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芮姬眼見是都不能行走了,他又陷入了危機之中。
若是真的需要亡命天涯了,帶上芮姬這不是一個累贅嗎?
高張的視線,隱晦的瞄了一眼芮姬的腹部。
況且,只看芮姬如此行事,就知道她腹中的胎兒怕是不保了…
若是芮姬能夠為他高氏誕下嬰兒,帶著也就帶著,無非是多輛戰車的不是。
但是…
眼見她孩子保不住了,再帶著她,這不是累贅嗎?
“太后勿憂,老臣只是前出宮禁值守,太后安坐便是!”
高張沖著一邊的太監使了眼色。
那些粗壯的太監們,抬起芮姬就要返回。
“高公,你不能拋下我,我肚中還有著阿虎的兒子呢!”
太醫令早已確診了,她懷著的是一個男嬰!
芮姬滿臉的不可思議,她肚子里還有阿虎的兒子呢,高張怎么可以這樣?
正在此時,卻見到高張派去尋找齊君的隸臣,已經將孺子荼尋找了過來。
高張匆匆開口道:“帶上君主,我們走!”
芮姬臉色一變,她急急道:“高公,帶上我,帶上我啊!”
孺子荼也是大哭:“上卿,寡人不要和娘親分開,上卿,求你帶上娘親吧!”
雖然因為芮姬和高虎的事情,孺子荼有些恨芮姬,但是,這終究是母子連心的。
眼見高張要拋下了芮姬,孺子荼自然是大哭起來。
“帶君上走!”
高張冷哼一聲,直接讓武士扛起孺子荼就走。
“我不要走,我要跟著娘親一起!該死的,你放我下來,你放我下來…”
孺子荼只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娃娃,縱然是拳打腳踢,但是,哪里抵得上一個精銳的武士呢!
他就像是一小袋大米,被人抗在肩膀上就走。
哪怕是孺子荼威脅連連,但是,有了高張的命令的武士,哪里會放了孺子荼。
“混蛋,你這混蛋,寡人要殺了你,要將你做成了人彘,要將你全族盡銖…”
“不要,不要啊!”
芮姬也是淚流滿面,她不停地祈求高張:“高卿,求你了,不要讓我和荼兒分開,求你了!”
高張回頭看了芮姬一眼,只見她正在讓挑花攙扶著,蹣跚追來。
高張眉頭一皺:“來人呢,送太后回去休息!”
若是芮姬能夠自由行走,哪怕是速度慢一點,都是無所謂的。
反正他只需要出了齊宮之后,便會乘坐車輛了。
但是,現在芮姬走路困難,更是需要用人抬著,才能行走,如此一來,他若是帶上了芮姬,怕是自己都無法回去了。
宮室處在營丘的西北,位居中心線偏后的位置上。
而高氏的大宅,位居右坊,卻是在營丘城前半部,位于中軸線左側。
他從宮室返回高氏大宅的路途,要比從城門樓直達高氏門口更遠的。
若是自己的速度夠快,說不定還能趕在這些人之前,先行回到家中。
但是,若是說自己帶上了芮姬這么一個累贅,那么可就真的跑不過那些亂兵了。
高張知道,依照列國政治斗爭的慣性,只消他返回了自己的本宅,然后閉門不出。
就可以躲過兵禍。
無非是戰后,需要拿出足夠的籌碼,來向戰爭的勝利一方,贖得豁免的權力,讓自己存活下去。、
而他高氏世代公卿,縱然一時的失落,但是早晚也必然是要重新屹立于朝堂之上的。
高張乃是上卿。
他都發話了,身邊的太監們,只得帶著芮姬就走。
“不要!”
“不要啊!”
芮姬臉色大變。
若是沒有肚子里的孩子,她頂多是被打入冷宮,就像是廢太后燕姬那樣,躲在冷宮里孤獨終老了。
但是,她現在肚子已經見漲。
而最為倒霉的還是,她是前出懷!
若是后出懷的子宮,那么在孩子四五個月之前,都是不顯眼的。
但是,前出懷的子宮,哪怕是只有三兩個月,肚子已經很是顯眼了。
芮姬低頭看著自己無法掩蓋的肚子,又看看天上那毒辣的太陽。
若是秋冬時分,她還能借著厚實的衣服遮擋的。
身為大齊的太后,哪怕是高國二卿擁立的,但是,先君尸骨未寒,縱然是權臣,也是不敢真的折羞她太過的!
