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看到程廷華斜躺在屋頂瓦片上,身上數處中彈,血涌而出,濕透了衣裳,也染紅了身下的瓦片。
一動不動,毫無生息。
“下午還好好的!怎么會這樣!”
周揚一步跨到了程廷華身邊蹲下,臉上忍不住幾分悲戚。
雖然才剛剛認識,但兩人交談甚歡,程廷華拳拳之心真誠無比。
此時距離果兒院里相約,只是過去幾個小時,赴約再見之時,見到的卻是程廷華的尸體,這種感覺如何能不令人悲傷。
甚至還感覺非常的荒誕、不真實!
一代宗師,怎能死的如此潦草!
“小兄弟。”
周揚正心中悲切時候,卻見到程廷華睜開了眼睛,心中頓時一喜:“前輩,你沒死!”
“一口氣撐著而已。”
程廷華搖搖頭:“不過,小兄弟不必悲切,江湖兒女臨到了了,要認命。”
不知是否回光返照,程廷華此時竟然臉色紅潤,說話也很連貫:“在我的口袋里的,是我半生心血所著的拳譜,其余等等不過外物。
拳譜尚未竟全功,此是一件憾事,不過其中要義總綱已然明晰。
我將拳譜托付與你,希望你以后能學有所成!”
周揚聞言,伸手從程廷華的寬大的袖袍之中,拿出了一本沾了血跡的黑皮拳譜。因為被鮮血浸染,封皮上面的字已經看不大清。
“你練武的天賦很好,難得又有向武之心,日后可拿著這本拳譜,去尋我的好友孫祿堂,我與他相交亦師亦友,你可以隨他學習······
只是可惜吶,我程廷華習武成癡,卻錯生在這個時代······”
話還未完,程廷華強提著的那一股勁漸漸散了,雙眼中的神光也迅速散去,話音落下后,整個人就再無任何聲息。
“父親!”
這個時候,一個人影縱越上了屋頂。
周揚抬頭看去,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臉漢子,看上去和程廷華樣貌有些相似,此時眼含熱淚的看著已經沒了氣息的程廷華。
“程師,去了。”
一個穿著長袍,戴著眼鏡的漢子爬上了屋頂,語氣悲切:“今天晚上,程師一回來,便言說自己闖了禍,要收拾行李出城幾天。
但沒過多久,就有一大隊扛著槍的洋鬼子找了來。
那些洋鬼子根本不是程師的對手,一碰面就被程師以游龍八卦掌近身放倒了數人,并一路打出了胡同。只是敵人人多勢眾,程師不敢拖延,才打算先離開這里。
只是在縱越上房的時候,發辮不小心纏在了房瓦上,起縱不得。只能二次起縱,卻已經耽誤了時間,得了機會的洋鬼子紛紛朝著程師胡亂開槍,將程師擊成重傷。
后來,這位小兄弟來到,以雷霆手段,將這六十余名洋鬼子全部擊殺······”
說到這里,那眼鏡漢子抬眼看向周揚,眼神之中的驚懼之色,卻是如何也壓不下去。
那是六十多個端著槍的洋兵啊,就是天神下凡的義和團,堅槍厚甲的清兵,見了這些洋兵也得繞著走啊!
這幾月來,常聽人說,這些洋兵如何了不得,各個如是神通廣大的妖怪一樣,十幾個洋兵,就能壓著上千的清兵打!
如今這些百姓口中的妖兵,任誰見了,都得發怵。
“我與前輩一見如故,相約今晚在河伯廠胡同碰面,卻未成想只是相隔兩個時辰,再見面時卻已是天人兩隔。”
周揚嘆息一聲。
“程有龍,多謝兄弟拳拳之心,還有李先生告知家父之事。”
程有龍此時已經稍稍收起了內心悲慟之情,朝著周揚和李先生抱拳道謝。
李先生慚愧說道:“與程師比鄰十載,多承程師之情,痛恨我無反抗之力,未能助程師脫困。現在最重要的是,將程師運出城外,胡同里這番激烈的戰斗,動靜太大,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大量的洋兵趕來。”
“先生說的是。”
時間不多,程有龍翻下房去,回到家里尋了一卷草席來,將程廷華匆匆裹起。
這時候,程廷華胞弟程殿華也得到消息趕了來。
周揚看著程殿華將卷起的草席綁在了程有龍的身上,站在屋頂上,長身而立,朝著準備和他們一起出城的李先生三人道:“你們且放心出城去吧,我在這里為你們殿后,為程前輩出殯的時候,勿忘告知我一聲。”
程有龍不放心道:“周先生還是與我等一道出城吧!”
周楊擺擺手:“無妨,我自有脫身的方法。”
見周揚堅持,神色也頗為從容,程有龍點頭:“周先生保重!五日之后,卯時在朝陽門下等候先生。”
時間不等人,三人不敢拖拉,和周揚抱拳告別以后,便匆匆離開了河伯廠胡同,朝著最近的崇文門而去。
周揚長身而立,站在琉璃瓦片之上,碩大的銀月懸掛在他的身后。
他目送著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的陰影之中。
然后,周揚坐在琉璃瓦上,解開鞋帶,脫下了鞋底粘了血跡的靴子。
激烈的戰斗之后,難得此時寧靜,且享受夏夜的風如一雙溫柔手撫過身體。
陌生世界的家國大義,愛恨情仇,很難在周揚的心中留下漣漪。
但經歷了激烈的戰斗以后,又送走了一位剛交的朋友,周揚心中難免有些惆悵。
翹著二郎腿,腦袋墊著胳膊,躺在琉璃瓦上,望著天上那一輪亙古明月。
下面的胡同里如一處修羅場,
屋頂上的人,
卻被月光攏了一層紗。
“嗡~”
“啪!”
興許是蚊子打擾了周揚的思緒。
身影突兀的消失在了月光下的屋頂上。
“寬敞太多了,待在里面也不用再蜷縮身子。”
在隨身空間之中,周揚站直了身子。
將手中的P9O沖鋒槍斜靠在了墻角,摘下頭盔,脫下身上沉重的防彈衣。
八個立方的空間,挑高兩米,便有四個平方的生存空間。在這里面,還是顯得壓抑,但是比之以前縮胳膊蜷腿的樣子,還是舒服了太多!
周揚將空間開了一條兩厘米寬,十幾厘米長的縫隙,用來通風換氣和觀察外界的動靜。
然后,將準備好的褥子在空間之中鋪開,又將準備好的乳膠枕放好。
脫掉身上的衣裳,做了幾個拉伸動作后,拿起暖壺,將熱水倒入水杯,泡了一杯紅茶,便坐在被褥上,舒舒服服的,一邊看著那正在熟睡的嬰兒,一邊熟練的剝了一個橘子。
細細的將橘子上面的橘絲擇干凈。
吃著橘子,等了一陣兒,見沒有洋鬼子過來。
又就著糖水,吃了一包過期餅干后,東跑西顛了一整天的周揚,也感到困倦了。
強忍著困倦,將墻角的彈藥箱打開,抓了一把黃橙橙的步槍彈,一顆顆壓進幾個打空了的彈夾之中。
最后逐一檢查了槍械狀態后,周揚又看了看熟睡中不知夢見了什么的嬰兒,見她忽然憋著小嘴,哼唧了兩聲。
周揚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嬰兒的臉蛋。
夜風輕輕送,伴隨著偶爾幾聲槍響。
周揚躺在柔軟的被褥上,隨身空間中慢慢響起了鼾聲,和嬰兒此起彼伏。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