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燈光的地方,月光也變得沒有了拘束,融進晚風里,從花墻的那一邊吹進來,帶著梔子花的芬芳,自由自在,把涼爽和愜意在夜色中彌漫開來。
沈逍吸吸鼻子,這是他聞過的最美的味道。
以前他從未想過,原來味道也能如此美麗,美麗得恰到好處,多一分便會甜膩,少一分則會寡淡。
他的腦袋雖然還沒有完全治好,可是對于剛剛看到聽到的還是能夠記住的。
府里沒有梔子花,一株也沒有。
沈逍依然坐在廡廊下,他知道菠菜她們不會這么快就過來的,他微微側著身子,用眼睛的余光瞟向月光下樹影綽綽的角落,那里有一雙晶亮的眸子正在看著他。
一只夜鳥撲楞著翅膀從梅枝上飛起,一根羽毛飄飄悠悠隨風而落,沈逍如同被夜鳥驚到,他忽然站了起來,拔腿便跑。
這條廡廊很長,若是在白天,便能看到廡廊之上雕梁畫棟,一幅幅形態各異的梅花,出自御前最出色的工匠之手。
沈逍奔跑在廡廊上,他跑得很快,因為他正在養病,所以穿的也很隨意,月白色的家居袍子寬大松垮,隨著他的奔跑,衣袍飛揚起來,在黑夜中如同一只白色大鳥,攸的起來,又攸的落下,接著便攸的消失無蹤。
廡廊的盡頭是一道樓梯,沈逍就是在那里消失的。
剛剛有夜鳥飛起的地方,三條黑影無聲而落,他們四下看看,幾個起落,向著那道樓梯的方向追去。
一道白色的煙花忽然升起,在夜空中炸裂成星星點點。
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虛掩的大門被推開,幾十條人影從門外涌了進來,方才還寂靜無聲的梅園里人聲鼎沸,燈籠火把將園子里照得亮如白晝,只是這些人并沒有在園子里停留,而是向著那道樓梯奔去。
幾乎是同時,一聲慘叫響起,更多的人涌進梅園,奔向那道樓梯。
誰也沒有留意到,園子里的某個角落,兩條身影貓著腰溜到墻下,墻下有個狗洞,剛好能容下一個不太胖的人鉆出去。
半刻之后,華大小姐坐在自己的馬車里驚魂未定,史甲和史乙正在盤問史丙:“究竟出了什么事,永國公府里為何有人放煙花?”
“沈逍算準了會有刺客,他做了一個圈套,自己一個人坐在園子里,也不讓掌燈,刺客有三個,被沈逍引過去,接著沈逍的護衛們便出現了,足有幾十人,若不是有個狗洞,大小姐和我這會兒怕是要出不來了。”史丙說道。
“啊,圈套啊!”史甲和史乙冷汗直流,他們真不該任由大小姐只帶著史丙一個人進去的,大小姐說人多了容易被發現,有她和史丙兩個人就足夠了,他們拗不過,只能任由史丙帶著大小姐從國公府的后墻上跳進去。
不過,史甲和史乙萬萬沒有想到,大小姐竟然會爬墻頭,而且身手還很敏捷。
“狗洞,什么狗洞?”史丁忽然在史丙的話里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名詞。
史丙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說道:“剛開始時特別順當,沒有飛魚衛,國公府里也只有老弱病殘,連個護衛也看不到,四處都是黑洞洞的,我帶著大小姐,沒費吹灰之力就進到內院。沈逍只帶著一個老仆圍著園子轉悠,我們就悄悄跟在他們身后,后來他們進了梅園,梅園就是永國公世子沈遠被殺的那座園子,那園子剛好有個狗洞…”
史丙說到這里忽然怔住,他看向華靜瑤,不可置信地說道:“姑娘,梅園里養狗了嗎?”
梅園,那是沈遠夫妻被殺的地方,是兇宅!
華靜瑤如同被人當頭潑下一盆涼水,她的嘴角抽了抽,極不情愿地說道:“…我想那狗洞應該是專門為我們兩個鑿開的吧,呵呵,沈逍真給面子,也不怕破了風水。”
甲乙丙全都沉默了,史丁看看大小姐,又看看三位哥哥,平時大小姐不給他派差事,他和小貍跟著大小姐進進出出,保護大小姐的安全。如今小貍不見了,他史丁就成了大小姐唯一的近身護衛,史丁覺得,他有責任安慰大小姐。
“姑娘,沈逍又不知道您和我三哥會去,所以那狗洞不是專為你們準備的。”
史丙一巴掌打過去,你不會說話你就別說,你見過哪個刺客是鉆狗洞的?
大小姐雖然會爬墻頭,但是也不能和刺客相比,從梅樹上跳下來的三個刺客,顯然都是會輕功的。當然了,若不是因為帶著大小姐,他史丙也能呼啦啦飛上墻頭,再呼啦啦跳下去,哪里用得著鉆狗洞。
“不用打他,史丁的話反著聽,也是有道理的。”華靜瑤幽幽地說道。
反著聽?
那就是“沈逍知道華大小姐和史丙會去,所以那狗洞是專為他們準備的!”
這一次,輪到史甲出聲安慰:“或許沈逍并沒有想到姑娘會去,他只是算準了今夜會有刺客登門,所以多做了一重準備而已,說起來那狗洞還是為刺客準備的。”
華靜瑤欠起身子,沖著史甲笑了笑,老大哥就是老大哥,說出來的話就是讓人舒服。
“姑娘,要不我再去看看吧,這會兒永國公府里應該塵埃落定了。”史丙說道。
其實當時若不是帶著自家姑娘,史丙也不會早早回來,他會一直留在那里,直到看完整場大戲。
換作是史甲和史乙,也一樣會提前回來,帶著大小姐,誰敢冒險?
華靜瑤搖搖頭:“不用去了,沈逍從游園子就是在演戲,現在想來,就連那個耳朵聾了的老楊,也是配合他在演戲。咱們跟在他們身后的時候,你可發覺有人跟蹤?可發覺四周有埋伏?”
史丙也搖搖頭,他沒有發覺,可是現在仔細去想,當時他們在暗處跟蹤沈逍和祥伯,而那三名刺客或許就在他們身后,而后來沖進梅園的幾十名護衛,那個時候應該也在吧。
“這刺客不知是什么人,還有今天死在街上的沈逢,這兩件事不知有沒有聯系。”史甲說道。
華靜瑤輕聲笑了:“刺客當然只是刺客,至于他們背后的人,就要看沈逍想不想現在公之于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