若是秋冬時候,她自認不會引人注意。
因為只要她不愿,沒有人敢冒著天下大不諱,搜查了她的身體!
但是,此時是夏天啊!
芮姬看著身上輕薄的衣衫,卻是滿臉的悲苦。
而此時,高張已經快要走出了大殿了。
“高公,不可拋下我啊,我可是懷著…”
芮姬不知道拿來的力氣,也顧不上自己腹痛難耐了,竟然跑上前去,抱住了高張的大腿。
她不能放手。
否則就是一尸兩命啊!
國君已然死亡十個月的時間,她現在挺著一個三四個月的肚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先君尸骨未寒,她就已經給先君種植了一大片青青葵了…
先君的陵墓已然建好,正在等待三年期滿,到時候就可以將先君的棺槨放入。
而她懷有身孕的事情一旦被人得知,那么就算是始作俑者也擋不得她被殉葬的事情了。
她必然是要和先君最愛的那些駿馬一樣,被人用斧鉞砍死在陪葬坑內。
(齊景公的陵墓在濰坊臨淄區,墓室陪葬坑出土了一千余具戰馬尸骸,這些尸骸,骨架高大,身上致命傷各異,顯然都是精挑細選的良馬,是被人用斧鉞砍死在陪葬坑的。這在已經出土的周室諸侯陵墓中,乃是獨一份。此有力的佐證了齊景公好治宮室,多駿馬的荒淫驕奢的奢靡之風。)
高張被芮姬抱住了大腿,他臉色一扳:“太后,還請自重!”
此時不管是男女,都是沒有褲子的,甚至就連褲子的前身紈绔,都還沒有出現。
這個時代,不管是男女,在襦裙之下,都是一片大長腿。
當然,女子會在襦裙下穿上一個能夠護住小腿的“襪子”,被稱為脛衣。
最初的脛衣,是只到膝蓋以下的,后來伴隨著社會風氣的改變,逐漸延長,到了漢靈帝時期,漢靈帝獨具慧眼的將脛衣再度延長,并且兩半縫合起來,變得容易穿戴起來。
只是,因為社會發展的局限,使得漢靈帝雖然創造性的制造了褲子(開襠褲),但是,卻是因為薅奪了朝臣們的權力,是以被污蔑了。
史稱漢靈帝荒淫無道,不允許宮女穿褲子,只能穿開襠褲…
只能說,那一群人手中的筆實在是太厲害了,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紅色…
高張的襦裙下,乃是一雙毛腿。
被高張這么一說,隱隱有了高張孫媳婦身份的芮姬,面色止不住的慘白一片。
“呵呵…”
她苦澀道:“我自重?”
“哈哈哈!”
芮姬蒼啷大笑。
她止不住的淚流滿面:“我自重,我自重到了你們在先君尚在的時候,就以男子闖我寢宮,勾引與我!”
“我自重…”
芮姬只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悲劇。
“先君死后,我自感愧對先君,屢屢提議要青燈常伴先君身側,入寺內為先君掃撒除塵!”
“是你!”
芮姬滿臉的怒色:“是你高張要你孫子入了內殿常住,屢屢強身與我,乃至于我不得不委身與他!”
“現在你要我自重?”
芮姬滿臉的悲滄。
他止不住的破罐子破摔起來:“早點你在干嘛了?”
被人說了痛腳,高張登時大怒,
他折返過來。
家將們見到高張的神色不對,急急上前阻攔。
奈何卻被高張全部踹開。
他一腳踹在正跌坐在地,失聲痛哭的芮姬身上:
“兀那娼婦,平白污蔑我高氏門楣,平白玷污先君臉面,我今日就替姜姓呂氏張目,打死你這蕩婦!”
高張腳下不停,對著芮姬拳打腳踢。
芮姬本來就動了胎氣,此時,又被高張接連踹了好幾次肚子。
這一下她哪里還承受得住。
“娘啊!”
