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匪過如梳,兵過如篦(bi)。
講的意思是說,盜賊土匪若是搶劫,如同梳子在所過之地梳了一遍,雖然夠狠夠毒,但是梳子畢竟還留有縫隙,所以勉強能有漏網之魚。
兵丁則不一樣。
如果兵丁禍亂一方,那會像篦子一般犁地三尺,篦子是什么呢?篦子是一種比梳子更為緊密的工具,這玩意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密齒梳’,單從名字就能想象出它的縫隙有多小。(作者畫外音:80年代左右,生活在農村的小伙伴應該還有印象。)
篦子一般用來清理頭皮和虱子,來回刮上幾次之后保證毫無殘留,用篦子形容兵丁禍亂,簡直是再貼切不得的一個詞匯。
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兵卒和軍隊,實乃這個世上最為兩極分化的一種存在,若是掌兵之人用之為正,兵卒和軍隊便是整個國家和民族的脊梁,若是掌兵之人用之為惡,那么兵卒和軍隊簡直是地府爬出來的催命閻羅。
世家正是因為在亂世之時勾結亂兵,所以才能大片大片的侵吞田畝,那時的兵,為惡。
而現在,顧天涯想到的辦法同樣是用兵,這時的兵,應為正。
既然彼方能以兵卒之力禍亂地方,大口大口喝著老百姓的血,那么我方同樣可以借助兵丁的優勢,去把他們喝血而肥的肥肉刮下來。
你們強行取之于民。
我們便討回來用之于民。
這便是顧天涯想到的辦法,稱之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之所以想用這個辦法,是因為他現在勉強也算有了靠山,不但成為了娘子軍的一名驛卒,而且還抱上了‘平陽公主閨蜜’這根大粗腿。
有了這個前提,他才敢稍微動一點心思,若是擱在以前,他絕對會老老實實的躲在村子里,哪怕艱難隱忍,絕對不會出頭,哪怕活的再苦再累,至少他能保證母親活著。
顧家家訓,遇到事情茍一茍,有了機會再出手。
機會是什么?
機會就是能夠去做某件事的先決條件和承受能力。
現在,顧天涯已經有了條件和能力。
但是世家不可輕碰,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大動干戈,即便只是小小的觸動一下利益,動手之前也得先把后路安排好。
這是一個穩健之人必須具備的基礎。
此時夜已很深,然而滿院眾人并未離去,大家都在眼巴巴等著顧天涯出主意,卻忽然看見顧天涯拉著昭寧走向屋中。
眾目睽睽之下,火把燃燒熊熊,昭寧的臉上不知為何有些發紅,突然使勁抽回自己的小手,聲若蚊蠅道:“大家都沒走呢,你心思怎么這么急…”
這話說的無頭無腦,顧天涯聽得明顯一愣,忽見牛老四等人裂開大嘴,一齊壞笑道:“就走,就走,俺們馬上就走,天不早哩,顧家兄弟要拉著媳婦睡,俺們做哥哥的都懂,不耽擱你們時間。”
那個兵卒燕九甚至專門豎了豎大拇指,沖著顧天涯擠眉弄眼不斷嘿嘿直樂。
顧天涯只覺腦子一懵,這才明白昭寧為什么突然臉紅。
霎時之間,他臉色也紅了。
昭寧突然雙手捂臉,嚶嚶嚀嚀道:“這…這實在是太急了,我得…我心里暫時沒個準備…”
“你準備個屁!”
顧天涯陡然羞赧成怒,急吼吼的大叫一聲,死命辯解道:“我沒想去做壞事,你們卻都想歪了。我拉你進屋是想找個僻靜之所,找你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某些事,你們倒好,你們倒好…”
他急赤白臉的吼了幾聲,不知為何總覺的有些心虛,明明自己沒有那方面的心思,為什么這一刻總覺得自己犯錯理虧?
“莫非是因為我喊過她小姨?所以才會覺得此事大逆不道!嗯嗯嗯,肯定是這樣的。”
他自我安撫半天,總算壓下來毫無來由的心虛。
但他再也不敢去拉昭寧進屋,無奈只能硬著頭皮重新走回院子中,直接對昭寧道:“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讓我去見一見娘子軍的掌權者…”
說完想了一想,緊跟著又補充一句,道:“就是那位公主,你的閨中好友。”
“見那位公主?”
昭寧先是一怔,隨即面色古怪。
她心中無比忐忑,同時又有好奇,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平靜,然而心口仍舊砰砰亂跳。
她努力壓制慌張,小心試探問道:“你要見她做什么?”
顧天涯深吸了一口氣,解釋道:“世家勾結兵禍,掠奪百姓田畝,而我剛才想到的討債辦法有些類同,同樣也需要借助兵卒才能完成這件事,既然要借助兵卒,那就得獲得娘子軍的力挺,此事不管成與不成,都會觸動世家利益,所以必須得到那位公主的支持,否則僅憑咱倆根本扛不住事后的報復。”
昭寧聽他說的嚇人,不由得語氣也正經起來,鄭重問道:“你想干多大?”
