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就算靜太妃突然成為一個武林高手皇帝也不會再有絲毫意外了。
人的心死掉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又或者其實很早他的心就在慢慢地枯死,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一直在等待所謂的證據,一直在等他們回到從前。
事實證明,從前也不過是一場泡影。
有龍影衛在,再厲害的高手也沖不過來。
身后傳來靜太妃的呼喊與咆哮,有幾分聲嘶力竭的味道,也有她低低的啜泣、大聲的哭泣。
皇帝一次也沒有回頭。
老天爺似乎并不太配合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沒給來一場說下就下的狂風驟雨,夜色靜得嚇人。
他回到了華清宮。
夜已深,除了值夜的小太監,其余宮人皆已回下人的屋舍去歇息。
魏公公打著燈籠走在皇帝的前側。
約莫是明白皇帝心情不佳,一路上他都沒敢說話,只是眼下關乎到皇帝是否要安寢,他還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奴才去備水?”
皇帝神色麻木地說道:“朕去書房看會兒折子。”
他睡不著。
“是。”魏公公沒有多勸,將皇帝送入書房后,退出來吩咐小太監去了一趟御膳房,讓熬點清粥,做些點心。
皇帝最近在書房坐的次數有點多。
魏公公見看著那張仿佛被雷劈了十七八道糊得不成樣子的黑臉,連上前奉茶都不敢了。
魏公公嘆息著守在門口,心道這都什么事兒,一天的功夫,怎么就把靜太妃撕了個底兒掉?
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上。
陛下真可憐。
陛下真苦。
陛下…
陛什么陛啊,自己一個當太監的去可憐人家做皇帝的,是不是閑得發慌了?
魏公公執著拂塵,在門外安安靜靜地看守了起來。
皇帝沉浸在一系列的真相所帶來的巨大沖擊中,不論是靜太妃的本質還是先帝的圣旨,亦或是太后的委屈,都讓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他最難過的應該是靜太妃與自己母子之情的幻滅,可不知怎的,這件事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難過。
他更多的是被人愚弄的氣憤,是被人算計的羞惱。
比起這個母親在自己心目中的幻滅,反倒是先帝的那道圣旨更令他難以釋懷。
他不明白先帝是在怎樣的心境下留下了一道讓賢德后與靜妃同時殉葬的圣旨,圣旨的內容他仔仔細細看過了。
雖同是殉葬,卻只有賢德后與先帝合棺同柩,一并葬入帝陵,算得上是生同衾死同穴。
靜妃是葬入妃陵。
作為靜妃,她心里更多的是不甘吧,不甘就算死也是死在二人之外,像一個永遠插不進去的第三人。
靜母妃的嫉妒與不甘他多少是能猜到一點的。
先帝的想法他就猜不透了。
難道說先帝早已發覺了靜母妃的不對勁,也猜到靜母妃會挑撥他與太后的關系,為了超綱穩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兩個女人都帶入墳墓?
又或者,先帝的確是想要賢德后與自己共赴黃泉,奈河橋上舍一碗孟婆湯,來世還做夫妻?
皇帝捏了捏疼痛的眉心。
他突然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先帝。
這道圣旨是萬萬不能留的,未免夜長夢多他直接扔進火盆燒掉了。
火光躍動間,他的腦子里莫名地閃過了莊太后的臉。
不是如今這張飽經滄桑的臉,而是她年輕時冠絕后宮的容顏。
莊家嫡女,一笑傾城,二笑傾國,后宮佳麗三千,加起來也統統不及她一分好顏色。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到她跟前,看著她,一下子就漲紅了臉。
回去后,他便對靜母妃說,母后真好看!
是那次…就在靜母妃壞心底埋下了嫉妒的種子嗎?
皇帝自責地閉上眼眸。
“你為什么要傷害靜母妃?你為何不救父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為了獨攬大權,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放過,你就是一個毒婦!”
