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陽雖然身上的傷并沒有痊愈。
可他還是想親眼看一看竇仁美的下場…就像他自己說的:欺我妻兒者,絕不姑息。
他已經決定了:哪怕就是放棄這次股票上市,哪怕是放棄自己十幾年拼搏來的事業,也一定要把竇仁美終身弄進大牢,讓她不能再為害,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是他做男人的底線。
也是他對自己失憶12年,沒有照顧家人的愧疚。
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無論是他愿意與否…事實畢竟是事實,12年的失蹤,以及后來為了公司上市的再婚,都對家人造成了莫大的傷害。
他要盡力彌補。
所以…
他甘愿配合顧憶海的計劃,給竇仁美“挖坑”,把她送進監獄…
此刻…
仿佛塵埃落定。
他最想做的第1件事,就是去認親。
上了汽車。
司機直接把他送到了十三緯路的紅旗招待所,并在前臺打聽出了劉愛玲的房間號,這才推著他的輪椅,一直到了門口,輕輕的敲了敲門。
幾乎是立刻,里面響起了顧憶梅的聲音,“誰啊?”
司機識趣的退到了后面。
季冬陽沉著嗓音,“是我!季…”
季冬陽?
這個他用了10多年的名字,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名字,現在,卻一下子就哽在了喉口…
他頓了頓。
這才又重新換成了,“我!顧思誠!”
“來了!”顧憶梅飛快的開了房門,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順勢落了到輪椅上,這才有些驚詫的瞪圓了眼睛,“爸爸,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傷勢非常嚴重嗎?你現在不適合移動,應該在醫院里休養!”
“我想來看看!”
是的!
看看!
顧思誠的目光從上到下的審視著女兒…不再是沒有李記憶時的模棱兩可,不再是飯店門口的“不能確定”,他現在看顧憶梅的時候,心情是截然不同的…沒有了懷疑,而是憐惜。
顧思誠輕輕的嘆了口氣,“二梅,爸爸對不起你們!也許這句話說的太晚了!可總強過不說!我失憶了,錯失了12年,錯失了你們的成長,我還記得最后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8歲的小姑娘,現在再一看,你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女人了!這中間…原本…你人生中所有的關鍵時刻,都應該有我的支持,可,那個時候我都不在。”
顧憶梅目光柔柔的望著他,“爸,你恢復記憶了?你都想起過去了?”
她也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不用你道歉!你也不欠我的!你把我生下來,盡力撫養我,雖然那個時候你在邊疆駐守,可你的心里還是有我們這個家的,這些我都知道!你一直是個好父親!好軍人!后來發生的事兒,都不是你能掌控的,你失憶了,你自己也不愿意呀!這是意外,我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誰都不想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非要道歉的話,你就去向媽媽說吧!你不欠國家的,你為國家鞠躬盡瘁過!你不欠孩子的,你把我們生下來,你以前的每一份津貼,都花在了我們身上!你盡了做父親的義務!可你虧欠媽媽的!她為了你,消耗了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歲月…一句失憶了?一句我病了?一句我想不起來了?我可以接受!媽未必!”
邊說著話,邊把身體讓到了一邊,順勢向著房間里挑了挑眉。
意思很明白了:你自己去哄媽吧。
不再多說了。
顧憶梅緩步而出,順勢把父親的輪椅推進了房間,回手帶上了門。
房間里…
顧思誠緩緩緩的抬起了視線…正瞧見了在床邊彎腰收拾行李的劉愛玲。
劉愛玲分明聽到了響動,卻連頭都沒回,也沒看他。
陽光順著窗口輕輕撒入,攏著她孤單的身影…十多年了,她的身材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那么消瘦。
有那么一刻,顧思誠竟然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新婚的時候。
那時候,每次探家歸隊,劉愛玲都是這樣默默無語的為他打行李,他也是這樣,無言的瞄著媳婦兒的側影…嘴上雖然不說,心里卻是滿滿的舍不得和憐惜。
此刻…
那種感覺又悄悄的襲上了心頭。
顧思誠舔了舔干澀的唇,輕咳了一聲,“愛玲…”
停下不說了!
那句對不起…
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向女兒道歉…
可對妻子?
虧欠的太多!
道歉?
怎么能表達心里的萬一呢?
可他還是挺起了肩,“愛玲,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我也沒法原諒我自己!咱們倆從小青梅竹馬,是在一個村里長大的,我還記得我去當兵的前一晚,你在小樹林里拉著我的手,哭得像個淚兒似的…那時候我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的愛你一輩子!”
