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是想好生欣賞一下某人的盛世美顏的,奈何他的掌心貼在她的小腹上,她竟然真的感覺不到疼痛了,她很快便睡了過去。
她的鼻子里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蕭六郎輕輕地抽回手來,為她掖好被角,熄滅油燈,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
指尖還殘留著她的余溫與馨香,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突然意識到自己妥協得有些離譜了,他閉上眼。
蕭六郎啊蕭六郎,你在做什么?
顧嬌這一覺睡得太好,竟是比平時起晚了,小凈空已經練完功,吃完早飯,和蕭六郎一塊兒去國子監上早課了。
顧嬌和顧琰、顧小順一起出門。
“藥吃了嗎?”顧嬌問顧琰。
“吃過了。”顧琰說。
姚氏的抑郁藥可以停,顧琰的抗心衰藥卻必須終身服用,而隨著他長大,藥物的療效將逐漸失去作用,必須手術才能痊愈。
“姐!”顧琰在門口等顧嬌。
“來了。”顧嬌背上小背簍,云淡風輕地出了門。
顧琰很開心。
今天是姐姐送他上學!
顧琰拎著書袋,看上去與正常人沒什么兩樣,偶爾的跑跑跳跳也不影響,他的病情控制得很好。
顧嬌看著一臉天真的顧琰,忽然意識到自己與他之間的羈絆早已無法解開,她能通過他感知這個世界,他高興她也高興,他難過,她也會難過。
她不能失去他。
她要治好他。
清和書院到了,顧嬌理了理顧琰的衣襟,又把顧小順的歪領子拉正:“進去吧。”
二人告別顧嬌,抱著書袋進了清和書院。
顧嬌則去了醫館。
今日醫館出了個小插曲,竟然有人來砸場子,說他們醫館把他媳婦兒治死了。
那人把尸體都抬過來了!
這事兒罕見吶,不少人被吸引了過來,將醫館外圍得水泄不通。
小三子在外圍疏散人群,顧嬌走過去問他:“出了什么事?”
小三子急道:“啊,顧姑娘,你可算來了!里頭有個人說咱們把他媳婦兒治死了,一尸兩命,讓咱們給他媳婦兒償命!一大早給鬧的,醫館的病人都給嚇跑了!那些要來看病的也統統嚇得不來了!”
他說著,用手去扒開人群,“你們讓讓!讓讓啊!別堵在這里了啊!”
可惜看熱鬧的人太多了,壓根兒沒誰搭理小三子。
顧嬌從后門進了醫館。
大堂的門被幾個伙計攔住了,沒讓圍觀的百姓沖進來,二東家今天不在,是與王掌柜在處理醫鬧。
大堂之中擺放著一塊門板,門板上躺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尸體的肚子高高隆起,應當就是小三子口中一尸兩命的患者。
而在尸體旁,跪著一個情緒崩潰的大嬸兒,她抓著女人的手泣不成聲:“我的花兒啊…你咋年紀輕輕就沒了…”
除去她二人外,還來了幾個布衣百姓,其中一個是女死者的丈夫,長得膘肥體壯、兇神惡煞,身邊幾個也不知是朋友還是小弟,總之都氣勢洶洶的。
“殺人償命!你們妙手堂今天不給我說法,我就不走了!”
說話的是女死者的丈夫。
“沒錯!殺人償命!”
“你們妙手堂必須給個交代!否則我們今天砸了你們醫館!看以后誰還敢來你們妙手堂治病!”
男子身邊的人高聲附和,陣仗拉得特別大。
王掌柜是有個有經驗的掌柜了,早先在縣城時便出過不少醫鬧,其中一次還死了人。
他沒立刻慌張起來,他明白一旦自己慌了,醫館的大夫與藥童們全都會亂作一團。
他定了定神,對男子一行人道:“這位壯漢,有話好好說…”
“說什么說!”男子蠻橫地打斷王掌柜的話,“我警告你們,我媳婦兒被你們治死了!這事兒沒完!”
“你說是我們回春堂治死的,可有證據?”
顧嬌淡淡地走了過來。
她的聲音并不大,然而不知為何,在場所有人都微微地頓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她看來。
王掌柜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如釋重負:“顧姑娘,你可算來了!”
顧嬌年齡不大,可面對一群兇神惡煞的男子卻比王掌柜還要鎮定,男子不由地多看了顧嬌一眼。
到底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短暫的驚愕過后男子便不將顧嬌放在眼里了。
“你是誰?”他問。
“這是我們妙手堂的東家!”王掌柜挺直腰桿兒說。
東家?一個小毛丫頭?
