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詔?”李承乾冷冷的看著說話的人,猶如看著一個白癡。
而后,李承乾一字一句道:“下什么詔?孤可沒這本事下詔,諸卿家不是代表了天下的軍民嗎?這天下軍民百姓,都是順服你們的,孤倒行逆施之人,哪里有什么人望?來來來,你來下詔。”
這人嚇得臉都白了,張大著眼睛,卻再蹦不出一個字!。
且不說…他哪里有資格下什么詔。
何況這么一支軍馬,一看就是氣勢如虹,且哪怕是最尋常的士卒,竟也是虎背熊腰,將身上數十斤的刀劍、甲胄撐起來,臉不紅,氣不喘!
他的話…這樣的人會聽嗎?
“該怎么辦…”
許多人已六神無主起來,倒是有人大叫道:“是啦,是啦。這是新軍,這是陳正泰的新軍,陳正泰這亂臣賊子…他叛亂了,我早就曉得他不是好人的,此人平日便生的獐頭鼠目,賊眉鼠眼的模樣,我早曉得他要反啦。”
“殿下,理應立即誅陳氏,以儆效尤。”兵部侍郎韋清雪咬牙切齒的看著李承乾道。
李承乾只是淡淡地噢了一聲,而后慫恿道:“卿真是忠義之士啊,這提議不錯,快,你快去,孤命你立即去誅陳氏。”
韋清雪:“…”
李承乾瞪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道:“卿為何不去?”
韋清雪抿著唇,憋紅著臉,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浩浩蕩蕩的新軍,如泰山壓頂一般,嘩啦啦的至太極殿前。
他不吭聲了。
此時,李承乾倒是急了:“你快去呀,去提陳正泰的頭來見孤,孤賜你三公之位。”
李承乾急的不得了,忙是要解下腰間的配劍,這劍鑲金嵌玉,裝飾的用途多一些,拼命的往韋清雪的手里塞。
此情此景,韋清雪自是不敢接的,憋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道:“殿下,此時不是時機。”
李承乾冷哼一聲,怒道:“那什么時候才是時機?”
韋清雪立即道:“賊子帶兵入宮,效董卓、曹操之事,當徐徐圖之。”
李承乾冷冷地看著他道:“這不對,方才孤不是說什么事都再議嗎?可你卻不是這樣說的。”
此時,新軍已至太極殿前列隊,便又聽隊伍之中,一個個隊正大呼:“候命!”
五千人齊聲頓足,烏壓壓的兵馬,口里吐著白氣,一雙雙眼睛,直視前方,數不清的甲胄,匯聚成了汪洋大海,頭盔上的紅纓,如血染了一片,鋼刀跨在腰間,匕首懸在肋下,長靴踩實在磚石地面上,方才那嘩啦啦和咔咔的響徹一片,現在驟然之間,世界好像清凈了下來。
李承乾掃視了眾大臣一眼,道:“諸卿…”
眾臣一個個的低頭,默不作聲,似已被新軍威勢所懾,誰也提不起一點氣勢了。
見大家都不做聲了,李承乾生氣了,他咬牙切齒地道:“不是說要抑商嗎?孤橫看豎著看,這些人,都和商賈有關系啊!”
有人急急地道:“殿下,噓,噤聲,還是先去問明他們的來意…”
李承乾卻大聲咧咧道:“陸師傅。”
人群之中,陸德明啊的一聲,才回過神來,一臉凄涼的看著李承乾:“太子殿下…”
李承乾露出一個微笑道:“你從前總教授孤仁義之道,所謂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取義成仁,就在今日了!”
陸德明弄不清楚這些新軍到底什么路數,到底是那陳正泰貿然帶兵入宮了呢,還是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圖謀?
一聽到太子說取義成仁,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臉色又青又白,踟躕了老半天,才嚅囁著嘴唇道:“殿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李承乾一時也是無語了,眼里忍不住地掠過鄙夷之色。
這些方才還是大言不慚的家伙們,居然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慫一些。
于是,一下子來了精神,便大聲道:“這樣說來,國難之時,諸卿竟都不能為孤做先先鋒了?如此,孤要爾等何用呢?”