“后來,你十八歲的時候就跟了我,有了孩子,辛辛苦苦的操持這個家,照顧我爹媽,一直把他們送走…你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媳婦兒!那個時候雖然兩地分居,日子過得也很苦,可我心里是甜的,每次執行任務…累,餓,負傷,流血,甚至多少次面對再也醒不過來的恐懼,我的腦海里都是你,是你一直支撐著我走到最后。可…”
他的語音里帶著幾分哽咽。
顧思誠強迫自己望向天花板,倔強的平復著激動,“…可我辜負了你!如果當時我可以選擇,我一定會請求老天讓我留下記憶,哪怕是傷了胳膊,丟了腿,只要我有記憶,我一定會再次回到你們的身邊,一家人團聚!然而,我無從選擇!忘了就是忘了!再多說什么都是沒用!再怎么解釋也是推脫責任!我沒在你身邊12年,又再婚了,我就是個渣男!是陳世美!無論你想怎么打,怎么罵,都理所應當!這一輩子我欠你的,永遠補不了。”
劉愛玲停住了手里的動作,站直了身體…可他依舊沒有轉回頭,執拗的不愿意直視丈夫。
顧思誠接著往下說,“我不管你信不信,這12年,我雖然失憶了,想不起你,可我從來沒愛過別的女人!也許在我的潛意識里,你一直占據著我的心!我和竇仁美確實結婚了,可那是商業聯姻,我從來沒有碰過她!不只是她,這12年,我也沒碰過任何其他的女人,如果這一點能讓你稍微有一點慰藉…”
“我不慰藉!”劉愛玲傲氣的揚起了下巴,“顧思誠,我也不埋怨!這12年,你在外面逍遙遙遙的,創造了一個自己的王國,我在家里勤勤懇懇的,把三個孩子拉扯大!我們各過各的日子,你記憶里沒有家,我以為你死了…”
他轉過身,緩步的走到了顧思誠的輪椅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我們沒有彼此,也都好好的過完了12年,誰也用不著道歉!誰離了誰都能活!顧思誠,我現在也不追究到底是你虧欠這個家,還是命運不公,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追究這些都沒有用,來點實際的吧!”
“實際點?”顧思誠有一點發懵…突然之間,仿佛覺得面前這個女人,和自己印象中柔弱溫柔的妻子截然不同了。
這個女人略顯強勢,眼里還帶著霸氣,“愛玲?你到底指什么?”
“紙什么?”劉愛玲淡淡的一笑,“我用不著你管!有你?沒你?我都可以活得很好!可孩子不一樣,你是孩子的父親,必須得承擔起責任來!這12年,都是我一手在管他們,現在該輪到你了!”
“大海是個懂事的孩子!為了這個家,他付出的最多,甚至連自己的婚姻和一生幸福都搭進來了!二梅,因為窮,沒有城市戶口,沒有文化,被婆家和丈夫瞧不起,最后走到了現在這一步!還有老三,每年的學費都是最后一個交的,雖然他的成績在班里名列前茅,可能不能上初中?能不能上大學?他們都需要經濟上的支持。”
劉愛玲直視著顧思誠的眼睛,“…我現在也不談什么精神,什么奉獻,什么信仰,還有志氣?那些都是虛幻的,沒用!為了我的孩子,我只跟你講最實際的!我要你盡全力給他們最好的生活!甚至供他們出國深造,別人家孩子有的,我家孩子也要有!這才是你真正的彌補。”
出國?
深造?
最好的生活?
顧思誠使勁點了點頭,“你放心吧,他們也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給他們最好的!我所有的一切,都會留給他們,這毋庸置疑。”
他抬頭望著劉愛玲,“就只是…”
“如果,我也想給你最好的生活呢?如果,我依舊想承擔丈夫的責任,也想給你真正的彌補!別人的女人有的東西?我要你也全都有!我想陪你走完后半生,為你遮風擋雨…就像我年輕時曾經許下的承諾一樣,永遠不放開你的手!如果我還想讓你做我的妻子?愛玲…你還會給我這個機會?還愿意接受我嗎?”
顧思誠緩緩的伸出了一只手。
渴望著劉愛玲的回握,“愛玲,雖然一句對不起,顯得太過蒼白!可我還是要說:對不起,請你原諒我!這么多年,我心里從來沒有過其他女人!不管我失憶與否!我依舊認定了!你,就是我的青春歲月,是我孩子的母親,是我…唯一的妻子!”
劉愛玲凝望著顧思誠的臉,仿佛要看出他話里到底有幾分誠意…
到最后了。
確認了顧思誠確實要“復和”的心意。
劉愛玲傲氣的搖了搖頭,“顧思誠,你想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門!你以為我的人生就是圍著你轉?你以為你現在有錢了,還愿意再認我,我就會樂不迭的,感恩的撲進你的懷里?”
“你別說的這么…”
“你聽我說完!”劉愛玲竟然強勢的打斷了他,“我的丈夫已經為國家犧牲了!他是個光榮的烈士!你是誰?你是華僑商人季冬陽!對我來說,你是一個陌生人,我對你的生活一無所知,我對你的世界一無所知,我憑什么任你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勾勾小手指?說兩句好話?我就要心甘情愿的跟你過日子?”
劉愛玲不再多說了!
緩緩的轉過身,走到窗口,默默的把視線投向窗外…
屋子里一片安靜。
也不知道為什么。
她本來羸弱瘦小的雙肩,此刻,在陽光的映照下,竟然顯得格外的挺拔有力…
顧思誠望著她的孤單而倔強的背影,一時之間,仿佛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夜里…
劉愛玲召集了一個家庭會議。
她左手拉著女兒,右手拉著兒子,語重心長的詢問,“大海,二梅,媽媽問你,如果顧思誠要把你們送去國外,重新讀書,重新開始,給你們最好的教育和生活,你們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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