男子當然不會認為顧嬌是憑本事當上醫館東家的,多半是大東家的女兒,繼承了她父親的產業而已。
思及此處,男子徹底沒將顧嬌放在眼里了。
“證據。”顧嬌重復了一遍。
男子冷笑著自懷中掏出一張藥方:“你們要證據是吧?好!我媳婦兒是七天前來你們這兒治的病,這是你們給她開的方子!白紙黑字,還蓋了你們妙手堂的印鑒!不信你讓大家伙兒瞧瞧!”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方子展示給醫館外圍觀的百姓。
百姓們看不懂方子到底寫了啥,但卻能辨認上頭確實蓋了印鑒。
男子最后走到顧嬌與王掌柜的面前:“你們妙手堂的人不會不認識自己開出去的方子吧?”
王掌柜將方子拿了過來。
男子倒也不怕他撕毀證據,那么多百姓看著,撕毀了就是心虛承認了!
王掌柜看完,臉色微微地變了,他小聲道:“顧姑娘,確實是咱們醫館開出去的方子。”
“誰開的?”顧嬌問。
王掌柜看了看印鑒下的簽名,道:“宋大夫。”
顧嬌拿過方子,酒當歸一錢、黑芥穗半錢、川芎4一錢、酒莬絲一錢…老生姜三片,這是十三太保的方子,專給孕婦保胎用的。
別的醫館也開得出此方,只不過這方子確實像宋大夫的字跡,也有醫館的印鑒,應當不是偽造的。
“把宋大夫叫來。”顧嬌說。
宋大夫正在后院的病房中為江石換藥,聽到王掌柜叫他,問道:“很急嗎?”
“有點兒急,你這里急嗎?”王掌柜問。
江石已經能說話了,他對宋大夫道:“你先去忙,一會兒再來給我換藥。”
“行,那我先把紗布纏上,你別亂動。”宋大夫護理好江石,與王掌柜去了大堂。
宋大夫看著大堂與門口的架勢,有點懵圈。
“是醫鬧。”王掌柜解釋。
宋大夫沒經歷過醫鬧,不過他性子比較沉穩,他來到顧嬌身邊:“顧姑娘。”
顧嬌將方子遞給他:“你對這方子可有印象?”
宋大夫接過方子仔細看了看:“這是我開的方子,印象…倒是不太深了,我得回去看看檔案。”
顧嬌對行醫的要求嚴苛,不僅體現在醫術與醫德上,就連一系列的操作都比別的醫館要深入規范。
每個大夫每天接待多少患者,治了什么病,都有詳細的記錄。
顧嬌嗯了一聲。
宋大夫去診室拿來了本月的冊子,翻到七天前的那一頁,找到了有關安胎藥的記錄:“是干活動了胎氣才過來就醫的,我見不太嚴重,就給開了個安胎的方子。”
顧嬌:“藥是在我們這邊抓的嗎?”
宋大夫點頭:“是的,藥方上還有藥童的手印。”
顧嬌聽完,來到躺在大堂中央的尸體前。
“你要做什么?”男子攔住顧嬌。
“驗尸。”顧嬌說。
男子瞳仁一縮:“你瘋了!不許你碰我媳婦兒的尸體!”
顧嬌沒理他,蹲下身來,一把掀開白布。
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
顧嬌站起身,淡淡地看向男子:“報官。”
這話卻是對王掌柜說的。
男子一怔,兇狠道:“你、你說什么?”
顧嬌無畏地對上他暴怒的眼神:“我說,報官。”
“是!”王掌柜是相信顧嬌的,他二話不說往外走。
“給我攔住他!”男子一聲令下,幾名同伴幾步竄過來將王掌柜攔住了,男子指著顧嬌的鼻子道,“你們憑什么報官?你們是不是與官老爺勾結了,想反咬我們一口!我早看穿你們這些黑心醫館的伎倆了!老百姓的命不值錢吶!你們官匪一家!根本是在要我們的命吶!”
男子說到最后,竟是激動地哭了起來。
百姓們指指點點,儼然是站在了男子這邊。
顧嬌也不慌,她道:“好,你說她是我們醫館的患者,那你告訴我,她是誰?今年多大?誰陪她來的?”
男子咆哮道:“她是我媳婦兒!多大你看不出來嗎?”
顧嬌不疾不徐道:“你媳婦兒姓什么叫什么?”
男子似乎被顧嬌問得越發不耐煩,怒吼道:“她姓吳,叫吳金花!”
顧嬌揚起手中的冊子:“可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來就診的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孕婦,姓楊。而這位死者…少說三十多歲了吧。”
男子當場噎住。
圍觀的人群沒料到事情會來了這樣一個反轉,看向男子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猜疑。
男子眼神一閃,大喝道:“你們隨隨便便拿了個冊子,就說是那天的記錄,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自己臨時寫上去的?”
