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妙涵在湖邊停下,請示過楚惜時的意思后,才翩然飛入沁心亭。
她掃了一眼幾案上散發著清淡茶香的靈茶,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才將一枚古舊的玉簡呈給大師姐。
“大師姐,這是閣主命我取來的手札玉簡。”
林玄真看了楚惜時一眼,又笑著接過玉簡,“多謝。”
花妙涵伸手拂過幾案,立即多了一小盅果香四溢的靈酒,和幾碟子精致的下酒菜。
閣主師父實在是沒點眼色,竟然就拿靈茶招待大師姐,兩個人這么干坐著喝茶聊事情。
大師姐在雨花閣旗下的云來樓,從來沒叫過茶,每次都是點靈酒喝的。
要討好心上人,那不得投其所好嗎?
明明這些情報全都告訴閣主了,他是沒放心上,還是過了十年就想不起來了?
見大師姐的目光落在酒盅上,花妙涵忙熱情地解釋道:“閣主從未在沁心亭中獨自招待過誰,條件簡陋,怠慢了大師姐。”
這樣,她就跟大師姐暗示了她在閣主心中獨一無二的特殊地位。
花妙涵笑著斟了一杯酒,遞給大師姐道:“這是雨花閣的春日醉,是閣主自己調配的靈酒方子,您嘗嘗。”
如此一來,她又幫閣主展現了他在靈酒釀制方面的突出天賦。
花妙涵做完這些,便侍立一旁,一邊鼓勵又欣慰地看向自家師父,一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惜時:…他是不想討好嗎?
他要是這樣討好大師姐,大師姐對他的態度又會變成原先那樣,退避三舍。
兩人還能像現在這樣和睦又自然地坐在一起,探討陣紋?
不過也不怪花妙涵會這么做,以前他就經常叫徒弟幫自己在大師姐面前旁敲側擊地說話。
想到以前的事,楚惜時輕咳一聲,道:“花妙涵,好了。”
花妙涵渾身一僵,除非是她犯了錯,否則閣主很少叫她全名。
她隱約覺得自己是好心幫了倒忙。
以往緊接著她這全名后面的,一般是“萬蛇窟,思過三個月。”
師父蘇醒且沒有飛升,雖然此事值得高興,但也意味著時隔十年,她又要時不時地被師父罰去萬蛇窟思過。
不知怎地,葉行一在她耳旁說的話又浮現出來…
正胡思亂想,卻聽閣主師父心平氣和地說道:“花妙涵,跟我去辦事廳,匯報一下近十年的要事。”
楚惜時不忘跟大師姐說一聲:“玄真師叔,晚輩去去就回,您且自便。”
等到大師姐點了頭,楚惜時看了花妙涵一眼,足尖一點,離開了沁心湖,向著辦事廳的方向飛去。
花妙涵愣了愣,倉促行禮告退,跟上了閣主。
雨花閣閣主辦事廳,窗門大開,整潔得好似被清理過十數次一般。
花妙涵偷偷打量了辦事廳一眼,放下心來,把早已準備好的玉簡取出,遞給已經在主位坐下的閣主。
這還是她拜入師門以來,第一次瞧見閣主如此冷艷…不,是嚴肅的樣子。
閣主不愧是閣主,容貌無可挑剔!
花妙涵忍不住在心里把道侶葉行一與閣主作比較。
葉行一雖是雨花閣中出挑的美男子,但果然閣主才是最俊的!
