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這個時候發作…
這孩子…還真是會趕趟呢…
信陽公主心中腹誹,巨大的疼痛淹沒了她,乃至于她連自己有病的事都顧不上了。
宣平侯也沒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找抽,他看著她痛苦的表情,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不要在關鍵時刻倒下。
前面幾個孩子出生時,他都在軍營里,第二日得到消息才從軍營趕回去。
這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遇上產婦臨盆。
老實說,他剛回來,又是趕上自己葬禮,又是趕上信陽懷孕,還好巧不巧地要生了。
“橫穿冰原都沒這么刺激…”他喃喃。
“你說什么?”信陽公主疼得腦子一片混沌,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沒、沒什么。”他說道。
女人生孩子要怎么生啊?
“玉瑾呢?”他問。
“…不在。”
去給你幫喪事了。
“阿珩呢?”
“…也不在。”
也去給你辦喪事了。
甚至院子里幾個得力的老嬤嬤與丫鬟都被派出去采購靈堂所需的物品了,留在院中的都是新手,不然也不會在見到“宣平侯鬼魂”時嚇到逃走。
“好了,我沒事了。”信陽公主長呼一口氣說。
宣平侯又是一愣:“不生了?”
信陽公主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不生了?
是宮縮過去了而已。
宮縮是一陣陣的,又不是一直一直痛。
“我回屋了。”她放開他的胳膊,冷靜地說,“不用你扶了,我自己會走。”
“哦。”宣平侯淡淡地收回自己的手。
信陽公主看向他,呵呵道:“你看起來似乎很失望。”
宣平侯:人家的媳婦兒生產,都是找人抬進去,再不濟也是扶進去,我媳婦兒生產,自個兒大步朝天走進去。
信陽公主嗤了一聲,邁步朝后罩房的北廂走去,那是早早準備好的產房。
剛走上臺階時,她不動了。
宣平侯偏頭看著她。
信陽公主咬牙,捏緊了拳頭:“…過來!”
宣平侯挑眉道:“又怎么了?”
你不是要自己走嗎?不是不用我扶嗎?
信陽公主用腳趾頭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會發作一定是讓他氣的!
偏這里也沒個能搭把手的東西,她渾身僵硬地站在臺階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羊水破了。”她說道。
穩婆一再叮囑,羊水破了之后千萬不要再走動,她不清楚民間的產婦是否都是如此,還是說因為她是公主,所以穩婆格外小心。
她又沒那么多經驗,只能先聽穩婆的。
“我不能走了,你去后院叫個人來——”
話未說完,一雙有力的胳膊繞過她的后背與膝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猝不及防,腦袋一下子撞上了他結實的胸口。
她微微一怔。
漫天風雪,漫漫長夜,這是被人保護的感覺嗎?
“秦風晚。”
“你胖了。”
信陽公主一秒黑臉。
…不,這是想打死他的感覺!
宮縮又來了,比先前更為強烈,信陽公主痛得一把揪住了他胸口衣襟。
宣平侯倒抽一口涼氣。
這時候倒是知道掐他的肉了。
可是秦風晚,你往哪里掐!
雖說本侯不必喂孩子,但掐這里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
“咝——”
又是一下,宣平侯險些痛得栽下去!
信陽公主絲毫不知自己掐的不是地方,她疼死了,肚子也疼,后背脊椎也疼,腰也疼。
果然是不年輕了,沒當年那么好生。
宣平侯不知女人生產是有產房的,直接把她抱回了她的屋子,信陽公主咬牙:“…不是這間,是后罩房的北廂!”
宣平侯呵呵道:“也不早說,就是想讓本侯…”
信陽公主汗毛一炸,兇悍地說道:“你給我閉嘴!”
宣平侯看了眼她的肚子,老實閉了嘴。
進入產房后,宣平侯將人輕輕地放在了床鋪上:“我去請大夫和穩婆。”
信陽公主拽緊了身下的褥子道:“穩婆和奶娘就住在這條街上…出門往東走,門口種著一株銀杏樹的人家就是。”
她才八個月時,玉瑾便將穩婆與奶娘找好了,都是附近知根知底的人。
“知道了!”宣平侯應下。
“你…”信陽公主看著他一身血跡,猶豫了一下,想說叫別人過來,可得力的下人都被她安排去準備他的后事,唯二剩下的兩個下人也被他嚇跑了。
宣平侯定定地看著她。
她撇過臉去,改口道:“別毛手毛腳的,把事情辦砸了。”
“本侯又不是第一次做爹,你當本侯很緊張嗎?還毛手毛腳,呵!”