芮姬悲鳴一聲,胯下血流如注。
一邊的太監們嚇得不敢出聲。
他們都是高張調往芮姬身邊監視她的人手,本來就是高漲的人。
此時雖然國高即將失勢,但是,宮內還在高張的掌握之中。
眼見高張動了怒,這個時候,誰敢上前,不要命了啊!
挑花本來嚇得束手恭立一側,不敢吱聲。
但是,見到芮姬被打的昏死過去,而她的雙腿間,已經是狼藉一片。
挑花哪里忍心,急忙上前,撲倒在芮姬面前,用自己的脊背護住了芮姬。
“高上卿息怒,太后已經知錯了!”
高張恨不得將芮姬打死。
這樣就沒有人能夠抓住他孫子高虎穢亂后宮的把柄了。
只是,從這里道自家路途還很是遙遠,而他的車駕…
為了避嫌,卻是沒有人敢將自家的戰車,駛入了宮室。
若不然的話,那就是不是齊國的執政,而是列國的笑柄了!
“哼!將她給我看管起來!”
高張滿臉的憤怒。
他轉身,對著一眾宮女太監威脅道:
“奉勸你們一句,我高氏縱然一時的蟄伏,但是,自從周室立了我高氏為護國上卿以來,高氏縱有不順,卻是要不了多久,便會再次屹立朝堂之上!”
高張的威脅,不可謂不嚴重。
他這是在告訴眾人,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
不管是今天的事情,還是之前的事情,若是他們說了對于高氏不利的話語…
高氏以后再次回來了,可是要清算的。
能夠在深宮中混到了能在高張、芮姬身邊的太監、宮女,自然是沒有庸手,可以說他們自身就是善于斗爭之人。
聽聞了高張隱含威脅的話語,眾人止不住的點頭。
高張掃視一圈,視線重重的在挑花身上停頓一會,這才是冷哼一聲,帶著人遠去了。
“太后,太后,你怎么樣”?
挑花抱著芮姬的身體,一邊掐著他的人中,最忌焦急的呼喚道。
芮姬的眉頭深鎖,她的襦裙已經全部被血水打濕。
周圍的一眾太監、宮女,見到芮姬這般的凄慘,也是與有戚戚然。
“快傳太醫啊!都愣著干什么?”
挑花止不住的呵斥起來。
一眾太監宮女,頓時一窩蜂的跑去呼喚太醫。
只剩下芮姬身邊的幾個得力丫鬟,正幫著挑花安置芮姬。
“來,幫我打把手,先將太后抬到榻上。”
雖然是夏天,但是地上也是有些冰涼的,再者說了太后大出血,她們沒有辦法幫太后止血,但是,卻總要幫著太后保暖的。
這失血之人,會感到身體發冷,若是不保護好了,可是會留下后遺癥的呢!
太醫剛剛出了內宮,還不待收拾了東西,趕緊回家避難,就在此見到了傳召自己的太監。
聽聞是太后有恙,原本正要推辭的太醫,急忙帶上藥箱,小跑著朝著內宮而來。
一見到大殿內那一灘血跡,太醫的眉頭頓時緊皺起來。
“你們是怎么看護的太后,為何會這樣?”
他實在是止不住的想要訓斥這些人了。
若是平時,他這個太醫卻是收到了忌諱頗多,是以,平常時候,他都是謹言慎行的。
但是,見到大殿內那一灘血跡,看到還在順著榻沿流著的血跡,太醫實在是止不住的想要呵斥了!
人生而為人,就是因為體內的這些精氣神。
若是這些玩意沒有了,那就要死了啊!
而芮姬身上流出來的鮮血,怕是都有了好幾碗了!
醫者皺眉。
他們行醫,自然記得有這么一句話:十口飯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
若是失血過多,自然精氣不足。
而人之所以能夠活著,全憑精氣的支撐。
若是精氣損耗太重,怕是病魔就來了啊!
太監們低頭不語,他們不敢說了實情。
倒是正尋了錦被,正在給芮姬掖被子的挑花忍不住了:
“太醫,您快點,太后被高上卿踢中了肚子,這一會血都還沒止呢!”
太醫不敢再耽誤,只得放下了藥箱。
他掀開被子,只見芮姬的襦裙已經全部都是濕沓沓的血跡,而撲鼻而來的血腥味,讓他這個老醫者,都是止不住皺了皺鼻子。
“太后傷勢太重,我要先行施針,控制住了流血,在位太后施救!”