顧天涯遲疑一下,沉吟著緩緩開口,道:“做事應當亦步亦趨,方能保證循序漸進,咱們要去碰觸的乃是世家,剛開始的時候絕對不能動作太大,所以我想先以顧家村的驛站需求作為目標,如此方才不失為穩妥行事之道。”
他說的無比慎重,臉色掛滿了嚴謹。
然而昭寧卻聽的目瞪口呆,俏臉上全是古怪和無奈之色。
可惜顧天涯沒有留心她的臉色,只顧著自己訴述自己的籌謀,再次道:“我已經推算過了,顧家村驛站的建設大約需要兩百人,咱們自己能出動一百個兵卒,所以只需要額外雇傭一百個人便可…”
他說著停了一下,接著道:“工期大概一個月,糧食耗費并不多,若按一人一天兩斤糧食計算,兩百個人也才四石糧,一個月有三十天,總數應該是一百二十石,再考慮各種突發事件,以及預留存糧作為窮苦救急,頂多也只需要一百五十石糧,保證可以讓驛站建設完畢。”
他再次一停,沉吟一下又道:“但是這個一百五十石糧乃是總數,實際上咱們壓根不需要去向世家討要這么多,因為咱們需要付出的糧食只有老百姓那部分,驛站兵卒的口糧則應該算在娘子軍頭上,自古當兵吃糧,乃是天經地義,所以咱們只需要九十石糧,便可以滿足所有的開支。”
他一番長篇大論,說的乃是精打細算,幾乎想到了每一個細節,甚至還預留了突發事件的儲備。
這一番話說完之后,顧天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臉慎重道:“這便是我的打算,應該不失為穩妥之道,只要能夠獲得那位公主的支持,咱們便不用顧忌世家的反撲和報復,正因為如此,我才想讓你幫我求見她…”
昭寧聽的兩眼直冒金星。
這一刻她的心情可以說是無比復雜。
一方面,她開心于顧天涯的聰慧和精明,另一方面,她對于顧天涯的穩健哭笑不得。
這哪里還是穩健啊,這分明是慫的嚇人。
明明已經當了驛卒,以后會有娘子軍作為靠山,然而竟然還是如此之慫,昭寧簡直不敢想象以前的顧天涯會怎樣。
這位大唐第一女戰神憋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就因為九十石糧食,你就要去求見我…我的閨蜜?你知不知道整個北方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她坐鎮的地域有多廣?”
她越說越氣,語速漸漸加快起來,道:“此次推行驛站之事,乃是娘子軍的一大手筆,整個北方四個道,至少要建立三百甚至四百個驛站,結果你卻為了一個驛站的糧食在這里犯慫,你竟然為了一個驛站的事情想去找靠山…顧天涯,你是不是想要氣死我?你能不能堅挺一點,你能不能大氣一些,大好男兒,當有虎視鷹揚、氣吞萬里如虎的氣概,你瞅瞅你,你氣死我啦。”
她這一番罵,可以說真的是由心而發,既氣顧天涯不夠果敢,又氣顧天涯性子太慫。
哪知顧天涯卻仍舊一臉正色,肅重道:“做事不能太浪,一浪就會輸家,你還記得我爹留下那個盒子里的第一本書么?亂世裝逼,會被打臉。”
昭寧幾乎脫口而出,氣哼哼道:“現在已經不是亂世啦!”
可惜顧天涯卻鄭重搖頭,輕輕道:“對于我這種出身窮苦的窮人來說,現在依舊還是亂世。”
昭寧猛然一怔,不知為何心里突然一軟。
這位大唐第一女戰神忽然伸手去攥顧天涯的手,輕聲道歉道:“對不起,我忘了咱們的起點不一樣。在我看來只是簡單小事,在你看來卻是如臨大敵…天涯,你是對的,我剛才不該兇你…”
顧天涯微微一呆,隨即搖搖頭道:“這沒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找準了我的定位而已。”
哪知昭寧柔聲道歉之后,語氣忽然再次改為強橫,女戰神仍舊攥住他的手掌,突然大聲教唆道:“但你給我記住,大好男兒不該太慫,人來世間走一遭,慫也是一輩子,轟轟烈烈也是一輩子,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轟轟烈烈的過一生。”
顧天涯展顏而笑,目光幽深道:“等到有機會時,我肯定也想轟轟烈烈的過。”
顧家家訓,遇到事情茍一茍,有了機會再出手。
機會是什么?
機會是能夠去做某件事的先決條件和承受能力…
既然有了那個能力,誰還不想轟轟烈烈的過一回?
昭寧忽然也展顏而笑,語帶深意道:“既然如此,我幫你一次,你不是想要去見李秀寧么?我親自帶著你去見見她…”
顧天涯大喜過望。
只要能夠見到那位公主,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必然能夠說動對方大力支持他。
這也就代表著,碰觸世家利益的事情,可以干了 這也就代表著,事后世家的反撲報復,有人扛了。
此事,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