倒是房玄齡幾個,一直默默地看著,大致冷靜的觀察了路數,那兵部尚書李靖冷冷的上前去,大致的逡巡了這些新軍,心里暗暗吃驚,這新軍疾如風、不動如山,想不到才半年的功夫,已成氣候了。
李靖跨步上前,沉穩地大喝道:“爾等何事入宮?”
當著李靖的面,在隊前的蘇定方行禮道:“臣等奉詔入宮。”
李靖面若寒霜,這樣大張旗鼓的入宮,將宮中當做是校場,乃是前所未有的事,他面上隱含著怒火:“奉誰的詔?”
“奉太子詔!”
許多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看向了李承乾。
李承乾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臉皮厚,是被人罵厚的,橫豎自己做什么,大家都罵你,換做是誰心里都容易變態一些,于是他尬笑道:“有嗎?有嗎?”
大家看這家伙的眼神,頓時就明白了,肯定是有的。
于是方才還噤若寒蟬的人,一下子就恢復了勇氣,陸德明氣的胡子亂顫,瞪大眼道:“太子殿下,爾為儲君,怎可貿然詔兵入宮?倘有閃失,祖宗基業還要不要了?殿下…監國不久,這并非是賢明之主的作為啊。”
陸德明開了腔,聽聞這新軍入宮不是來謀反的,大家一下子有了底氣,雖然一個個穿著甲胄的新軍,站在這里,猶如一道道銅墻鐵壁一般,可只要不是作亂,他們瞬時又有了優越感,盧承慶眼淚都要流出來,感慨道:“太子殿下,這確實不是明君所為,倘若陛下在此,絕不會容殿下這樣恣意胡為。”
李承乾詫異的看著盧承慶:“你又不是孤的父皇,怎么就知道父皇不會做這樣的事?”
這話就猶如一下子捅了馬蜂窩。
不少人氣的要吐血。
看看太子說的,還是人話嗎?
陸德明繃著臉:“陛下在的時候,廟堂之上的人都恪守君臣之禮,耀武揚威的將軍不敢胡亂作為,所有人都安于自己的本份,太子應效陛下,多聽大臣們的諫言,不要去做逾越了規矩的事!”
“陸公所言甚是。”又有人道:“陛下若知道此事,一定要嚴懲太子殿下。”
李承乾不禁失笑了:“你們一定是在想,反正父皇重傷不治,怎么編排著父皇都成,反正就是要處處拿父皇來和孤比,只要孤不合你們的心意,孤就不如父皇,便是隋煬帝,是嗎?”
眾人大怒,這說的又是什么話?
陸德明道:“陛下乃是圣主,他對臣等絕不會說這樣的話,更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殿下,還請三省吾身,檢視自己的過失。”
李承乾冷冷地大喝道:“孤錯沒有錯,也不是你們說了算的。”
這話更是讓人心涼了半截,陸德明便哭喪著臉:“殿下啊殿下,想不到你竟已荒唐至此,陛下這才剛剛罹難,殿下便無所顧忌,殿下如何對得起陛下,對得起殿下的列祖列宗哪。”
他這話開口,不少人的眼睛都紅了。
貿然令新軍入宮,這是大忌諱,可是太子殿下沒有一丁點想要改正的意思,真是讓人寒心啊。
卻在此時,一輛四輪馬車,從紫微宮的方向徐徐而來。
只是大家一門心思跟太子懟,并沒有在意。
李承乾依舊還是一副全無心肝的樣子。
眾人繼續各種憤怒的指責,似乎李承乾已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
李承乾只笑嘻嘻的樣子,這更傷害了大臣們的自尊心。
治不了李二郎,還治不了你李承乾?
真把他們的話當耳邊風了?
就在喧鬧的時候。
那輛四輪馬車卻已至新軍隊列之前了。
終于有人注意到了這倆四輪馬車。
于是便朝著李承乾道:“太子殿下,這又是什么人?”