眾人哪里懂這個,只是催促。
太醫輕嘆一聲。
這么多年的行醫經驗,讓他足以明白,太后的孩子,這是保不住了啊!
甚至,看到流出的鮮血,他也明白,太后今后再也沒有了孕育的能力。
太醫輕嘆著,伸手從藥箱里摸出了三長兩短五枚金針。
然后兩根長針刺入了太后的腦門,半扎長的金針,竟然全部刺了進去。
然后一根長針卻是刺入了太后的腹部,兩根短針,則是刺在了太后的左右胯前三分。
一邊的挑花都驚呆了。
那么長的金針,就這么刺入了人體。
若不是知道太醫的醫術高超,她怕是早就要呼喚了侍衛,將這人拿下了。
五枚金針刺入了芮姬的身上,太醫這才是把起了脈。
老太醫已經是花甲之齡,花白的眉頭,皺在了一起。
良久之后,他掰開芮姬的眼皮,仔細的查看了一番。
這才是長嘆一聲:“太后的命,我能拉回來,但是,太后腹中的…我保不住…”
“啊!”
挑花臉色大變。
她可是知道高氏的能量有多大,若是太后腹中的這個孩子保不住,天知道到了那時候高氏會做了什么!
而一邊的太監們則是低著頭,自顧自的提來清水,開始清洗地板上的血跡。
老太醫急切道:“太后昏迷,你們速速拿個章程,若是耽誤太久,我恐怕太后的生命也有危機啊!”
挑花急的不知道咋辦才好。
她焦急的來回行走,但是遲遲拿不定主意。
自從高張國夏掌權之后,芮姬就被扶持上了太后的寶座。
但是,不管芮姬如何,手中卻是始終沒有權柄。
這一次,一旦太后腹中的胎兒丟了,挑花可以預測得到,到時候高虎必然是大怒的。
挑花急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但是,卻始終不敢下了這個決定。
她只是一個婢女,因為芮姬剛進宮的時候,她對芮姬表達了善意,是以,得到了芮姬的信任。
甚至就連她的名字挑花,都是芮姬在她修剪花圃的時候,給她取得。
這些年來,她從一個小宮女,成長到了太后身邊的女官,這一切都離不開當年那個進宮的小姬妾的扶持。
而挑花,也對芮姬表現出了自己的忠誠,哪怕是高氏勢大的時候,她都是堅定不移的站在了芮姬的這一邊。
就在挑花遲疑的時候,卻是有一個蒼蒼白發的老者,在一眾身著紅色宦官服的太監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挑花一抬頭,頓時驚呆了。
“宦者令,您老人家怎么來了?”
挑花詫異的看著那個老人。
就算是現在太后病危,挑花心急如焚,但是,見到這老太監之后,還是驚詫極了。
去歲的時候,面前這個老者,還是一頭黑發呢!
“都愣著做什么?該做什么做什么去!”
老者雖然走路都顫顫巍巍了,但是,一開口,威勢卻是不見。
他是先君時候最為得寵的宦官——牛乞兒。
牛乞兒生于窮苦之家,自幼便以幫富戶放牧為生。
后來,齊景公征收的賦稅太重,以至于就連殷實之家,也是養不起了畜生,牛乞兒便失業了。
在別人的指點下,他混入京師,乞討為生。
但是,做乞丐的千千萬,他一個小乞兒,沒權沒勢又沒有長著庇護的,就算是在京師,一樣是混不下去。
萬般無奈之下,他聽人說將自己的那玩意去掉之后,就可以衣食不愁了。
就這樣,牛乞兒進了宮。
他的運氣不錯,當時正值齊景公壯年,雄心壯志不減,一個巧合,齊景公知道了牛乞兒的出身。
當時雄心壯志要與晉國掰一掰腕子的齊景公,當時就將牛乞兒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他想要借著牛乞兒的口,知道一個真實的民間。
但是,在宮中已經爬模滾打許久的牛乞兒,自然知道齊景公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是以,牛乞兒只是撿著齊景公愛聽的話語說。
如此,不曾頂撞齊景公的牛乞兒,就越來越水漲船高。
等到了后來,更是穩居宦者令之職。
這個可是內宮大總管了。
甚至,就連外朝的事物,也是能夠管轄一些的。
不過,牛乞兒卻是聽多了齊恒公時候易牙的故事,是以,他雖然權柄已經不減當年的易牙,但是,卻從來不曾將自己的手伸到了外朝。
如此一來,朝臣們對于這個一個能識大體的宦者令,自然是滿意的。
正因為這樣雙管齊下,牛乞兒反倒是齊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宦者令之一。
去歲的時候,齊景公不在了,雖然那時候牛乞兒深得芮姬的信任,但是,他還是去了寺中,陪伴齊景公的尸骸去了。
此時,見到內宮眾人的老祖宗牛乞兒親至,不管是太監還是宮女,都趕緊一彎腰,行了禮之后,貓著腰退下了。
此時,內室只剩下四個人在場,除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太后和太醫令之外,就剩下牛乞兒和挑花了。
牛乞兒對著太醫沉聲道:“救太后,不管發生了什么,必定要救活太后!”
