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在答應跟隨伯恩一起離開的時候,就開始觀察這支來歷不明的騎兵小隊,他們一共有十九個人,雖然裝備有所欠缺,但身手都很矯健,伯恩在隊伍之中說話很有分量,應該是他們的首領。
但是跟伯恩對自己敬重的態度不同,其中有超過一半的人明顯對自己有抵觸情緒,看向自己的眼神也經常帶有不屑的情緒,而這個名叫格森的年輕人隱隱就是這些人的主心骨。
夏爾冷眼觀察,發現這個格森跟其他的那些粗魯騎兵有著很大的不同,細皮嫩肉長相不賴,渾身上下還有一股特別的氣質。
今天這支騎兵小隊在收集戰利品的時候,格森不但指點著戰士們挑揀最有價值的物品,還拿出紙筆進行了仔細的記錄,夏爾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這些戰利品是要上繳歸公的。
也就是說,格森這小子不但識貨,而且識字,在夏爾繼承的記憶中,在這個識字率低到可怕的世界上,文化人的價值可是非常高的。
不過就算這樣,夏爾同樣對他們感到不屑,一個在大天朝接受了十幾年現代化教育的知識青年也是你們這些中世紀的愚昧土包子可以鄙視的?
所以在剛才行軍的時候,夏爾對格森等人搞的一些小動作不以為意,等出了這片戰場咱們一拍兩散誰也不認識誰,犯得著跟你們置氣嗎?
但是當格森用譏諷的語氣說出“你真的是一名風之獵人嗎?”的時候,夏爾的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強烈的煩躁。
“我是不是風之獵人,需要由你來評判嗎?”夏爾強壓著心里的怒火,微微揚起了下巴,非常倨傲的對著格森說道。
夏爾那種高高在上的漠視態度明顯刺激了年輕的格森,他的表情立刻就僵硬了,咬著牙繼續說道。
“整個佛倫斯王國都知道,巴約納伯爵八歲的時候就是風之獵人了,但我很奇怪,為什么伯爵大人你連一匹馬都安撫不了呢?”
對手越急越惱,我就越海盆越開森,夏爾看到卡森氣的咬牙,心里的煩躁莫名的消減了不少。
“我需要安撫一匹暴躁的牲口嗎?他再怎么發脾氣也還是畜生,終究要服從于更高階層的我。”
格森的臉突然變得通紅,指著夏爾半天說不出話來,就在夏爾以為他是明白了自己的隱喻而極度憤怒的時候,他忽然恨恨的說道:“你.......你怎么能把自己的伙伴當做畜生?你不配做一名獵人!”
跟在格森身邊的那兩只黑色獵犬也感覺到了主人的憤怒,伏低了身子露出獠牙發出“嗚嗚嗚”的低吠聲。
“.........”
“格森,你在做什么?為什么不去幫忙搭帳篷?”
忙著指揮眾人布置營地的伯恩聽到了格森的怒喝,扔下手里的工具走了過來。
“那他為什么不去搭帳篷?”
格森手指著夏爾,扭過頭去執拗的跟伯恩對視。
“他是客人,很重要的客人,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
格森兩只眼睛都泛紅了,鼻孔里呼哧呼哧跟那些使過了力的戰馬一樣喘個不停,但是伯恩就那么安靜的看著他,對他的憤怒不理不睬。
“伯恩隊長,請你......不要......忘了......我們......的誓言!”
格森一字一頓的鄭重說完,掉頭加入了忙碌的人群,掄起木槌把固定帳篷的木樁砸的咚咚作響,發泄著身上的蠻力和胸中的怒火。
“伯爵大人,讓您見笑了!”看著格森在那里發泄不滿,伯恩歉意的對夏爾說道。
“沒什么,年輕人都這樣,不過我很好奇,他剛才說的‘你們的誓言’是什么?”
夏爾一直有些好奇,伯恩在這支騎兵小隊中有著很強的統治力,但是格森卻有勇氣跟他對視,究其原因是什么呢?應該就是那個所謂的“誓言”。
伯恩的眼眸中有閃亮的光彩躍動,他沉默了幾秒鐘之后誠懇的說道:“如果伯爵大人能夠加入我們的話,我愿意跟您分享‘我們的誓言’。”
“呵呵,那還是不必了,好奇害死貓,我可沒有九條命,還是睡覺吧!跑了大半天,可把我累死了。”
“........”
夏爾轉過身去,從行李中找出一塊厚厚的布料,一頭掛在樹上,另外兩角準備扯到地上固定,這樣就可以形成一個簡單的三角帳篷,可以抵擋大部分的雨水和濕氣。
伯恩應該是沒有想到夏爾會拒絕的這么干凈利落,稍微愣了愣神,然后還是上前幫著夏爾快速的搭好了帳篷。
“伯爵大人,需要跟我們一起......共進晚餐嗎?”
“不了,我自己有一口小鍋,就不麻煩你們了!”
伯恩默默的點點頭,轉身往自己的戰士們走去,他其實知道,貴族是從來不跟平民一起吃飯的,在這一點上貴族不僅僅有著各種規矩的限制,還有著上千年流傳下來的驕傲和尊嚴。
“嗨!伯恩......”
