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吵吵嚷嚷之間,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搶先開口,大聲道:“我姓房,單名俊。”說完像是十分得意,自覺搶到了介紹第一。
他介紹結束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連忙又補充一句,急吼吼道:“我現在是密云典獄,負責整個衙門牢房,只要有壞蛋被抓進來,先打他們一個屁滾尿流,全部都是單挑,次次都是我贏。”
顧天涯怔了一怔,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個古怪念頭,他隱隱覺得這孩子似乎腦子有些不太精明的樣子。
這時又見第二個少年開口,像是很不甘心成了第二,這小家伙先是一把推開房俊,然后占據了房俊剛才的位置,這才心滿意足,開始介紹自己,道:“我姓李,名崇義,今年十四歲,擅使一口…”
他話還沒有說完,顧天涯心里卻微微一動,忍不住道:“你說你姓李?”
對面少年楞一楞神,有些愕然道:“對呀,咋了?”
“沒什么!”顧天涯微微一笑,對他格外溫和。
第三個少年看的有些眼熱,猛然把李崇義一把推開,然后他占據了李崇義的位置,裂開大嘴介紹自己道:“俺,姓程,名,處默,咋樣咋樣,俺這介紹的方式文縐縐不?俺家是有學問的家族,俺爹說俺家乃是書香門第。”
這話說完,洋洋得意,然而旁邊兩個少年卻呸了一聲,分明是在膩歪這貨太不要臉。
但是三人誰都沒有注意,顧天涯的目光隱隱閃爍一下。
三個小家伙介紹完自己之后,像是完成了某件必須要做的事情,這時候才看出三個家伙的性格毛躁,原來他們壓根不是急吼吼的想要結識顧天涯。
只見三人突然一起轉身,霎時間擠到了悍卒那邊。
只聽一陣咋咋呼呼,各自連連驚嘆,道:“原來這就是燕趙娘子軍啊,果然是魁偉不凡殺氣騰騰,啊哈哈哈,你們竟然全都配了橫刀,這可是將軍親衛才能擁有的資格,百戰悍勇,晉升親衛,娘子軍的各位哥哥們,俺們乃是來自天策府的英雄…”
三個小家伙,有點自來熟,但是似乎腦子不太靈光的樣子,世上哪有自己稱呼自己是英雄的說法。
幸好二十個悍卒并不在意,反而很是習慣這種打招呼的方式,雖然習慣這種方式,但卻無人開口接話,他們只是微微點頭,個個擺出一副傲氣十足的架勢。
這種傲氣架勢若是擱在其他場合,恐怕立馬會惹的別人心中不快,偏偏三個少年卻是連連驚嘆,又在咋咋呼呼叫喊‘果然不凡’。
唯有顧天涯隱隱察覺出來,二十個悍卒為什么突然擺出高冷架勢。
原因很簡單,對面的那幫家丁部曲同樣也擺著高冷架勢。
雙方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默契,正在暗暗比拼和彰顯各自英武。
這時燕九悄然接近,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道:“顧兄弟,你看到了沒,那些乃是天策悍卒,個個都是能夠和我們平打平的好手,這三個少年來歷非凡,你心中可得有個留意,雖然咱們娘子軍和天策府關系不錯,但是雙方畢竟不是同一路人馬,現在這三個少年如此熱切攀交,說不定暗地里存在著什么謀算。”
顧天涯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心里明白,但他同時也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若有深意暗示道:“大唐宿衛制,勛貴子弟身,這三個孩子不會是敵人,燕九兄莫要心存顧慮。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燕九兄能和他們好好交際一番。”
燕九明顯一怔,像是有些不解,下意識道:“顧兄弟,你一直在說自己是個求穩的人,為何今次,如此草率。”
然而他的疑惑顧天涯沒有回答。
顧天涯只是突然滿臉微笑,像是得了一筆天大財富,若有所指道:“此前我便猜測,河北道不可能不爭,既然世家大舉推薦士子當官,那些人豈能不派人前來出仕?一方是舊有門閥,一方是新興勢力,每逢開國之初,必有利益爭奪,這是咱們娘子軍的天然盟友,可以幫咱們抵住不少的攻勢…”
他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比如今天,咱們硬從密云孫氏手里拿回田畝,此事看似對方認輸低頭,其實必有后手予以報復,若我猜測的不錯,他們很快就會連橫各大世家,甚至會去請動范陽盧氏,一起去給朝堂上施壓。咱們娘子軍雖然強大,但卻沒有能力硬悍天下世家,這時候,就得需要盟友。”
他說著再次一停,目光悄然看了那三個少年一眼,輕聲又道:“而這三個小家伙,就是對方派過來結盟的人,這個結盟,不彰表面,雙方心知肚明,默契聯手便可。”
燕九像是聽的似解非解,好半天才遲遲疑疑的道:“你指的是天策府那幫將領?”
顧天涯看他一眼,大有深意道:“都是名動天下的猛人,都是亂世興起的人物,而今隋朝已經滅亡,大唐剛剛建立不久,面臨整個天下的大利,那些人豈會坐視不爭?就算他們可以因功封爵,總得為子孫后代謀福吧。誰不想家族綿延,誰不想世代富貴…”
燕九嘿了兩聲,像是有些不屑道:“雖然都是名將,可這心思也太俗了,反而不比我們,當兵吃餉就行。”
顧天涯微微一笑,對此不置可否。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著永遠不會滿足的私心,當一個人達到一個高度的時候,自然會去想得到他有資格去想的東西。
利益是財,利益是富,既然已經到了那個層面,怎能老老實實忍住不爭。
此乃人之共性也。
然而燕九卻像是毫無興趣,轉身回到了悍卒那一邊,顧天涯輕輕吐了口氣,招呼大家再次啟程。
這一次,三個少年也跟著一起,后面那百十個家丁部曲,則是沉默不言保持尾隨。而那二十個娘子軍悍卒,似乎也變得格外有氣勢。
雙方明顯還在暗暗比拼和較勁。
一路之上,氣氛有些壓抑,幸好還有三個性格毛躁的少年,咋咋呼呼的活躍著氣氛,顧天涯有心與其相交,始終保持著滿臉微笑。
從密云縣城到城外顧家村,滿打滿算也只有十里,整個隊伍幾乎都是悍卒,腳力自然非同尋常,所以回家的速度很快,眼看著便能望見顧家村。
但也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少年‘咦’了一聲,像是十分好奇,又像是發現了什么新鮮的玩意,陡然咋咋呼呼道:“大家快看,那雪里躺著一個老道士,看他那個架勢,莫非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雪地里打盹么…”
眾人都把目光望了過去。
卻見那道士渾身破破爛爛,真的像是躺在雪地里打盹,然而下一刻,道士卻急吼吼的睜開了眼,明明像是心里急不可耐,臉上卻努力裝出高人風范,他應該是故意躺在雪中,做出一種引人注意的姿態,一旦聽到路邊有人經過,立馬就會展開一番表演。
他忽然盤膝而坐,手中拿著一把快要掉光了毛的拂塵,一雙眼睛似在偷瞧眾人,努力招攬生意道:“鐵口直斷,算人一生。貧道游戲人間,只給有緣人解卦…”
顧天涯淡淡一笑,立馬看穿這是個江湖老騙子。
故作神秘而已,手段太俗套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