太醫令有些沉吟:“內監,臣現在愁慮的是,太后腹中…”
這個孩子是高氏的血脈,這是老太醫知道的事情。
他最怕的就是一旦是他下手,讓太后小產的,那么高氏那邊一旦報復起來…
“聽我的,救太后!”
牛乞兒臉色一扳:“老巫祝,你要記住了,這個時候,只有太后,才能救我們!“
剛才,有人對他說齊侯已經被高氏帶走,而太后又被高張打得血流不止的時候,他跪在先君的棺槨前,就想清楚了一切。
這個時候,只有保住了芮姬的性命,他們才有了活路。
若是芮姬出事,整個內宮,怕是所有又品級的,全部都活不下來。
這不是田氏、鮑氏心狠,而是因為——
去歲到今歲,就是這么短短的一年時間,齊國已經變故太多了!
太子去世,孺子荼上位,齊侯去世,孺子荼為君,國高掌權,田鮑被驅逐…
這一樁樁,單單哪一樣不是一場政治地震!
這個時候,還能留在內宮的,并且還能掌事的,無一不是國高一派的人員,最低也是傾向于國高二卿的。
現在眼見是田鮑兩家已經奪回了權力。
這個時候,若是太后也不在了…
失去了頭領,他們卻是不值一提!
若是沒有太后率領,他們又能找誰呢?
燕姬?
別看玩笑了,若是燕姬是隨便一個姬妾,都可能成功,但是唯獨是燕姬不可以!
她本是燕侯姬妾!
單單是這一點,權臣們就不會放任已經失勢的燕姬,再次掌權。
到時候,面對一王宮的國高勢力,人家不清除了他們才怪呢!
而不管是孺子荼在宮內,還是芮姬在宮內,他們都有活路!
到時候只需要將他們獻上去,那么他們就有了改頭換面的資本…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惶恐不可終日。
太醫令看了看牛乞兒,又看了看挑花。
見到兩人頭飾點頭之后,只得長嘆了一聲。
他緩緩道:“讓人準備熱水、布帛吧!”
挑花趕緊出去吩咐人去做,而太醫令只是一枚金針扎在了芮姬的人中上,芮姬就緩緩醒來。
還不待芮姬清醒過來,太醫令已經伸手在芮姬的肚子上揉了幾圈。
然后快速的拔掉了其余的銀針。
“啊!”
芮姬忽然驚呼:“先生,朕怎么腹痛難耐?”
太醫只是搖頭,伸手攙扶芮姬:“太后速速起來走兩步。”
這個時候,他自然是不能多說的。
剛才牛乞兒的話語,挑花沒有聽明白,但是他聽清楚了。
只有保住了芮姬,他們才有活路,甚至還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而這…
不說芮姬腹中的胎兒本就保不住,單單是為了不刺激國人,芮姬的孩兒,就不能留!
若不然的話,一旦這個丑聞被世人知曉,他們所有人都要死!
芮姬本來已經記起了她是被高張踹了幾腳,才給打得大出血的。
她正要詢問,就見到了太醫的要求。
心中迷糊,再加上剛剛清醒,腦筋不太靈的芮姬,卻是出于對太醫令的信任,相信了他的說辭。
芮姬站起身來,在地上行走了一圈。
還不待她扶著案幾,行走了兩圈,就忽然半蹲了下去。
“啊…”
她只感覺肚子漲的很,仿佛什么要出來了一般。
而因為剛才他失血太多,以至于身體已經失去了痛感。
“噗——biu——咚!”