李承乾白他一眼:“問孤做什么,孤不是孩子嗎?什么都不懂的,什么事都該向你們請教才是。”
“殿下。”有人跺腳,這是火上澆油啊:“殿下此言,實是誅心!”
此時,馬車的門徐徐的打開了。
剎那之間。
這不動如山的新軍上下,突然一齊發生了吼聲:“卑下見過圣駕,參見陛下!”
這聲音直破云霄。
余音繚繞。
巨大的聲響,令太極殿前的群臣頓時失色。
他們紛紛看向那馬車。
卻見那馬車的玻璃窗上,隱隱約約…好似一個人影端坐著。
看此人的側影,倒是…倒是…
陸德明頓覺得天旋地轉。
這個人…他很熟悉。
李二郎…
不…這不對。
當初,是許多人親眼看到的,一支羽箭直接貫穿了陛下的前胸的。
這樣都不死?
現在群臣其實都已經做好了給李世民治喪的準備了!
現在雖然還沒有傳出駕崩的訊息,可大家都知道,現在不過是在數著日子罷了。
可此刻…
陳正泰先從四輪馬車里出來了。
而后,端坐在馬車中的李世民,似乎情況并不太好,哪怕四輪馬車較為穩定,可每一次顛簸,依舊讓他的傷口很是不適。
不過他一直穩穩端坐著,看著一側玻璃窗里無數如標槍一般的將士,心里似也隨之熱血為之翻滾。
而另一側的玻璃窗,卻是太子和下巴要掉下來的群臣,于是李世民擰著眉,怫然不悅的樣子。
這兩側玻璃窗所展現的,恰恰是李世民的一生,他一面有慷慨激昂的軍旅生涯,也有朝中駕馭群臣時的帝王心術。
此時,李世民低聲道:“張力士。”
張千知道李世民坐在馬車里,定是難受的,因而顯得很擔心,聽到李世民的叫喚,他連忙佝僂著身在車中,小心翼翼地道:“奴在。”
李世民道:“攙朕起來。”
“這…”張千有些不忍,憂心地道:“陛下這個時候…還是不宜多走動。”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張千一眼,道:“朕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起來吧…不是說了,朕的傷口已生出了新肉了嗎。扶朕下車…”
其實張千也知道,陛下素來打定主意的事是很難更改的,于是張千再不敢多言了,恭順的攙著李世民。
這起身的時候,李世民感受到了難忍的劇痛,好在…對于連幾乎沒有麻醉藥情況之下,依舊能堅持熬過手術的李世民而言,這疼痛雖難忍,卻還是堅持了下來。
李世民在張千的攙扶之下,碎步下了車。
當自己的靴子及地時起,李世民看著眼前明晃晃的甲胄,看著一張張的臉,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陳正泰在旁低聲道:“陛下,只在此站著就是了。”
李世民只輕描淡寫的眼睛掃了陳正泰一眼,卻是朝張千擺了擺手,示意張千不必攙扶,退下。
張千素知李世民的心意,只好安靜地躬身退卻。
李世民便這樣站著,其實此時李世民還是有一些低熱的,失去了人的攙扶,人有些眩暈,不知是因為重傷未愈,還是這些日子久在密室的緣故。
接著,李世民一步步…蹣跚而行。
他走的很慢。
可在所有人眼里,他卻依舊如當初跨在高頭大馬時,那般雄姿英發。
無數的目光聚焦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徐徐的,在長長的新軍隊列前走著,他走了十數步,喘了口氣,而后站定,卻是凝視著眼前一個新軍的士卒,士卒挺身站立,身上的甲胄反射著耀眼的陽光。
李世民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你叫什么?”
士卒迎上李世民的對視,而后胸膛起伏了一下,隨即大吼道:“卑下劉勝。”
“劉勝…”李世民笑了,唇邊勾起了真心的弧度,此刻李世民的眼里發光,他道:“漢朝的時候,有個中山王,也叫劉勝,這個名字…咳咳…這個名字好。這個叫劉勝的人,生了一百二十多個兒子,這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啊。”
一百二十多個…
劉勝的腦子如漿糊一樣。
于是他想起了鄧長史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大丈夫當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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