每次從閉關開始,她都要負責為閣主備下出關時要看的要聞和重要信息的玉簡。
但閣主這一回蘇醒過來后,立即就引來了飛升雷劫,準備時間都不夠,還沒來得及。
若是飛升了,就更沒有看玉簡的必要。
更奇怪的是,閣主今日破天荒地沒有罰她,從頭到尾都是冷靜自持的模樣。
以前對大師姐以外的人,幾乎無法掩飾自己不耐而十分暴躁的師父,好像真的變了。
楚惜時神識探入玉簡,一目十行地看過徒弟總結的重要事件。
大師姐收了上古異獸蝕空獸當靈寵,又收下東弋島弋努當親傳弟子,還下令組織了萬族集市,滅殺了疑似入魔的申懷元…
楚惜時自然能感覺到徒弟在盯著自己看。
說實話,當年他會收花苗苗為徒,就是看她出身鄉野平凡人家,卻天賦出眾又懂事能干,還不會盯著自己露出癡迷之色。
這徒弟收來也是為了應付長老們,還有雨花閣的這些雜務的。
他只給了閣主親傳弟子該有的權限和資源,根本沒花一點心思教導過。
不過現在不同了,他既然有了勘破情劫的經驗,對于結下同心契的徒弟來說,還真能指點一二。
沒記錯的話,花妙涵被師兄家的小狼崽子葉行一給叼走了。
十年前那會兒,他因為改練前輩留下的功法出了岔子,孤陽之氣壓抑不住,把雨花閣中事務全部托付給了花妙涵。
葉行一就趁此時機,鉆了空子纏著花妙涵改簽了同心契。
楚惜時此時心態發生了變化,才意識到葉行一的行為,實在有些過頭了。
花妙涵在簽訂同心契之前,還只是個代理閣中事務的少閣主,大概還不知道同心契被廢棄的真正原因。
數萬年前,雨花閣的長老們就覺得同心契太過嚴苛,和雨花閣最忌諱沉淪的陰陽和合功背道而馳。
若是立下同心契,會影響弟子們修煉陰陽和合功;可若是沒有契約,也會叫弟子們無法放下防備認真雙修。
雨花閣前輩們花費了數十年創新改進后,才有了同行契。
同行契與陰陽和合功配合度極佳,而且只要雙方同意就可以沒有損傷地解除同行契。
但修士的想法難以捉摸,尤其喜歡逆著來。
即使是在同行契被普及推廣之后,為了證明“真愛”而結下同心契的道侶也屢見不鮮。
這些道侶,無不是在漫長的歲月中,因無法始終保持齊頭并進而感情漸漸消磨殆盡,最終反而因為這無法解除的同心契束縛,成了怨偶。
數萬年來,修真界還沒有一對結下同心契的道侶飛升過。
不要說沒有飛升的,甚至連一起修煉到大乘期的同心契道侶都不曾有過。
到時候很有可能花妙涵和葉行一兩人都無法飛升,或者成為一對怨偶。
楚惜時一邊看玉簡,一邊分神問道:“葉行一待你可好?”
花妙涵一驚,慌亂地收回視線,盯著自己的腳尖,“還…還行吧!葉師兄就還是那樣,成天沒個正經!”
她臉上發熱,不明白閣主怎么能這樣一本正經地過問她和葉師兄的事。
從來不過問修煉之事的閣主,突然送來春風般的溫暖,簡直沒有比這更嚇人的了。
她是殷實農家出身,又是家中長女,早已過了要爹娘照顧的年紀。
而彼時的閣主楚惜時出身世家大族又是心有所屬的青年仙師,要他倆親如父女,那是不可能的。
花妙涵一直對他們這冷淡的師徒關系十分滿意,此刻卻有些無措起來。
她心慌地轉移話題道:“剛才大師姐那里…閣主,你難道忘記大師姐的喜好了?”
楚惜時微微一頓,總算抬眼看向徒弟,“我已經看開了。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花妙涵沒能控制住自己,難以置信看向神情自然的閣主師父,他還能有看開的一天?
楚惜時看開歸看開,可要輕松地與徒弟談論此事,還是有些勉強。
他垂下眼,繼續瀏覽玉簡上的記錄,又問道:“你拜我為師,也有三百年了吧?”
