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無異于是承認了。
眾人看向她的眼神越發充滿了崇拜。
顧瑾瑜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女學,臨進門前,她瞟了醫館一眼,試圖尋找顧嬌的身影。
顧嬌今日卻沒來醫館。
她去驛站給薛凝香寄信了,有她的回信,也有顧長卿從軍營帶過來的周二壯的回信,順便還有些京城的小玩意,是送給狗娃的。
狗娃如今兩歲了,會走會跑也會跳了,還特別會叫人,尤其會叫爹。
顧嬌在信上問了薛凝香有沒有給狗娃找個爹的打算。
顧嬌沒有那些刻板的思想,在顧嬌看來,薛凝香還年輕,只比自己大兩歲,今年十七。
顧嬌倒不是覺得女人一定要找個男人才圓滿,只是也不必為了所謂的名聲就一輩子守寡。
她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從她把字練得這么好就可以看出,薛凝香絕不是一個對生活麻木和認命的小寡婦,她在老太太身邊耳濡目染這么久,老太太不是白喜歡她的。
她有自己的追求。
只不過,她很害怕,害怕這種追求會是一種大逆不道,會最終惹來所有人的唾棄與嘲笑。
顧嬌從驛站出來時遇上一個人。
算不上熟人,但也見過。
對方一襲褐紅色錦衣華服,恣意張揚,五官俊美,眼神邪魅。
只是他的邪魅多少讓顧嬌有些不喜。
顧嬌當做沒看見,面無表情往前走。
擦肩而過的一霎,對方忽然伸出胳膊,攔住了顧嬌的去路。
“姑娘,好久不見。”四皇子勾唇一笑,“這么巧,你也來寄信嗎?”
顧嬌看著那只攔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有些煩躁。
平心而論,四皇子長得不差,若是沒見過那個美和尚,可能他勉強也算長在了顧嬌的審美上。
可有對比就有傷害了不是么?
同為邪魅小美人,美和尚儼然甩了他十幾條街呀!
顧嬌神煩。
四皇子眼神露骨:“喲,小娘子性子挺烈。不過沒關系,不烈的馬本殿下還不屑馴服呢。天干物燥的,姑娘可有空去喝杯茶?”
顧嬌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渴。”
四皇子鍥而不舍:“玉瓊樓的點心不錯,姑娘要不要去嘗嘗?”
顧嬌道:“不餓。”
四皇子道:“那就去聽會兒戲。”
顧嬌被煩到一定程度忽然冷靜下來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身上帶的銀子多嗎?”
四皇子一怔。
這是什么話?他堂堂皇子去聽戲還用給銀子么?不過他也帶了就是了。
他笑道:“帶了,帶了不少,姑娘喜歡什么,本殿下都買給姑娘。”
顧嬌認真地想了想:“那得去一個沒人的地方。”
做得干凈點。
不讓相公發現。
四皇子沒料到小姑娘這么上道,他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又覺著正常。
他是皇子,誰真有膽子與他作對呢?
“我知道一個地方,保證沒有外人。”四皇子得意一笑,轉身挑開馬車的車簾。
“你確定嗎?”顧嬌問。
自家相公是個讀書人,將來可能還會做官,明目張膽地打劫這種事不適合未來的貢士娘子。
所以顧嬌決定再給他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他實在上趕著找死,那么她只能成全他。
四皇子有點兒納悶,這話是不是問反了?該他來問她才對吧?
“確定,姑娘,請——”他比了個手勢。
就在顧嬌即將走上馬車之際,又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馬車在二人身側停下,簾子被掀開,一道清雋如玉的身影走了下來。
“四殿下,好久不見。”
一模一樣的開場白,說時不走心,聽到就感覺有點兒別有用心。
四皇子瞇了瞇眼,看向對面的少年,道:“安郡王?”
安郡王溫潤一笑,目光落在顧嬌的身上,道:“這不是顧小姐嗎?顧小姐今天不用去醫館?”