“柳家人暗算你,是靜母妃為你擋了一劍,她差點沒命!”
“先帝要你殉葬,也是靜母妃冒死將圣旨偷了出來,靜母妃掏心掏肺地待你,到頭來,你卻連一個天山雪蓮都舍不得給她!”
他忘了,天山雪蓮早已給他入藥。
不是母后不給,是她沒辦法給。
可她一句也沒解釋,就那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掉了。
她當時是帶著怎樣的委屈與難過離開的?
他不知道…他統統不知道…
月黑風高。
碧水胡同也陷入了一片寧靜。
顧嬌東屋的燈卻唰的一下涼了。
沒錯,顧嬌一直在裝睡,特地等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才暗戳戳地從自己的床鋪上爬起來。
白日依舊有些炎熱,夜里卻很涼快。
顧嬌穿著一件單薄的寢衣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她鬼鬼祟祟地來到后院的狗舍,趁著小八不注意,唰的將它從狗舍里抓了出來!
小八一臉懵逼!
顧嬌抱著小八往回走,她自認為藏得挺好,殊不知剛來到堂屋便被蕭六郎堵了個正著。
顧嬌眨了眨眼:“這么晚了,你還沒睡?”
蕭六郎也穿著寢衣。
她又道:“你起夜?”
蕭六郎:“…”
謝謝,我腎很好。
蕭六郎看了眼被她抱在懷中不知云里霧里的小八,問道:“大半夜的不睡覺,抱只狗做什么?”
“就…玩一下?”顧嬌說。
蕭六郎:呵呵。
蕭六郎一瞬不瞬地看著顧嬌,他就是有一種不生氣、不刨根問底也令人兜不住秘密的本事。
顧嬌知道,不交代清楚他是不可能乖乖回去睡覺的。
怪了,難道他也一直在裝睡?就等著大半夜抓包她?
“行叭。”顧嬌最終決定招了。
誰讓他是她相公呢,她總不忍心一棍子把他悶暈的。
“我要試藥。”顧嬌說。
蕭六郎的神色沒有太大驚訝。
“你猜到了?”顧嬌眨巴著眸子問他。
蕭六郎淡道:“你從陛下那里偷偷換藥的時候,我看見了。”
真不知這一手偷天換日的本事是和誰學的,動作也太快了,不是他一直注意著她根本發現不了。
顧嬌撇嘴兒:“難怪大半夜的堵我。”
“你要拿小八試藥?”蕭六郎看著她懷中的小狗問。
顧嬌搖搖頭:“不是,我要自己試,我想知道黑藥與白藥下去究竟是什么效果,為什么能迷亂人的心智。”
蕭六郎嘴角一抽。
“所以你抱了小八過來?”他問道。
“是啊。”顧嬌點頭,“我不知道那顆是黑藥,哪顆是白藥,對象是小八的話就沒關系。”
她要是親近小八了沒什么,萬一真的心生厭惡了,小八顧琰的小狗,她看在顧琰的份兒上也不會拿小八怎么樣的。
蕭六郎在腦子里想象了一下她抱著小八左親親右親親的畫面,當即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行!”他一口拒絕。
顧嬌想了想:“那…小九?”