芮姬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見到腳下一熱,然后一團什么東西,就掉了下來。
那東西,約莫玉米芯般大小。
已經生產過一次的芮姬,楞了一下,才是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
“我,我,我…”
老太醫輕嘆一聲:“太后,您失血過多,腹中胎兒已經是死嬰,老臣醫術不精,只得如此了…”
“為…為什么不救他!”芮姬的嘴,蒼白的就像是白紙一般。
她哆哆嗦嗦的,滿臉的不可置信。
自己的孩子啊,就這么沒有了!
雖然說高張爺孫的態度,讓她很是心冷,但是,這是她的孩子啊!
“唉!”
太醫令長嘆:“也許扁鵲先生再次,許是有可能救活吧?”
他聽了太多扁鵲先生的醫術,單單是聽了那些傳聞,就感受到了扁鵲醫術的博大精深。
若是——這一次真的能夠平安的活下來,自己就找機會離開齊國吧!
他家世代作為巫祝,雖然也積攢了很是高深的醫術,甚至這助產的手法,更是世所罕見。
但是,他每每見到了那些無法救治的傷情,還是覺得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芮姬失魂落魄的站著,任由挑花扶她躺下,醫者又給她清了宮。
芮姬一句話都沒說,只有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下。
牛乞兒嘆息一聲:“太后,事已至此,還請太后節哀!”
他莫名的就想起了前太子。
季是一個很是溫和的公子,就像是他的母親那樣,話語不多,但是,待人接事卻很有條理。
若不是他被芮姬說動,又得到了齊景公的默許的話…
從內心上,他牛乞兒也是喜歡這樣的太子登基的。
季行事溫和,自然不會像先君那樣,橫征暴斂。
若是季當時不被他縱容芮姬毒死,那么,現在的齊國,應該不會這么亂吧?
季是成年的公子,又素來與田鮑二卿走得近,行事作風上,也是帶上了田鮑一貫務實的作風。
甚至,私下里,季數次哀嘆齊人民生多艱。
可惜了啊!
牛乞兒嘆息一聲。
他瞥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若死灰的芮姬。
命中無時,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
若是當初芮姬不心狠,沒有被那個位置迷花了眼…
以燕姬在齊國那沒有人幫助的現狀,太后的位置,未必不是芮姬的。
就算是齊景公沒有讓孺子荼做上了齊侯,但是,必然也會給她們母子安排妥當的。
而那時,卻是又不會像現在這樣,面臨著生死的抉擇。
芮姬躺了半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忽然悠悠的開口:
“內監啊,聯軍到了哪里了?”
芮姬隨口問了聯軍的消息。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不敢再向是之前那樣,稱呼田鮑聯軍是叛軍了。
從高虎離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什么。
等到高張帶走了她的兒子,卻對她拳打腳踢的時候,她已經什么都明白了。、
只可惜,那時候,堵上了一切的她,還是沉迷在自己給自己編制的謊言里面,不敢清醒。
此時,她一無所有的躺在這里。
哪怕是六月的天,別人不動身都是汗流浹背,而她裹著棉被,還是覺得寒冷。
她費勁了心機,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牛乞兒不答。
他雖然權勢無雙,甚至,最盛的時候,只要他想,就算是公卿,也是要避其鋒芒的。
但是,牛乞兒端的清自己。
就算是他明知道齊景公護著他,但是,對于外朝的事情,還是心從來都不摻手。
倒是一邊的太醫嘆息道:“老臣進宮的時候,城門已經開了,有小道消息,說是夏公帶著族人,從東門逃了…”
“呵呵呵…”
芮姬躺在冰冷的榻上,嗓子里發出了宛若枯鴉一般的笑聲。
方方還在青春靚麗的她,這一瞬,卻是像是一個老嫗一般。
渾身的精氣神,都仿佛消失了。
“樹倒猢猻散啊!”