“你們認識?”四皇子狐疑地問。
安郡王微笑:“我與妹妹在外游歷時曾在定安侯府的莊子里借助過幾日,這位是定安侯府的大小姐。”
四皇子對定安侯府的事了解得不多,他只見過顧瑾瑜。
安郡王又道:“我剛從宮里出來,聽說陛下在找幾位殿下,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都這么說了,四皇子哪兒還有心情調戲美人?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安郡王與顧嬌一眼,坐上馬車離開了。
安郡王轉頭看向顧嬌,氣質溫潤,嗓音低潤:“那是當朝四皇子。”
“嗯。”顧嬌知道。
安郡王見她不意外,頓了頓,自己笑了:“也是。”
她本就不是什么溫室里的花朵,哪兒會隨隨便便被一個男人騙上馬車?
“要回醫館嗎?”他問。
“嗯。”顧嬌點頭。
安郡王正想說我送你,頭頂一陣響動,赫然是一塊屋檐上的瓦片滑落了下來。
顧嬌的這邊是自己,對面是馬車,旁邊是墻角,可以說是避無可避。
安郡王一步邁上前,用高大的身軀護住她,替她擋住瓦片。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他眨了眨眼,抬起頭一看,瓦片已被顧嬌手中的銀針釘在了馬車的車頂上。
安郡王:“…”
安郡王后退一步,無奈地笑了:“顧姑娘,你一直都這么厲害的嗎?讓人想英雄救美都不行啊。”
國子監,蕭六郎放了學。
他出門就看見顧嬌背著小背簍在大樹下等他。
她的手里還拎著兩摞小藥包,一邊一摞。
天氣雖是放了晴,卻依舊不算暖和,尤其太陽落山后,街邊的風更冷了。
蕭六郎拄著拐杖趕緊走過去:“怎么不多穿點衣裳?”
“出門時不冷。”她說。
那就是現在冷了。
蕭六郎敏銳地捕捉到她話里的信息,他解下身上的披風,打算遞給顧嬌。
顧嬌卻分別看了眼手中的藥包,言外之意很明顯,兩只手都提滿啦。
四周有人朝他們看過來。
蕭六郎的眸光微微一動,還是將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如玉修長的指尖輕輕系好綢帶。
“六郎,你媳婦兒又來接你啦?”一個與馮林交好,也因此認識了蕭六郎的監生一邊路過,一邊打趣了一句。
“嗯。”蕭六郎含糊地應了一聲。
顧嬌眸子亮亮地看著他。
滿臉都寫著,我是你媳婦兒啦?是嗎?是嗎?是嗎?
蕭六郎輕咳一聲,移開視線:“回家了。”
顧嬌:“哦。”
顧嬌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往外走。
忽然間,大樹上的一堆雪落了下來。
蕭六郎一手將她拉過來,另一條胳膊抬起頭擋在她的頭頂,雪嘩啦啦地落下,澆了他滿袖。
她在他懷中一動不動,睜大眸子看著他,乖得不行。
這副樣子太有欺騙性了,就算與她朝夕相處的蕭六郎也一下子沒抵擋住,胸口驀地被一股血氣填滿了。
太乖了,受不了。
蕭六郎呼吸一亂,趕忙撇過臉去。
顧嬌卻將小腦袋貼上他胸口,咦了一聲,道:“你心跳好快。”
蕭六郎猛地后退一步:“沒有!”
顧嬌看著他發紅的小耳朵:“明明就有。”
蕭六郎正色道:“我說沒有就沒有!”
說罷,他落荒而逃,卻太緊張走錯路,嘭的一聲撞在了樹上。
顧嬌:“…”
顧嬌哈哈哈!
