…必須早做決斷,這兩日,我陪陸賢弟在此,倒可謹防宵小之徒,可時日一久,可就不好說了。你我相交多年,你需聽我一句勸。”
“再看看吧。”陸成章面露痛苦之色。
這兩日且喜且憂,真的要將陸成章折磨死了。
到了正午時,又有人來拜訪,盧文勝陪著陸成章去堂中見人,來人盧文勝卻是化成灰都認得的,不正是上次給他耳光的陳福嗎?
陳福對著他們,笑嘻嘻的道:“聽聞盧郎君得了虎瓶,在此恭喜。”
盧文勝便冷著臉道:“你們陳家人來做什么?”
陳福笑道:“想問一問,你們這瓶兒賣不賣?”
陳家居然來買瓶?
盧文勝和陸成章都不免有些發懵了,二人面面相覷。
“其實也不是買,而是幫著賣,我們陳家開了一家拍賣行,尋了許多人來,掏出寶貝,而后來競價,價高者得。”陳福一改從前的跋扈,一直笑嘻嘻的樣子,很是和藹可親,口里繼續道:“若是陸郎君想賣瓶,倒是可以委托拍賣行賣一賣,這樣的公開競價,總比私相授受的要好,畢竟這瓶子到底多少價值,公開來賣,要更清晰一些,免得陸家吃了虧。”
盧文勝和陸成章對視一眼,陸成章拿捏不定主意,他舍不得賣啊。
盧文勝卻是做買賣的人,大抵明白了陳福的意思,卻朝陸成章使了個眼色:“陳家家大業大,想來也不會貪這么一個瓶兒的,若是這樣來賣,倒是最合算,可以試一試。陸賢弟,你聽我一句勸,這瓶真的不能久留。”
“那就…賣賣試試看吧。”陸成章拿捏不定主意,卻終于還是點了頭。
他雖然有萬分的不舍,道理卻還是懂的。
“拍賣?什么是拍賣?”
此時,在韋家書房里,韋玄貞看著家仆問。
“就是大家相互叫價,價高者得。”這仆人看著這位韋家家主,恭恭敬敬的道:“拍賣行已在報紙上明言了,今日正午,在二皮溝的拍賣行售這虎瓶,聽聞…許多人聞風而動呢。”
韋玄貞心里有些熱切,回頭,瞥了一眼自己堂中的十一個瓶子。
這瓶子做工是真好,就算是貢品也不為過,韋家當然有不少的珍寶,可唯一令韋玄貞沮喪的就是…這瓶子居然少了一個。
聽聞現在全套湊齊的只有太子,至于崔家有沒有,他也拿捏不定主意,不過…韋玄貞對這虎瓶,還是很上心的,別人都有,我們韋家怎么能沒有呢?
現在外間都在流傳各種關于十二瓶的話題,誰家若是先湊齊了十二個瓶,勢必又要引起許多的議論了。
韋家乃是長安根深蒂固的世族,雖然不及五姓七宗,也未必比得上某些關東和江南的巨族,可這里是長安地界啊。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虎瓶的消息,還能如何?
韋玄貞便咬咬牙道:“準備一下,讓四郎去,想辦法將這瓶兒弄到手。”
“不。”韋玄貞想了想,又搖搖頭:“不可,還是老夫親去一趟吧,其他人,老夫不放心。”
拍賣行在二皮溝,靠近著陳家宅邸,此時這里已是熱鬧非凡了。無數的車馬,已是停不下了,只能在另一條街靠邊停放。
許多人提早便趕來了,憑著請帖進去,隨即…所有人各自進去里頭落座。
這拍賣行是個新鮮的玩意,韋玄貞抵達的時候,看到了不少熟人,這個時候,韋玄貞心里便有些沉了,因為他很清楚,這些熟人都親自來了,只怕這瓶兒到底花落誰家,可就說不準了。
陸成章和盧文勝已聯袂而來,他們作為賣主,會在拍賣廳邊的一個小廂房等候。
這里只是木板間隔,所以拍賣廳的動靜,他們可以聽的一清二楚。
而后…拍賣開始。
一開始…賣的都是一些奇珍異寶,大家覺得熱鬧,各自競價,不過競價的興致并不高昂。
能來這里的人,哪一家不是有無數的珍藏古玩,不缺這么個東西的?
直到最后,有人道:“這最后壓軸競價的,乃是虎瓶,此瓶乃是江南西路浮梁縣所制…其工藝…”
“少啰嗦,趕緊讓大家競價。”
“好吧,低價五百貫,每次加價,需百貫,價高者得!”
“八百貫!”已經有人不耐煩了。
一聽八百貫,陸成章隱隱約約聽到這個數目,整個人要跳起來。
八百貫啊,真可以一輩子無憂了!
“一千貫。”有人聲音冷笑。
一千…
“一千五百貫!”
這競價的人,顯然是想直接抬高價格,嚇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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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顯然…這個策略無效,因為有人依舊死死的咬住:“一千六百貫。”
聽到這里,陸成章已覺得自己的心要跳出來了。
此時…卻不知誰的聲音:“三千貫…”
三千…瘋了。
就這么一個瓶子?
