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都會舞廳后,錢鶴庭帶他在南匯路靠近卡德路的平吉旅社開了個房間。
得知要去的是平吉旅社,胡孝民讓汽車繞到靜安寺路,兩人再步行回去。
錢鶴庭一邊走,一邊不滿地說:“就幾步路,何必坐車呢?”
舞票白花了,車錢也白付了,這都是錢啊。
胡孝民笑著說:“小心駛得萬年船,現在多花一塊錢,說不定可以節省一千元。”
該花的錢,一分都不能省。該省的錢,一分都不能花。
錢鶴庭嘆道:“開房還得花錢呢?”
胡孝民笑道:“在房間談話還是安全些,這是正常開支嘛。”
房間是錢鶴庭開的,胡孝民只提醒一點,要靠端頭的。作為一個異常謹慎的人,任何地方都覺得不安全。靠著端頭,至少可以不用擔心外側那面墻外有人偷聽。
進房間前,胡孝民敲了敲隔壁房間的門,確定沒人后,他才稍微放心。
到房間后,胡孝民先把窗簾拉上,側著身子觀察周圍的情況下,確定沒有異常后,才開始檢查房間。
錢鶴庭掏出煙,吸完后,胡孝民的檢查還沒完。他將煙頭丟到腳下,一腳踩熄:“孝民,我們的工作,謹慎是好事。但如果謹慎過頭,會被人笑話的。”
胡孝民將錢鶴庭的煙頭拾起,拿手帕包好裝進口袋:“組座,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寧愿被人笑話,也不想丟了性命。”
自從進入軍統后,他最信奉一句話:功歸上,罪歸己。戒惕弗棄,智勇弗顯。
把功勞讓給上司,過錯自己承擔,就能贏得上司的信任。做事時,戒備警惕之心不要丟失,而聰明和勇敢盡量不要顯露。
一直以來,胡孝民都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不管在哪里,都能如魚得水,還能得到上司的信任和重用。
錢鶴庭嘆息著說:“但你也得講效率嘛,上峰三天前下的命令,結果今天你才完成。你是不知道,戴老板催得有多急。”
胡孝民輕笑道:“讓他多活兩天,以后我們的麻煩會少很多。”
錢鶴庭緩緩地說:“好吧。讓你到這里來,是要告之一個重要的計劃,此計劃名為:入角炮計劃。以后,你的代號就叫:入角炮。這個計劃,將由你單獨完成。”
入角炮是象棋術語:指一方的炮從邊線切人對方的底角,威脅將或帥,故而得名。如有車相助,一般可以構成“抽將得子”的攻勢。實用性和技巧性很強,是一般對弈中常用到的狠招。
錢鶴庭希望,自己的這一狠招,把76號打得昏頭轉向。
胡孝民一臉疑惑地說:“入角炮?”
錢鶴庭拿出一個信封,鄭重其事地說:“這是計劃內容以及相關資料,在這里看完,當場銷毀。”
“是。”
胡孝民是浙江寧波人,在上海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顧慧英。顧家在上海辦廠經商,生活富足,最重要的是,顧慧英還在76號任職。
入角炮計劃的主要內容,是讓胡孝民以未婚夫的身份與顧慧英住在一起,借機獲取汪偽情報,如能策反顧慧英,則為上策。
錢鶴庭笑罵道:“你小子在臨訓班時就用化名,要不是我細心,還真發現不了你還有這層關系。”
胡孝民分到新二組后,身為組長,他自然會看到胡孝民的檔案。胡孝民在臨訓班時,用的是“馬寧一”這個名字,到新二組后,依然用這個名字。
要不是他看得仔細,都不會注意胡孝民的真名,也不會發現他與顧慧英的關系。正是因為這層關系,錢鶴庭靈機一動,才制定了入角炮計劃。
也就是說,入角炮計劃,是特意為胡孝民量身定制的。
胡孝民邊看材料邊說:“離開寧波后,‘胡孝民’這個名字,我就不用了。”
胡孝民在臨訓班時,用的是“馬寧一”這個名字,結果只在檔案中記錄“曾用名:胡孝民”。
改名字很常見,很多人因為某種原因,都會改名字。包括他們的戴老板,也改過名字。
錢鶴庭鄭重其事地說:“以后你就用‘胡孝民’這個名字,也只能用這個名字。我已經申請,將你的檔案列入機密。入角炮計劃啟動后,你的檔案不再保護在區里,直接送總部存檔。”
胡孝民欠了欠身,說:“多謝組座。只是76號和顧慧英的資料,為何如此少?”
