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密云城外,一條官道破爛不堪,盡頭連接著略顯古舊的城門。
今冬寒,多大雪,前些日子已然連續降了兩場,仿佛整個北地全都涂抹了白皚的顏色。
但是今日降雪已停,天地間剩下的唯有風。
雪雖停,風卻冷。
仿佛當空劈來的凌厲刀鋒,吹在人身上一陣陣的刺痛。
此是清晨之際,東方才有魚白,兩個守門的差役躲在城墻根處縮著,不斷跺腳保持著身上的一點暖意,突然聽到不遠處一陣響動,似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鏗鏘,鏗鏘…
隱隱竟還有甲胄葉子的撞擊聲。
兩個差役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從城墻處站起身,兩人同時探出頭來,循著聲音的方向查看。
霎時間,兩人瞳孔同時收縮一下。
但見積雪滿布的官道之上,陡然出現了十道魁偉身影,此時天色尚未完全光亮,那十道身影顯得有些模糊發黑,動作整齊劃一,排成兩個小隊,左側五人,右側亦是五人,抬腳踏步之間,軍陣肅殺之氣。
恰有一陣寒風吹來,兩個差役不自禁打個哆嗦,兩人悄然對視一眼,同時在喉間低沉一聲,膽戰心驚道:“悍卒。”
河北道連年征戰,哪怕是守門的差役也曾經歷過戰場,然而偶爾經歷和常年廝殺畢竟不同,單是身上的煞氣便不可同日而語。
是否是悍卒,一望便可知。
那十人小隊轉眼既至,兩個差役的瞳孔再次一縮,這時他倆才震驚發現,十個悍卒竟然人人帶著兵刃…
橫刀!
兩個差役下意識倒抽冷氣,悄然之間再次對視一眼,然后,下意識同時后退一步。
他倆只覺的胸膛口處,一顆心幾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竟然全都配備橫刀?這是哪里來的兵卒?”兩人只覺得一陣煞氣撲面而來,脊背陣陣發寒頭皮一陣發麻。
兵卒很常見,但是能配橫刀的可不多,別說是普通兵卒能配橫刀,便是軍中的隊正也不一定能行…
然而這突然出現的十個悍卒,人人腰間卻都掛著一把刀。
而且還都是橫刀。
這玩意最少也得是五十鍛的廝殺利器。
放眼整個密云縣城,能有橫刀的屈指可數,比如縣衙里新到任的縣尉大人,身為從九品的武官才能配有橫刀。
新來的司法佐似乎也有一把橫刀,只不過那把橫刀并非官祿配發,而是司法佐自己帶刀赴任,據說這位大人的家里頗有財力。
除此之外,密云縣里還有第三把橫刀,那把橫刀也出自縣衙里的大人物手中,據說乃是同樣新到任不久的典獄大人。
聽說,也是自己花錢置辦的私器。
橫刀,乃是軍中的配置,地方上的人若想擁有,至少得是達到級別的武官才行。
比如他們密云縣,規格屬于中縣,縣令正七品上,縣丞從八品下,主薄一人,從九品上,縣尉一人,從九品下…
除了這四位官老爺之外,縣衙里的官員還有問事、司法佐和典獄,全縣至少八萬人口,執掌大權的只有七個人。
八萬口,七個官。
縣令,正七品上,文官,不配刀。
縣丞,從八品下,文官,不配刀。
主薄,從九品上,文官,不配刀。
問事,從九品下,文官,不配刀。
縣尉,從九品下,武官,佩刀。
司法佐,從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錢置辦。
典獄,從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錢置辦。
整個縣衙七位官老爺,通過官祿配發和私自置辦總共也才三把橫刀,然而這突然出現的十人小隊,竟然人人都能帶著一把。
所以這十個悍卒,必然非同小可…
咕嘟!
兩個差役各自咽了一口唾沫。
即是因為緊張,也是因為眼饞,同時心里又覺忐忑不安,不知道十個悍卒想干什么。
雖然心中忐忑,但是限于職責不得不問,兩個差役努力鼓起勇氣,硬撐著膽量走出了城墻根,小心翼翼攔在門口問道:“敢問…敢問各位軍中兄弟,不知你們是哪里來的兵差?”
對面十人突然停腳駐足,然而沒人開口回答他倆,十個悍卒只是靜靜而立,仿佛十尊雕塑一般矗立在門口。
越是不說話,越是氣勢足,仿佛城門口突然生出陣陣煞氣,壓得兩個差役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肯定都是殺過人的兵…”
“這全是尸山血海爬出來的人…”
兩個差役幾乎不約而同,各自在心里生出一個念頭。
左面一個差役年紀稍長,雖然忐忑但卻不敢不守職責,他再次強撐著膽量,臉上堆笑問道:“敢問各位軍中兄弟,你們來密云縣有何貴干?”
這次沒敢問人家是哪里來的兵差,只敢問一問想要來密云縣里干什么。
幸好,這一次對面的兵卒終于開口回答。
但見領頭一人目光平靜,只是在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字,道:“告狀!”
差役頓時覺的腦門里嗡的一聲。
“告狀…”
軍中的悍勇兵卒,來地方的縣衙告狀。
這事怎么聽都覺得透著一股子詭異。
那差役壯著膽子還想再問,哪知對方悍卒猛然一瞪眼,仿佛有股駭人殺氣,憑空彌漫而出,但聽悍卒陡然一聲厲喝,森然問道:“怎么著?不準進門嗎?”
差役嚇的打個哆嗦,想也不想就讓開了路,急急道:“進,進,我們只是負責詢問一聲,對于特殊人物進城須得探查,各位兄弟莫要發威,你們自去縣衙擊鼓告狀便是。”
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兩個差役之所以攔路乃是因為恪守職責,既然人家乖乖表示不再阻攔,十個悍卒自然不會胡鬧生事。
但見領頭悍卒微微拱手,語氣和緩下來道:“如此,多謝了。”
說完直接抬腳,十個人列隊進門。
仍是像剛才那般氣勢雄渾,轉眼間已經越過城門去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