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宦官本是在其他人的催逼之下,硬著頭皮進來的。
原本只打算通報一聲而已。
哪里想到,竟是會惹來殺身之禍。
一聽陛下說你們一起入棺材好了,整個人已是嚇尿了,于是磕頭如搗蒜一般,驚恐地道:“奴萬死。”
腥臭的液體,在此時也已浸濕了他的褲管。
李世民此時自是恨到了極點。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長孫皇后,長孫皇后此時依舊是虛弱和疲憊。
可是顯然,他的觀音婢還是活著的。
此時,他只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倘若方才不是那一場大火,不是他匆匆的出去了,不是李承乾在此…只怕現在,觀音婢已被送入棺了吧?
李世民不耐煩地看著這個惶恐到極點的小宦官,而后厲聲道:“所有診治觀音婢的御醫,統統治罪,嚴懲不貸,都下去。”
聽了這話,那小宦官卻是如蒙大赦,再不敢多停留,立馬告退出去。
李世民這時才回過頭,看著殿中驚訝的瞠目結舌的人,不由跺腳:“都還在發什么呆,陳正泰,你來告訴朕,接下來…該當如何?”
陳正泰還在神游呢,此時被李世民一聲呼喚,才回過神來,猛地,他意識到了什么!
長孫皇后…醒了…
陳正泰眼眸一張,立即打起了精神,哪里還肯怠慢,忙道:“這個…這個…兒臣想看一看。”
不等李世民的回復,他已經激動地匆匆上前,果然見長孫皇后微微地張著眼睛,已悠然醒轉。
陳正泰心里大喜過望,其實他大致了解的是,長孫皇后此前乃是假死的癥狀。
這種癥狀,很大程度是某些身體極為虛弱的人,突然之間,身子如崩潰一般陷入極度虛弱的狀態甚至…許多的癥狀,和死人沒有多少的分別。
當然這種情況是比較少見的陳正泰也只是推測而已,按照長孫皇后的生活習性長孫皇后一直在宮中,雖然是錦衣玉食不過她平日里禮佛所以以吃素為主,而且心思又重,難免體虛,因而隔三差五的生病。
面對這種情況才能采取急救法否則一旦入了棺,即便是人醒轉,在身體極度疲憊的情況之下,就算沒死,也只能悶死在棺里了。
這種假死其實御醫看不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為癥狀和死人幾乎沒有太多的分別。
在后世假死的癥狀只有采取心電圖才能做出正確的診斷。
現在見長孫皇后醒轉,那雙眼睛雖透著疲倦去還是能看到漸漸恢復的一點精神氣。
陳正泰默默松了口氣,而后裝模作樣的道:“兒臣懇請陛下準兒臣把一把脈。”
李世民便急切地道:“快吧。”
陳正泰也不客氣先取了一個帕子遮在長孫皇后的脈搏上而后手搭了上去。
御醫們就是這樣給長孫皇后把脈的。
只是…隔了一層帕子,對于脈象…顯然就更難以掌握了,陳正泰心里想,這就難怪御醫們容易失去判斷了,換我這么折騰,怕也以為死了。
此時只有極用心,才能感覺到長孫皇后脈搏的躍動。
“把好了沒有,如何了?”李世民在旁顯得很焦急。
其余人也已一擁而上,團團圍著這頭。
長孫無忌探著腦袋,眼看自己的親妹妹活了,一時之間,又不禁老淚縱橫。
還真…活了。
李承乾已是驚喜得要叫出來,興奮的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他很想說這是自己救活的,卻又覺得不合適,也不知…這母后是不是回光返照。
長孫沖則是整個人呆若木雞,他迷茫了。
起初陳正泰叫他去,他只以為師祖有什么交代。后來師祖放了火,他還當師祖有什么深意,比如武樓代表的乃是大唐的赫赫武功,師祖趁著此時宮中治喪的時候,將他一把火燒了,難道是有燒了武樓,大唐當文治天下的寓意?
可到后來,師祖竟是放了火就跑,他的內心是崩潰的,這怎么像一個很純粹的縱火犯?