既然要住在顧家,自然得對顧家有詳細調查才對。可資料上面,只是寥寥幾句。對異常謹慎的胡孝民來說,這遠遠不夠。
錢鶴庭笑了笑,解釋道:“我是在看到你的資料后,才開始制定的入角炮計劃。剩下的資料,需要你自己完善。”
入角炮計劃,或許還有漏洞,以胡孝民謹慎過頭的性格,他會不斷完善和修復。或許入角炮計劃的進展會慢點,但絕對不會有太大的漏洞。
胡孝民應道:“是。”
他沒有多問,正如錢鶴庭所說,這個計劃很粗糙,剩下的靠自己完善。
錢鶴庭拍了拍胡孝民的肩膀,微笑著說:“這就對了嘛。你要以最短時間住進顧家,區里亟需76號的情報,一切都看你的了。”
胡孝民蹙起眉頭:“住進顧家?不是與顧慧英住一起就行嗎?”
錢鶴庭詫異地說:“你的意思是與顧慧英結婚?”
胡孝民篤定地說:“我與顧慧英有婚約,只要組織全方位支持,應該沒問題。”
只要為了抗戰,他可以犧牲自己的幸福。顧慧英原是中統,現在是漢奸,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喜歡這種人的,也不可能娶她。
錢鶴庭意味深長地說:“我剛才說了,‘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入角炮計劃剛剛制定,上面沒批經費,也沒有人員配合,最多也就是調動新二組給予支援。
胡孝民一臉窘態:“全看我?沒錢沒工作沒房子,什么都沒有,人家怎么可能嫁給我呢?再說了,顧慧英原來是中統,咱也不能真的把她娶進門啊。”
錢鶴庭緩緩地說:“所以才讓你住進顧家,你剛到上海,既無工作又無住所,顧家不可能將你拒之門外。”
胡孝民沉吟良久,鄭重其事地說:“我需要更多顧家和顧慧英的資料,以及她在76號的表現,還有其他76號成員的資料。”
以這種方式住進顧家太過被動,胡孝民做事,喜歡做好充分的準備工作。不敢說一切事情都控制在手里,至少要爭取主動,引導事情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
要做到這一點,需要詳細的資料。只要與入角炮計劃相關的人、物、事,最好都搞清楚。
錢鶴庭指了指胡孝民手里的材料:“我知道的都寫在檔案里了。”
胡孝民無奈地說:“好吧,給我一段時間,一定盡快住進顧家。”
一個謹慎過頭的人,怎么可能打無準備之仗?他要研究顧家的每一個人,特別是顧慧英。還要對76號有所了解,特別是滬西那一帶的地形,必須做到了若指掌。
錢鶴庭叮囑道:“越快越好,你早一天住進顧家,就能早一天獲取76號的情報。”
他堅定地說:“請組座放心,一定盡快。還有件事,76號有沒有認識我的人?有沒有臨訓班的同學?”
與顧慧英接觸,一定會與76號的人接觸。如果76號沒有認識自己的人,行動失敗頂多撤回來。如果有的話,可能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錢鶴庭緩緩地說:“你剛來上海,76號哪有你認識的人?倒有個叫陳培文的,是臨訓班畢業,但你們見面的機會不大。我會盡快除掉他,或許你住進顧家前就已經除掉了。”
胡孝民馬上說:“能不能除掉陳培文后再執行入角炮計劃?”
不管陳培文認不認識自己,也不管陳培文會不會與自己見面,他都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錢鶴庭搖了搖頭:“陳培文在76號第三處,除了參加行動外,他一般不會離開76號,我們也在等機會,只要他外出,會想辦法除掉他。你現在的任務是住進顧家,基本不會與陳培文接觸。”
胡孝民在臨訓班用的是化名,當時可能違反規定了,但現在看來,卻是神來之筆。至少陳培文聽到“胡孝民”這個名字時,不會想到“馬寧一”。
胡孝民卻暗自皺眉:“基本不會與陳培文接觸”,還是有可能與他接觸嘛。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要以百分之一百來對待。
胡孝民決定,將陳培文當成自己的最大威脅。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給陳培文認出他身份的機會。
為此,胡孝民要做好一切準備。比如說,他得盡量改變自己的外貌以及口音。
從現在開始,他說話要帶點寧波口音。他是寧波人,上海有超過五十萬,甚至一百萬的寧波籍人,在這里說話帶寧波口音很正常。
他的發型,也會與以前完全不一樣。還有牙套,這是個好東西。雖然看上去,會讓他有點丑,但戴著牙套,估計陳培文當面都認不出來。
未謀勝先謀敗,只要陳培文活著,他隨時都要作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