他說罷,來了一聲嘲諷的冷笑,同手同腳地往外走,跨過門檻時,腳底一絆,一個大馬趴摔了出去!
信陽公主:“…”
宣平侯到底是把穩婆與奶娘請來了。
張嬤嬤與翠兒回過神來后也灰溜溜地回來了。
幾人燒水的燒水,熬參湯的熬參湯,接生的接生。
宣平侯的體力在路上便幾乎耗盡,剩余所有力氣都用在了雪地中耍帥的那一站里。
信陽公主聽到的咚的一聲重響,是他體力不支撞倒在門板上的聲音。
只不過后來他硬生生撐了起來,若無其事地靠墻而立。
他尋思著,見完秦風晚與兒子就可以倒下了。
然而眼下,一個新的小生命要到來了。
他佇立冷冰冰的雪地中,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無息地落在他肩頭。
他聽見產房內傳來秦風晚痛苦的喊叫聲。
她是一個堅強且驕傲的女人,能讓她哭喊成這樣,不知該是有多痛。
信陽公主在產房里生了一整夜。
宣平侯在雪地里守了一整夜。
寅時三刻,一道嬰兒的啼哭自產房傳出,劃破了寂靜的長空,驚動了無聲的飛雪。
幾乎被凍到石化的宣平侯,唰的邁開步子,拾階而上。
孩子剛出生,要剪個臍帶,稱個重,裹上襁褓,才能將孩子抱出來。
宣平侯沒等那么久,他直接奪門而入,把正在孩子稱重的產婆嚇了一大跳!
“哎喲!侯爺怎么進來了!”
產房污穢之地,可不是男人該進的地方!
索性她動作極快,稱完便將孩子裹好,從屏風后抱了出來。
她不知宣平侯的死訊,只覺宣平侯這一身浴血歸來的樣子有些嚇人,可想到他是征戰沙場的將軍,又覺著這也沒什么。
“公主可安好?”宣平侯問。
穩婆一愣,儼然沒料到他先關心的是大人,她笑了笑,說:“侯爺請放心,生產的過程很順利,公主只是有些累了,其余一切安好。”
她說著,笑瞇瞇地將孩子遞到宣平侯面前:“恭喜侯爺,是位千金。”
女、女兒?
宣平侯一下子呆住了!
兒子太多了,他還以為這一胎也是個小子。
宣平侯忽然就手足無措了起來,比初次去見上官慶時還要緊張:“哭、哭聲那么大,是個丫頭嗎?”
穩婆喜滋滋地笑了。
是啊,小千金哭聲可真大。
做了這么多年的產婆,連小子都沒她能嗓門兒亮呢。
宣平侯小心翼翼地將裹在襁褓中的嬰孩接了過來。
哇哇大哭的小家伙一到他懷里便不哭了,睜大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剛出生的孩子是不太懂看東西的,可穩婆莫名覺得這孩子在很認真地看她的爹。
她接生過那么多孩子,這真的是最漂亮的一個了。
宣平侯看著懷里的小家伙,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無盡的動容。
征戰沙場多年,即便不打仗,也總在不經意間染上一絲殺伐之氣。
他用手指去碰了碰小家伙的小拳頭,小家伙唰的一下捏住。
他一腔鐵血,瞬間化作繞指柔。
竟是與抱兒子的感覺不一樣…
他抱著小家伙繞過屏風,來到床前,看著大汗淋漓、面色蒼白的信陽公主。
信陽公主也看著他。
她感覺自己是太累了,乃至于都產生了錯覺,看見的不是這些年風流不羈、殺人于無形的笑面虎宣平侯,而是那個新婚之夜,帶著純凈與美好挑開她蓋頭的少年蕭戟。
他抱著懷中的小家伙,俯下身來,在她耳畔輕聲說:“秦風晚,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