直到現在,他震驚了。
他不得不感嘆一聲,師祖當真是神鬼莫測啊…
見陳正泰久久不語,李世民卻已急了:“還沒把到脈?”
陳正泰只好道:“呃…這個把脈,兒臣不甚精通。”
“那為何觀音婢現在雖是醒轉,卻是這般樣子,口不能言,身體又無法動彈?”李世民此時已不愿召御醫了,直急得冒火。
陳正泰想了老半天,才道:“我覺得可能是…娘娘餓了吧?”
“餓了…”李世民不禁瞠目結舌!
就這么簡單?
陳正泰便問:“敢問陛下,娘娘多久沒有進食了?”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里回想著,而后道:“十二個時辰…不,應該更多。”
早說嘛…
陳正泰不禁無語,你要是大病初愈,而且在病前,人家都以為你死了,躺在這一天一夜以上不吃不喝的,怕也是都這個樣子吧。
陳正泰便再不遲疑的道:“我覺得…應該立即讓人預備膳食,趕緊服侍娘娘進膳。”
李世民陰沉著臉,顯得很是關切的樣子:“只這樣就好了?”
“最好現在先進一些米粥,不要吃太多,先填填肚子。”
李世民道:“要不要開一點藥。”
陳正泰搖頭,假死只是突發的情況,只要恢復了心跳和脈搏,其實就算是治愈了,開藥?這哪里是開藥,簡直就是開玩笑呢。
十有八九,是長孫皇后這段時間內,因為身體不好,御醫們成天給她開各種藥,這藥吃多了,哪里還有進食的胃口?人就是如此,若是不能攝取足夠的營養,又長期像藥罐子一般,每日吃各種藥材,時間久了,就算想不死,也得死。
對于陳正泰而言,這個時代的人,幾乎九成以上的所謂疾病,其實都是饑餓引起的。
開玩笑,就這三十不到的人均壽命,絕大多數人,壓根都活不到四十,能有什么要人命的病?
至于其他的小病,只要多吃,吃的好,攝入的營養均衡而豐富,再加上年輕,什么病熬不過去?哪怕不需要維生素,管它是什么病毒,玩什么偷襲、騙,也照樣直接能靠身體的抵抗力弄死。
于是陳正泰很認真的道:“不需開藥,而且暫時…最好什么藥都不用,多吃,能吃多少吃什么,吃完了就多動。”
看著陳正泰篤定的樣子,李世民此時再沒有什么疑慮了,立即命人熬粥。
陳正泰又關切地吩咐道:“要熬肉粥,用牛肉,將這牛肉切的細碎,其他的作料就不用了,放鹽,放蔥花,要快。”
“喏。”宦官匆匆去了。
這陳正泰將肉粥的做法說的過于詳細,李承乾和長孫沖在一旁,不禁咽了咽口水,不提還好,一提這個,才發現…餓了。
膳食在小半時辰之后,已匆匆的送了來。
在失而復得后,李世民似乎整個人也有了生氣,親自伺候著,給長孫皇后喂了一些溫水。
等這牛肉粥送來,宦官要上前喂食,李世民一瞪眼睛,那宦官忙是放下肉粥,退下。
李世民則親自喂了起來,起初不敢喂多,多用粥汁,小心翼翼的送進長孫皇后的口里。
這銀勺入口,長孫皇后本是一動不動,可好像…是真的餓極了,拿出了吃NAI的氣力,一下子將這粥水吞咽下去。
“還真是…”李世民不由道。
而后,他繼續喂食。
長孫皇后吞咽的氣力也越來越大了起來,氣息也越發的綿長。
一口口熱騰騰的粥下肚,也令長孫皇后身軀開始熱騰了起來,她貪婪的將最后一口粥喝盡,竟是打了個嗝,而后…呼出了一口氣。
像是一下子恢復了氣力,而后發現七八雙眼睛,一動不動的關注著自己。
長孫皇后方才雖是身子不能動彈,可是神智卻已清醒,自然知道方才發生了什么事。
她呼出氣之后,才幽幽然地道:“陛下,臣妾…是真餓極了,還有沒有…”
李世民已是喜不自禁,眼眶又紅了,忙道:“有的,有的…”
陳正泰一直在旁,此時叮囑道:“此時還不宜多吃,先養養胃,過了一個時辰再吃吧。”
長孫皇后努力的轉過眸去,看了一眼陳正泰,帶著一絲感激的微笑道:“若非是正泰,只怕…只怕本宮…真要去見列祖列宗了,真是萬幸啊,正泰…你救了本宮一次。”
陳正泰立即道:“這是兒臣應當的,何況這一次出力最大的乃是太子殿下,還有長孫沖,和兒臣有多大關系呢?”