伯恩停下了腳步,滿含希冀的轉身看過來。
“哦!麻煩你,能不能給我一支火種......”
夏爾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剛剛升起的篝火,在這種潮濕的天氣里,又沒有防風打火機,生火對于夏爾來說成了一門技術含量頗高的野外生存技能。
“好的伯爵大人,請您稍等!”伯恩笑了笑,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火種很快拿來了,而且還給伯恩捎來了一份燕麥粥,那盛粥的小盆夏爾看著眼熟,應該是原屬于自己的專用餐具之一,被這些騎兵給當成戰利品搜撿來的。
在潮濕陰冷的環境中,一堆篝火的好處實在是太多了,可以把身上的寒氣驅散,濕透的衣物可以烤干,一鍋雨水摻和上咸肉干,再加上一點點生馬肉切成的薄肉片,很快就變成一鍋散發著怪味兒,但卻飽含熱量的肉湯。
夏爾從自己那個大口袋里挑了半天,選出了兩黑一白三個大面包,他嘗試著啃了一口黑面包,試了試它的硬度之后還是放棄了,為了自己五十歲以后的牙口考慮,從現在開始就要小心注意保護牙齒了。
白面包的口感也一般般,但是還能勉強下咽,于是他一口面包一口肉湯,皺著眉頭像完成任務一樣吃了起來。
夏爾并不知道自己這副難以下咽的樣子,看在那群騎兵的眼中會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解釋。
“看看他的樣子,還真是個伯爵老爺,半小鍋雨水竟然放了那么多的咸肉干,真是太奢侈了......”
“我剛才看見他竟然直接啃黑面包,難道他不知道黑面包都是泡著吃的嗎?”
“看他吃飯的那個勺子,是不是金子做的,真是混蛋,我們吃不飽穿不暖,貴族們卻用我們的血汗來做這些......”
“貴族老爺們都是這個樣子了,我還聽說有些貴族要女仆伺候著才會吃飯,如果沒有女仆的幫助,他們就會餓死......”
“我聞到了胡椒的味道,沒錯,就是胡椒,我在呂德里的大餐館中聞到過......”
“大餐館?是餐館的后廚房吧!萊德你當時是不是進去偷東西了?”
“放屁,我就算是餓死,也不會偷東西......”
一路上沉默不語的騎兵們在吃飯的時候都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拿眼睛瞟著夏爾這邊的肉湯和白面包,一邊用唾沫和湯水泡著黑面包,吧唧吧唧的吃得很香。
剛才受了氣的格森低著頭吃飯沒有參與討論,只是偶爾會挑著眉用余光看看伯恩,然后又氣哼哼的跟自己的黑面包過不去。
夏爾的聽力很不錯,雖然那些騎兵的口音對他來說有些怪異,很多明顯是“下等人”慣用的俚語聽不懂,但基本的意思還是猜得到的。
在前世這種場面李楓看多了,不就是食堂里自己一葷一素的單身狗看待七葷八素的狗男女的橋段嗎?只不過現在自己的位置轉化了一下而已。
勉強吃了個七八分飽之后,夏爾把兩塊啃不動的黑面包掰碎了扔進剩下的肉湯里,再加上兩把馬飼料一股腦的喂了自己的兩匹馬,荒野逃生,這兩匹馬的營養是一定要保證的。
但是夏爾卻想不到自己的這個行為惹了麻煩,本來還只是看著他嘀嘀咕咕的騎兵們頓時大聲鼓噪了起來。
格森憤然把自己的飯碗摔在地上,氣憤的沖著伯恩說道:“伯恩隊長,我說過了,他和我們不是一類人,你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沒錯隊長,我們根本不應該跟他那么客氣,現在他必須要聽我們的......”
“隊長,為了我們這些窮苦的平民,我愿意受到神靈的懲罰,就讓我來強迫他簽署效忠自由議會的契約吧......”
“都給我閉嘴!”
“........”
伯恩一聲悶喝,十八名騎兵統統閉了嘴,但是眼中卻都有著強烈的不甘心和憤慨。
伯恩一口一口的把自己的食物吃完,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后說道:“都睡覺吧!明天......我找他談談!”
經過了一天的奔波大家都很勞累,晚飯過后營地很快沉寂了下去,除了值夜的哨兵之外,大家都和衣而臥呼呼大睡。
夏爾用火把潮濕的地面炙烤了一遍,脫掉盔甲和外套躺了下來,熱乎乎的感覺遍布全身,他差點舒服的哼哼出聲來。
“風之獵人......呵呵!風之獵人......”
夏爾伸手摸住胸前那個沉甸甸的白金色吊墜,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今天他并不想跟格森鬧得那么僵的,畢竟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什么都不了解,也許一個小小的矛盾就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但是他當時就是忍不住。
“我不想惹麻煩,但是麻煩卻偏偏惹上我!”夏爾翻了個身,蒙頭睡去。
睡夢之中,夏爾隱隱約約又聽到了“風之獵人”這個名字,他胸口的白金色吊墜貼合在他的身上,跟他之間有了一層玄奧的連系。
一股力量在夏爾體內無聲的復蘇,就如他八歲那年的那個夜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