花妙涵補充道:“是,弟子拜入雨花閣已有三百五十三年。”
“三百五十三年?”楚惜時再度認識到自己是多么不稱職,“這樣吧,我找個良辰吉日,將閣主之位正式傳給你。”
徒弟一直代管著他這個正經閣主該管的事,只是差了一個閣主的名頭。
而且楚惜時不想讓大師姐繼續稱呼自己“楚閣主”,那個稱呼總是能勾起他那些年不堪回首的往事。
花妙涵卻覺得這行為沒有必要,便勸道:“大師姐打散了您的飛升雷劫,您暫時也無法飛升,沒必要叫弟子接任閣主…”
楚惜時直接打斷徒弟的話,說道:“有必要。你目前不是閣主,沒辦法查看那些歷任閣主留下的手札,所以你還不知道你自己的處境。”
同心契被廢棄的前因后果,歷任閣主知道得最清楚。
目前修真界里結下同心契的,也就云菏城城主邱不癡和陳素素夫婦,花妙涵和葉行一。
白逸云和夏浣熊妖結下的同心契,其中一方為了誕育半妖白霜見已經去世,沒什么參考意義。
旁人與他無關,但花妙涵是他親傳弟子,預定的未來閣主,葉行一也是他親如兄弟的師兄親傳,不容有失。
花妙涵一愣,想不明白正式接任閣主和自己的處境有什么關系,喃喃問道:“弟子的處境?”
楚惜時解釋道:“你和葉行一簽立的同心契,和雨花閣的陰陽和合功所忌諱的沉淪欲望,從根本上來說,背道而馳。此事你接任閣主之后,你可以親自確認。”
他現在的心得和功法,或許能解決同心契的問題,不過他還要征詢一下大師姐的意見。
“你也不必太擔心,我等會兒和大師姐探討一二,應該能解決這個問題。”
花妙涵恍然,難怪她感覺最近修煉的時候有些不對勁,丹田中靈力出現了幾次輕微的停滯,還有幾次怎么都無法集中精神與葉師兄交換靈氣。
她還以為是日以繼夜地修煉,太操勞了才會這樣。
同心契屬于咒文,與天道相感應,作用于神魂。
花妙涵對此知之甚少,也只能寄希望于閣主和大師姐能找出辦法來。
此事涉及葉行一,花妙涵不再推辭,對楚惜時鄭重行了一個稽首禮,“弟子謹遵閣主安排。”
等到楚惜時回到沁心亭,林玄真已經將那手札上的內容記在了腦海中。
雖然內容很多,但修士的記憶力也不是蓋的,很容易就能全部記住。
林玄真頭也沒抬,以神識在玉簡上把破譯后的陣紋勾勒完畢,才說道:“我剛剛解讀了部分,但還有幾道陣紋沒有思路。”
楚惜時一瞬間想起夢境中的林玄真給自己講解幾何題的模樣,失神片刻才有些艱難地說道:“…哪幾個?”
他抬手收起幾案上的東西,“玄真師叔,請將那陣圖刻繪在此處。”
林玄真點了點頭,以靈力將通天階石磚上的陣圖等比例縮小刻繪在幾案上,隨后指了兩處,說道:“這個螺旋點狀,還有這個豎紋眼狀,都沒有對應的解釋。”
楚惜時看著那兩處陣紋,陷入了沉思。
經過一番討論,林玄真在楚惜時的協助下,總算是順利地破譯了陣法。
林玄真看著玉簡中全然不同的陣圖,她嘗試著用靈力勾繪了一遍,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薄弱處。
既然發現了陣法的薄弱處,破解就容易多了,到時候那通天階自然能輕松重塑。
事情有進展,林玄真心情大好,笑道:“楚閣主,這一回多謝了。”
楚惜時恍了下神,又很快反應過來,“玄真師叔哪里的話,我也沒能幫上你什么。”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水平和大師姐這個修真界第一陣法師的水平差距極大。
起碼有他這個第二陣法師和黃土宗第三陣法師之間的十倍差距那么大。
楚惜時問道:“玄真師叔,不知您對同心契是否有了解?”
同心契?
林玄真心生警惕,這小子,該不會還想著那有的沒的吧?
“原來如此。”林玄真放了心,沉吟片刻后,不太確定地說道,“你之前那個觀想之法,可以傳授給那兩人。還有你勘破情劫的體悟,也可以和那兩人說說。”
楚惜時見大師姐所述,與自己所想不謀而合,心里有些飄飄然,但面上卻格外沉穩淡定地點了點頭,“我與玄真師叔想的一樣。”
“若是無法解決,叫那兩人來找我,我應該能拔除他們的同心契。”
說著,林玄真便起身準備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