李承乾在旁咧嘴笑了,忙點頭,又好像覺得這樣不太謙虛,于是又忙不迭的搖頭。
長孫沖此時只低著頭若有所思,方才所發生的一幕幕,都在他的腦海里如走馬燈似的重現,他既驚喜于姑母醒來,更震驚的是…師祖竟是什么都會。
長孫皇后勉強莞爾一笑,她知道多言也是無益,陳正泰肯定還要再三推辭的。
李世民則大樂道:“哈哈,好了,此朕的門生和乘龍快婿,如他所言,這確實是理所應當的。都是一家人,何須再如此生分呢?不過…方才真是虛驚一場,朕現在還后怕不已,正泰,你的母后到底得的什么病?”
“餓病。”陳正泰只能這樣的解釋:“娘娘平日,一定成日吃各種藥膳,胃口也不好,而且…平日素食吃多了,所以兒臣以為,想要治病,只有一味藥,那便是吃,能吃多少就吃什么,這山珍海味,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世民還從沒見過有人開這樣的藥方…一時也是無語。
陳正泰隨即又道:“其實陳家的醫館那里,大多開的藥方,也都是如此,人的虛弱,本質就源于饑餓。這尋常百姓生病難以痊愈,十之八九是如此,而娘娘的情況也是一樣,雖說娘娘尊貴,可若是吃的少,這身體如何經受得住呢?就如陛下這般,身子強壯,平日可有什么病嗎?”
其實對于人類而言,真正可怕的病,就是癌癥。
不過…在大唐,癌癥…不存在的。
現今這個世上,人的壽命大多都不長,還沒等到身體癌變,就已死了。
而這個時代的醫學,畢竟比較原始,最好的藥方,恰好就是自己身體里的免疫力。
李世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宦官,道:“還愣著做什么,快記下。”
說著,李世民道:“從此往后,這宮里的膳食,都要加一些份量。”
宦官忙道:“喏。”
李世民隨即又道:“太子、陳正泰、長孫沖救治皇后有功,太子乃是儲君,也是人子,子救母乃理所應該之事,賞就不必了。至于陳正泰,賜紫魚佩,長孫沖賜金魚袋。”
“往后宮中行走,也可方便,就不需通報了。”
說到這紫魚佩,其實就是從魚袋里衍生出來的。
魚袋乃是官員身份的象征,因而尋常的小官,都是佩戴銀魚袋。
而高品級的大臣,則佩金魚袋。
這魚袋和玉佩的功能是等同的,不可隨意佩戴,既彰顯身份,也是出入宮中的憑證。
比如配有金魚袋的大臣,是可以登記之后出入宮禁的,因為門下省和尚書省等機構,還在太極宮的前殿位置。
而紫魚佩則只有宗室親王和郡王才有資格佩戴,可以隨時出入宮禁,甚至享有佩劍的特權。
而實際上…宗室的這些所謂特權,其實沒有意義,因為李世民對于宗室是頗為防范的,絕大多數的宗室親王、郡王,要嘛被打發出了長安,要嘛處于嚴密得監視狀態中!
想自由出入宮禁?那是不可能的,你連出入長安城都需報備呢,更遑論是宮中了。
因而…既能佩戴紫魚,同時還能成日入宮蹦跶的人,便只剩下太子和陳正泰了。
陳正泰自也是知道這些的,忙道:“陛下,這隆恩已經十分厚了,陛下現在又賜兒臣如此殊榮,兒臣只怕…無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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