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殺我嗎?”
足足過去良久之后,孫昭終于艱難的開口,他像是想要彰顯傲骨和不屈,然而語氣里面明顯帶著一些忐忑。
他目光死死盯著顧天涯,生怕顧天涯會下達什么命令,又是好半天過去之后,才再次道:“你敢殺我嗎?我乃本縣父母官!”
這似是在提醒顧天涯,又像是在乞求保命,但是在場有幾個聰明人全都心中一凜,隱約猜到這是孫昭的又一個陷阱。
倘若顧天涯被勝利沖昏頭腦,脫口而出說上一句‘我敢殺’,那么很好,他中計了。
殺官屬于造反,位列三不赦之一。
何為三不赦?
一,謀大逆。
二,殺親母三,民殺官 古代有十大罪名可以判處死刑,然而唯獨上面三種屬于不可特赦,哪怕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這三種罪名也幾乎沒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第一項罪名謀大逆,說的乃是起兵謀反,亂世之時屬于逐鹿天下,盛世之時屬于禍亂一方,無論亂世還是盛世,走這條路的基本都沒有好果子吃。
第二項罪名殺親母,但并沒有列指父親,殺父之罪,在古代或有赦免可能,唯獨殺親母不行,這是所有人無法容忍的重罪。
女人懷胎十月,撫育含辛茹苦,雖然生孩子乃是人間大喜之事,然而對于母親來說卻是一道鬼門關,兒女生辰之日,母親劫難之時,在古代每一條新生命的降生,都像是母親拿著自己的性命去和閻王做交換。
兒生,我活,兒死,我死。
生下兒女之后,還要艱辛哺育,抱在懷中,尿屎身上,睡覺之時怕壓著,醒了之時要哄著,哪怕做母親的饑腸轆轆將要餓死,只要還剩下一口氣就不會斷了孩子一口奶。
此后雖然孩子會慢慢長大,但是母親的慈愛永遠不會消逝,女人很柔弱,為母則如鋼,只要孩子還活著一天,母親的心一直都在牽掛。
一尺三寸嬰,十載又八功。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
母在兒干臥,兒尿母濕眠。
母苦兒未見,兒勞母不安。
老母一百歲,常念兒八十。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覺寒。
世間萬愛千恩外加百苦,疼我愛我親我唯獨親母。
所以殺親母乃是一項重罪,位列于謀大逆這一項罪名之后。此罪無法令人容忍,屬于不可大赦之罪。
至于第三項罪名,則是民殺官。
官員乃是朝廷根基,代表著牧養萬民,倘若以民殺官,同樣屬于造反,每當盛世清平之時,這同樣是一大重罪。
雖然眼下乃是亂世結尾,然而大唐畢竟已經建立,只要新朝建立,世道自會生平,所以民殺官堅決不可容忍,同樣會列為不可特赦的重罪。
孫昭不愧是世家公子,心思果然陰沉狡詐,他看似是在示弱求饒,其實已經布下了陷阱。
倘若顧天涯一時不查,恐怕一口黑鍋立馬就要背上了。
可惜,孫昭的對手是個穩健流。
但見顧天涯緩緩吐出一口氣,突然展顏向著孫昭微笑,道:“我不敢!”
孫昭心中一嘆,暗道一聲可惜。
他忽然也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既然你不敢殺我,便是有著和解可能,今日之事,本縣記住了,人活世間時久日常,不爭不搶一時長短,顧天涯,你說吧,你到底想要什么,看看本縣能否答應于你。”
他聰明的很,一口一個本縣自稱,這是緊緊摳著自己身為縣令的字眼,時時刻刻都在給自己罩著一層保命符。
他目光一直盯著顧天涯,希望能從顧天涯的表情反應做出各種推測,可惜顧天涯沉穩的很,面色始終保持著平靜如初。
孫昭心中微凜,終于放棄了再設陷阱的盤算。
他陡然一聲朗笑,所有偽裝和示弱全都一掃而空,他忽然雙手微抬合攏,竟然鄭重其事的行了個禮,然后才道:“顧兄,可愿退兵否?”
他不等顧天涯做出決斷,緊跟著又道:“今日之事,孫氏認栽,既然認栽,愿賭服輸,顧兄若是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來商討一番,所謂漫天要價,可以坐地還錢,你我二人都是密云縣的同僚,萬萬不可因為些許小事丟了情誼,對否。”
他說完這話之后,仍是不等顧天涯開口,緊接著道:“顧兄雖然能夠驅策幾千兵馬,然而我密云孫氏豈可輕易屠之?天下世家五百,盟誓姻親宛如一家,牽一發,動全身,自古有唇亡齒寒之說,又有物傷其類之嘆,所以顧兄你不用嚇唬我,也不需要說什么天下世家不會硬保密云孫氏的話,你我都知道,咱們走不到那一步,因為無論你還是我,咱們的格局實在太低了,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咱們的爭斗便如小孩子過家家,可以爭,可以斗,但是爭斗得在他們圈定的范圍之內,無論大唐皇族還是崔王兩閥全都不會愿意看到天下再起大爭,我這么說,你認為可對?”
我這么說,你認為可對?
很對!
這人真不愧是世家精心培養的才子,他的一番分析確實符合當今世道的現實。
顧天涯聽的心折不已,突然他也發出一聲朗笑,道:“好,那便談一談吧。”
孫昭也笑,緩緩點頭道:“談一談。”
自古利益之爭,尤其是官場之爭,只要沒到生死抉擇的那一步,彼我雙方肯定不會撕破臉皮。
反而會像是小商小販一般爭吵價格,彼此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唇槍舌劍。
只見孫昭陡然面色一肅,忽然再次拱了拱手,鄭重道:“煩請顧兄漫天要價。”
顧天涯同樣面色一肅,沉聲道:“我今日動了這么大手筆,幾千兵馬拉出來要吃要喝,你密云孫氏雖然籠罩一縣,然而我們娘子軍的顏面豈能輕折?所以,我不允許你坐地還錢…”
這話說的足夠強硬。
孫昭苦笑一聲,像是無奈般感慨道:“真是強龍要壓地頭蛇啊。”
顧天涯卻不接這個話茬,直接提出他的要求道:“顧家村驛站周圍三十里地,如今只剩下八個小村莊,這八個村莊,土地皆要收回,無論是良田,桑田,麻田,又或是溝渠,小山,小嶺,只要是這三十里地之內的田產,孫家盡皆都要歸還回來…”
孫昭踟躇難決,面皮似在抽搐,忍不住道:“那得幾千畝地,外加兩三座小嶺。”
顧天涯不置可否,只是用目光靜靜看著他。
足足得有好半天過去之后,才見孫昭突然重重點頭,大聲道:“好!”
此人也用目光看向顧天涯,沉聲道:“但只能是這三十里之內的田產,多余一分一厘你們也不能再去貪占。”
顧天涯頓時哈哈而笑,笑的直如滿面春風,連連保證道:“放心放心,孫大人但請放心,咱們都是說話算話的人,哪能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孫昭深深看他一眼,好半天才道:“幾千娘子軍的顏面,這筆田產足夠了,倘若得寸進尺,只能魚死網破。”
顧天涯還是滿面春風,連連道:“放心放心,咱們都是說話算話的人。”
至此,完結。
三十里土地盡占,八個村莊田產收回。
然而下一刻,顧天涯突然又提出一個要求,這個要求,讓孫昭如同吃了蒼蠅一般膩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