春闈過后,家里的氣氛輕松了許多,老太太出去打牌了,沒忘記把“老伴兒”捎上,輸了是“老伴兒”的,贏了是自個兒的。
顧琰與顧小順每日放學都會去魯家學藝,晚飯也在那邊吃。
老實說,師娘的廚藝不怎么好,與蕭六郎有的一拼,可師父在上,師父說好吃,他倆也只能硬著頭皮吃下去。
小凈空自打在國子監交了第一個好朋友后,每天放學都會和好朋友一起玩,今天也不例外。
比起學習,顧嬌認為小凈空更缺乏與同齡人的交流,因此很支持他的放學活動。
不過今天,二人的小團體里多了一個人——秦楚煜。
小凈空一臉不解:“他怎么來了?”
許粥粥小聲道:“唉,我爹一定讓我帶著他,我也很愁。”
許粥粥與秦楚煜其實并不認識,秦楚煜與小凈空才是一個班的,他是普通班的。都是他爹介紹的,他不能不聽。
小凈空不喜歡秦楚煜,一是秦楚煜嬌氣還蠻不講理,二是只要與秦楚煜在一起,那些人就聽不見他說話。小凈空暫時還不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情緒,他本能地不大適應。
許粥粥對秦楚煜無感。
可他能察覺到小伙伴對秦楚煜的不歡迎。
他感覺自己做錯了事,小聲道:“對不起啊,我下次一定不帶他了。”
“沒關系,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和他玩。”小凈空是大方的小朋友,只要不和他搶嬌嬌,別的都好商量。
“你們在玩什么?”秦楚煜問。
許粥粥道:“我們在蓋房子。”
秦楚煜傲慢道:“這么小的房子有什么好蓋的?要蓋就蓋皇宮!”
“皇宮是什么?”小凈空是不懂就問的好孩子。
“皇宮是我父…咳,是皇帝住的地方!”秦楚煜差點說漏嘴,心虛地出了一身汗。
還好兩個孩子都沒聽出來。
小凈空又問道:“皇帝是什么?”
他在寺廟長大,沒接觸過此類信息,到了如今的家里,家人也從不提什么皇帝。
許粥粥出身官宦之家,這個他還是懂的,他對小伙伴解釋道:“就是昭國的主人,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哦。”小凈空似懂非懂,也不是很想去懂,他只對他們的小房子感興趣,“我沒見過皇宮,不知道怎么蓋。”
許粥粥攤手:“我也沒見過。”
連皇宮都沒見過,真是兩個小土包子!
秦楚煜到底記得他老子的教誨,不能暴露自己的皇子身份。
不過他在心里暗戳戳地記下了,等下次旬假時,他去找太子妃嫂嫂求個情,把兩個小伙伴都帶進皇宮玩一玩。
翌日,陛下親自召見顧侯爺,核實了有關風箱的事。
淑妃也在場。
淑妃臉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
陛下還是挺謹慎,多問了一句:“朕聽聞顧侍郎家中還有一個女兒。”
顧瑾瑜的身世,淑妃向陛下提過,在那之前陛下便已答應了淑妃冊封她為縣主,倒也并未因為她不是侯府親生的便反悔。
左不過是個沒有食邑與封地的縣主,不打緊。
可風箱一事事關重大。
顧侯爺拱手道:“回陛下,臣的大女兒自幼在鄉野長大,沒念過什么書。”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大字不識一個,能做出這么厲害的發明嗎?
顧侯爺的神色不像在撒謊,何況陛下也不覺得他有必要撒謊,誰會把親生女兒的功勞讓給養女呢?
陛下擬了一道圣旨,冊封顧瑾瑜為從二品慧郡主。
這是本朝第一位非皇室出身的郡主。
一般說來,只有王爺的嫡女才有資格冊封郡主,親王家的是二品郡主,太子家的是從一品郡主。
顧瑾瑜是本朝第一位非皇室出身的郡主,她的品級略低于皇室郡主,但也只低了半品,并享有食邑五百戶。
這點食邑雖沒幾個銀子,可它代表的意義太重大了。
從今天起,她是真真正正被皇室承認的人了。
她的身份,配皇子也不能說不夠了。
當然,皇帝也沒忘記那個造出風箱的木匠以及第一個在民間無償推廣風箱的老鐵匠。
他決定把二人也叫來京城進行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