芮姬雙眼無神,毫無焦距的盯著屋頂。
那上面,是她的丈夫齊景公掌權后,大興土木,從新建造的痕跡。
只見這房梁上,雕龍畫鳳,朱漆涂抹,各色彩繪栩栩如生。
甚至,就連木頭的兩端,更是包裹著一層銅箔,甚至上面還是渡了金。
這是工匠精心打造的一張極薄極薄的金箔,包裹在了銅箔的外面。
“生老病死,不過是黃土一捧,榮華富貴,不過是一日兩餐,我悟了啊…”
芮姬慘笑。
只可恨,這一份明悟,實在是太遲了啊!
士人之鄉,左坊。
田逆站在高虎的面前,一邊的小吏上前奪下了高虎身上的佩劍,剝下他的衣甲。
“高公子,請!”
田逆的臉上,只是帶著微笑。
至于古老的對待俘虜的禮節,需要給了對方玉佩,才能俘虜對方的規矩…
早已經名存實亡了。
周禮的消散,不單單是在戰場上。
甚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經消散一空。
高虎抿著嘴,左手的半截袖子空落落的。
他的身后,是監氏家族的族長。
監子監襤開口道:“逆,彼是高氏世子,當以貴族禮相待。”
監襤雖然不恥高氏的作為,但是,那句話是怎么說的——
他緩緩道:“逆,人之所以叫做人,是因為有人做了畜生的才能做得事情之后,人不能同樣對待他啊!若不然與禽獸何異?”
監襤一家世代掌握齊國大獄,正因為這樣,才有了監氏這個姓氏。
所謂監者,就是有高墻,有竹木搭建的房頂,然后在里面卻是原木打造的柵欄。
中國自古就是形象文字。
這監字,就是高墻、屋頂之下的器皿。
監,是無法逃脫,是懲罰罪犯的場所。
監氏乃是齊國大獄主管,掌管的就是齊國的監獄。
這是一個與禮法節節相關的位置,是以,監襤才有了這個說辭。
田逆冷笑:“監子,君所說的話語,臣不敢茍同!”
“誠然,唯有畜生,才能行那畜生之事,才能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伺機咬傷了別人!”
“是的!”田逆昂起了頭,他四下環顧:“人不能與畜生一般見識!”、
“但是,畜生傷了人,那么人又何必將畜生當做人!”
“對于傷人的畜生,孤一貫的態度就是砍死他!”
“他們既然就不將自己當做是人了,那么我又何必將他當做是人來看呢!”
田逆堅定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實際上兩人這是在打機鋒。
高虎曾經伏擊田白。
要知道,那個時候,兩人都是各自家族里面的嫡系,原本兩人應該是正大光明的來一場的。
這是貴族的禮儀。
周禮中,可以看人不順眼,提著刀子,直接找人單挑就成。
周禮中那么多情形,都是可以單挑解決恩怨的,甚至,還可以挑選自己的代理人,讓代理人來代替自己決一死戰。
也可以雙方擺明車馬,拉開架勢,打一場只有貴族才玩得起的戰爭游戲。
周王多好啊,為了防止這些貴族親戚、故舊們自相殘殺,定制了一系列的貴族禮節,來約束他們。
可以說,只要高虎說了他看不慣田白,要和他單挑。
若是田白不應,那么田白今后就不要在貴族圈混了!
多么好一個正大光明解決矛盾的事情。
這才是人走的道路,這才是貴族們解決矛盾的方式。
就像是田白打莒國那樣,直接說了人家“爾蠻夷,不服周!”
人家占據了優勢,還要給自己找個借口呢!
雖然這個借口,是周室看不起已經成為漢水小霸的楚國,楚國不滿,才喊出的自己是蠻夷。
然后被齊國、晉國揪著這個把柄,先后揍了人家幾百年。
但是,貴族們么,玩的就是一個冠冕堂皇。
可是…
高虎是怎么做的呢?
背后捅刀子就不說了,竟然還殘殺本國百姓,然后假借盜跖的名號…
我去!
那盜跖做了盜地時候,就說了自己氓隸妾所生,不懂禮節。
看看,看看!
就算是盜跖,都還要解釋一句,以免給自家哥哥丟臉,更何況…
你高虎可是齊國上卿之嫡孫啊!
你就這樣使用卑鄙的手段?