顯然…許多人已經開始猶豫了。
這個數目實在太大。
倒不是出不出得起這個價的問題,畢竟…這終究只是一個瓶子而已。
“三千五百貫!”有慵懶的聲音帶著調侃。
陸成章已要昏厥過去了。
“五千貫!”有人發出冷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五千貫…已屬于天文數字了。這可是中產之家,一千年的歲入,這世上能拿出這么些現錢的人,還真不多。
有人不滿道:“一個瓶兒,你花五千貫,姓盧的,你是瘋了嗎?”
姓盧的?
下意識的,陸成章看向了盧文勝,其實只聽這個,天下姓盧的,只怕定是那正兒八經的范陽盧氏出手了。
盧文勝也發懵,五千貫哪,這真是一輩子綾羅綢緞,嬌妻美妾了。
“五千一百貫。”
顯然,有人繼續死咬,不遑多讓。
當五千一百貫的時候,此前那志在必得的盧家人,顯然也開始打退堂鼓了。
畢竟,他們不是出不起五千二百貫,而是很清楚,對方壓根就是死死咬著你,到時這價格,就只怕更高了。這個數目,已是極限了。
“五千一百貫,第一次,還有沒有,還有沒有?”
“五千一百貫,第二次!。”
“五千一百貫,第三次!”
一錘定音。
拍賣廳里已是一片嘩然,誰都想知道,出價者是什么人。
可對方,顯然相貌平平無奇,且還帶著帽兜,蒙了面來的。
這樣的人,在拍賣行有許多。
在嘩然和無數人熱血沸騰之中,陸成章已是淚流滿面,而后,直接昏厥了過去。
太刺激了。
這下真的發了大財啊,只一個瓶兒,直接讓他躋身于巨富之列了。
盧文勝也是瞠目結舌,一時之間,腦子里如漿糊一般。
等到拍賣行的人到了面前,親自將一箱子的欠條交給陸成章的時候,陸成章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來送錢的依舊是陳福,陳福羨慕的看著他道:“五千一百貫,按理,拍賣行收兩成,這里是四千零八十貫,您拿好了。噢,是啦,有沒有興趣買個新宅,咱們陳家,這里倒是有不少好宅子。陸郎君,我們這里還可以中介幫請雇工,家里總需幾個奴仆吧,還有車駕…有沒有興趣。”
“沒興趣!”陸成章吐出三個字,一把抓著箱子,而后道:“我只問你們一件事,你們這里可以雇請護衛嗎?給我來十個。”
“這個…”陳福笑嘻嘻的道:“還真有,咱們陳家拍賣行有免費的護衛提供,你是大客戶,當然要免費護送了,未來幾日,都會有人在外頭給陸郎君看家護院。五日之后,若是陸郎君還有這個需求,還可申請延期,只是那時,就要收錢了,其實也不多,一日三百文即可。”
“到時再說吧,現在先送我回家。”陸成章一下子的,腰桿子直了,這一介寒門,朝夕之間,直接改變了命運。
五千一百貫的虎瓶…已經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那些一年到頭,也不過三五貫收入的人,聽聞這樣的暴富,連想象都不敢有。
一時之間,長安震動,次日的報紙里,直接將此事列入了頭版,關于精瓷的熱情,更是高漲。而拍賣行,也一時間得了無數人的關注。
只是一個虎瓶,隨即送到了陳家,陳福親手送到了陳正泰的手里:“殿下,瓶子帶來了。”
“滾!”陳正泰討厭的看著陳福,這家伙很沒眼色,自己正和武珝深入探討問題著呢。
“喏。”陳福忙是點頭,乖巧的出了書齋。
陳正泰手里掂量著虎瓶,嘆了口氣道:“哎,你看看,就這么個玩意,就值五千一百貫。武珝啊,這五千一百貫,送你吧。”
武珝低著頭提筆作賬,眼睛卻都不抬一下。
對于眼前這個長安城里無數人孜孜以求的寶貝,她似乎無動于衷,只是道:“它的價值,在于數學的模型,也在于如何控制虎瓶的產量,價值高低,全在人心而已,這所謂的寶貝,既可以一錢不值,也可以價值萬金,恩師要送我玩,倒也無礙,只是這等破銅爛鐵,在學生的心里,其實就一文不值了。這禮,恩師還是送給那些認同它價值的人吧,如此…才能顯出它的價值。”
陳正泰聽罷,樂了,什么是水平,這就是水平啊。
武珝真是長進不少,不,準確的來說,簡直就是要突飛猛進。
于是…陳正泰手一滑,哐當一下,這瓷瓶摔落在地,而后…這瓷瓶應聲而落之后,霎時摔了個粉碎。
那神奇昂揚的虎王,此刻也分崩離析,可憐的老虎,只剩下渣了。
“其實…這玩意,在我眼里,也是一錢不值!”陳正泰道:“看著這老虎就討厭,哼,我見一次,就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