宋大夫將醫冊拿給圍觀的百姓看。
整整一頁紙,詳細記錄了患者的身份、年齡、癥狀、就診時間、診斷、處方,不下三百字,根本不是一眨眼的功夫能夠寫出來的。
何況如果是剛寫的,墨跡就不會是干的。
男子嘴硬道:“那、那也可能是你們寫錯了!”
顧嬌嗯了一聲:“完全有道理,所以我才說報官,讓官府根據上面的記錄找到這位患者,應該就能還我們妙手堂清白了。”
一聽顧嬌都要去請人證了,誰才是撒謊的那個不言而喻了。
圍觀的百姓有點兒失望,守了那么久,還以為能吃到妙手堂的大瓜,卻原來什么也沒有呀!
男子見事情敗露了,轉身就跑!
顧嬌卻沒給他開溜的機會,三兩下把人揍趴下了,余下那幾個也被成功擒住。
最后,顧嬌看向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再不起來,是等著被人活埋嗎?”
尸體一蹦三跳地起來了!
我去!
所有人嚇了個倒仰!
連尸體都是假的啊?!
所有人驚嚇不已之際,卻有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默默離開了人群,拐進巷子,往不遠處的長安大街去了。
“你說什么?這么大的醫鬧,就讓他們如此輕松解決了?”
回春堂內,一名男子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曾去過溫泉山莊試圖為顧琰診病的何掌柜。
何掌柜是二東家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心腹,一直為回春堂鞠躬盡瘁。
“是啊,小的也很意外,那伙人出現的時候小的就看出此事不簡單了,一般這種情況都是上門訛錢的,醫館說不清,為了名聲大多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卻把證據明明白白地擺了出來…”
回話的小廝將顧嬌扭轉局面的過程細細與何掌柜說了。
何掌柜聽完都懵了:“他們是怎么想到給每個患者寫醫冊的?”
尋常醫館給人瞧病,都是瞧完就讓走了,誰管你那么多?這不是費事兒嗎?
然而也正是因為費了事兒,才得以亮出有力的證據。
其實早在爆炸事故的搶救現場,何掌柜便察覺到妙手堂的行事作風格外不同,之后他便派了人盯著妙手堂。
雖然他始終不愿意承認那位被趕出家門胡家大爺有一天能有出息,可大爺新開的妙手堂確實有不少令他們借鑒的地方。
何掌柜想了想,決定從明天起,開始效仿妙手堂的行醫方式。
醫鬧的烏龍真相大白,妙手堂的名聲不僅沒有絲毫損毀,反倒因為認真行醫的做派成為了行業內的標桿,妙手堂在京城的口碑更好了。
顧嬌沒去理會那幾個小混混的后續,全部交由王掌柜處理。
“顧姑娘放心,我會處理妥當的。”王掌柜能被二東家相中,不惜從縣城請到京城,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
他辦事,顧嬌放心。
下午,顧嬌有點私事,換了一身男裝出門。
看到她這副打扮的小三子愣了一下:“顧…顧姑娘?你怎么穿成這樣了?”
顧嬌坐上馬車,活動了一下手腕:“沒什么,去朝陽街。”
“朝陽街?那個地方好遠的!而且…不是什么好地方…”小三子的聲音到最后漸漸弱了下來,因為顧嬌冷冷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都麻了。
“好嘛,去就去嘛。”小三子跳上馬車,拿起馬鞭。
顧嬌放下了窗簾。
馬車正要離開,這時,另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就停在醫館的后門外。
馬車上走下來一個細白面嫩的小公公:“請問,顧姑娘在醫館嗎?”
“誰找我?”顧嬌在馬車內問。
小公公不見其人,卻聞其聲,他沖馬車拱了拱手,道:“瑞王妃把琴落在姑娘院子里,命我將琴取回去。”
顧嬌道:“你去找小江梨,讓她帶你去拿,就在我書房右手邊的案桌上。”
“是!”小公公應下,從后門進了醫館。
小江梨正在顧嬌的院子玩耍,聽說是來拿琴的:“嗯…右手邊的案桌…嗯,這個!”
小江梨將琴盒抱出去遞給小公公。
“多謝你了,小姑娘。”小公公開心地抱著琴盒離開了。
小江梨繼續埋頭給院子里的小草澆水,澆著澆著她皺起了眉頭:“我應該沒放錯吧…”
顧嬌允許小江梨去玩琴,小江梨進屋了發現有兩把琴,她都拿了出來。
有一把琴好像被燒焦了。
她玩夠了就把琴放了回去,是不是放回原先的盒子她就不記得了。
“算了,都是顧姐姐的琴,哪個盒子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