海東青也不錯。
“我來試藥。”蕭六郎看在她說。
“不行不行,你不是大夫。”顧嬌是堅決不同意他以身試藥的,她在組織里接受過藥物訓練,他沒這方面的經驗,生理與心理可能都扛不住。
兩個人都是倔脾氣,平日里相敬如賓,真擰巴起來誰也不讓誰,譬如顧嬌逼他復健,又譬如蕭六郎逼她練字。
最后,蕭六郎先退了一步:“行,你來試藥。不過我有個條件。”
半刻鐘和,二人坐在了油燈昏黃的東屋。
顧嬌的面前擺著兩顆一模一樣的藥丸,因為不知哪顆是黑藥,哪顆是白藥,所以只能碰運氣了。
“你想好了,萬一我吃了黑藥,我就會討厭你的。”顧嬌威脅道。
“嗯。”蕭六郎點頭,在桌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顧嬌隨便挑了一顆放進嘴里。
這種藥吃起來沒什么味道,反倒是有一股甘草的香氣。
蕭六郎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不放過她眼底的任何一絲變化。
要說完全不緊張是假的,萬一、他是說萬一她真的吃下了黑藥,那他就吃下另外一顆白藥。
顧嬌的身子約莫是比皇帝能扛的,足足一刻鐘藥效才慢慢見效。
她也不知自己吃的究竟是那種藥,總之她很困,臨睡前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俊臉,突然就反握住了他的手。
握得緊緊的,像是要失去他似的。
蕭六郎的喉頭艱難地滑動了一下。
隨后,顧嬌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全是她想去的地方,全是她喜歡的東西,她臨睡前看見的那個人也一直在她夢里。
她是清醒的狀態入夢的,這是前世在組織里訓練出來的技能。
她曾被注射過無數種致幻劑,并被要求一直保持清醒。
她當然不是一開始就能抵制住如此強烈的藥性,不過是每一次身心摧殘過后總會長點記性。
她明白這種藥是怎么一回事了,的確是迷藥,有曼陀羅的成分,功效則類似于前世她注射過的致幻劑——有的致幻劑會讓人感覺美好,而有的致幻劑會令人歷經折磨與恐懼。
迷藥發作時看到的那張臉會在夢境中不斷閃現,沒經歷過特殊訓練的人醒來后不會記得自己的夢,但夢境中的感覺會殘留在潛意識中。
夢境中的那張臉能勾起潛意識里的感覺,這才有了南師娘所說的黑藥與白藥的藥效。
顧嬌嚴重懷疑這兩種并不是叫黑藥與白藥,它們應當有更具體的名字,只是南師娘似乎不方便說。
顧嬌醒來時是靠在蕭六郎懷中的。
她不確定是自己靠進去的還是蕭六郎把她抱過去的,唔,還挺舒服。
“醒了?”蕭六郎沙啞著嗓音開口。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濕透,別看他云淡風輕的樣子,鬼知道適才他心里經歷了怎樣的煎熬。
“我吃了黑藥。”顧嬌一臉冷漠地說,“我做了噩夢,以后再見你就會想起那個噩夢,從今往后,我怕是要討厭你了。”
“哦。”蕭六郎淡定道,“那你先把手從我衣襟里拿出來再說。”
某人僵住了正在摸小胸肌的手:“…”
這種藥對普通人有效,對顧嬌這種能拿致幻劑當水喝的頭號特工是沒絲毫效力的。
不過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效力加持了。
胸殺、腰殺、腹殺、腿殺、顏值殺,顧嬌覺得自家相公的五殺已經比任何迷藥都厲害了。
蕭六郎其實看出來了,這種藥對她似乎沒什么功效,雖然很奇怪,但想到任何藥都是因人而異,他也就釋然了。
盡管他還挺期待白藥的藥效,可做人不能太貪心了,她沒服錯黑藥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說起來,她的運氣一直都不錯來著。
蕭六郎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顧嬌已經坐直了小身子,正拿手扒拉著自己的小耳朵。
他忽然朝她傾過去,高大的身影攜裹著他的氣息一下子將她籠罩起來。
顧嬌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她唇角落下一枚淡淡的輕吻。
很快,很輕,卻印下了無比灼熱的氣息。
顧嬌摸了摸被他親過的唇角:“為什么要親我?”
“獎勵。”他眸光深邃,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沒選錯藥,很好。”
“哦。”顧嬌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只獎勵這個啊?”
蕭六郎見她一副不滿足的小樣子,低低地笑了笑:“你還想要什么?”
顧嬌理直氣壯地說道:“看你洗澡。”
蕭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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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我要看我的五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