監襤的意思就是讓田逆,放過了這一茬,畢竟高虎是貴族子,若是做的太難看,面子上不好看。
畢竟大家都是貴族么!
但是,田逆是什么意思呢?
田逆說了,他高虎不講自己當做是貴族子弟,使用豬狗不如的招式,那么他就會將高虎當做是豬狗!
畢竟,人的道德規范,只能約束人!
如果有人做了禽獸,為何還要用做人的禮節來對待他呢!
田逆的一句話,將監襤氣的不輕。
他原本的意思是若是田逆將高虎當做了貴族子,那么不管是田逆當場用俘虜的禮節,俘虜了高虎,還是將他移送大獄——也就是監襤的手上。
只要按照周禮,監襤都能保證高虎的安全的。
畢竟…
大家之前是朋友,是統一戰線的戰友。
但是,現在…
城破了!
大家正式爭權奪利的時候。
田氏、鮑氏素來一條心,這個時候,他們這些小家族若是想要在這一場大戰中,撈取足夠的好處,就必須要借助高氏、國氏!
爛船還有三斤釘!
國氏,高氏雖然失敗了,但是,他們怎么的也是齊國上卿啊!
到時候不管是將權力,還是屬邑,交給他們一點…
齊國新的政治格局中,他們不是要占據的份額更多了嗎!
哪知道,竟然在田逆這里碰了一個釘子。
監襤當時就有點不高興。
只是,田氏、鮑氏勢大,人鮑魚都沒說什么,他監襤不過是一個小家族的家主,又能如何?
田逆對著一邊的族人使了個眼色:“城內動蕩,將彼等押解族中,嚴加看管!”
監襤眉頭一皺,正要反駁。
但是,鮑魚卻是站了出來:“還是放在我家吧,若不然,監子又要說了什么了!”
監襤被氣得不輕。
他那里說了什么?
他不過是按照禮節罷了!
還有你,你鮑氏素來唯田氏馬首是瞻,將高虎放在你家,與放在田氏家中何異?
監襤心中不滿,但是,卻不敢反駁。
剛才鮑魚這小子說的這句話,可是讓一眾本來已經被監襤說動的小家族,紛紛用異樣的目光來打量他了!
那些小家族們可不會想了別的,只會想他監襤這么拖了田鮑的后腿,是不是在謀劃什么?
對于他們來說,不管是誰得勢,都與他們無關的。
因為齊國頂尖的家族,就這么幾家!
晏氏徹底的衰落了,這一次隨著晏圉的站錯隊,當年那個矮子晏子的后代,徹底的落敗了。
此次之后,這個昔日的五大大夫,怕是要淪為了普通的小大夫了。
對于空缺出來的五大夫之一,監襤是最有力去上位的人之一。
甚至,可以這么說,這一次他有六成的把握,去做了這個位置。
唯一可慮的就是田氏會不會將自己一分為二,讓田書那一脈,去做了這個呢?
畢竟,當年的田氏,可是想要分出了田穰苴這一脈的!
當年若不是田穰苴最后被逼死了,坐穩了大司馬位置的他,可就會在延伸出一個司氏,或者是馬氏了!
到了那時候,占據了五大大夫之二的田氏,必將是一個巨無霸了!
高氏、國氏的事情,有了一次就好,他們哪里敢再來一次喲!
更何況是素來竣工卓然的田氏了!
話反過來說,若是田氏這一次站在高氏的位置上,他們哪里敢反抗!
那不是嫌棄自己死的慢了嗎!
見到監襤不在吱聲了,田逆嘴角勾了勾。
他揮手讓族人將高氏軍隊中的骨干全部押解去鮑氏看押,然后卻是對著眾人道:
“我家公子和鮑世子,已經破了城門,現在正在節節推進。”
“諸位!”
他站在戰車上,振臂高呼:“整頓兵備,半柱香之后,讓我們直搗宮室!”
“直搗宮室!”
“直搗宮室!”
士卒們大吼起來。
這可是無上的榮耀啊!
只要這一次他們直接中心開花,拿下了宮室之后,那么這一次他們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若是在外面,這可是滅國之戰中,最先打入了敵人王宮之人啊!
不管是田氏的士卒,還是鮑氏的士卒,不管是監氏的士卒,還是林氏的士卒。
在這一刻,所有的士卒全部都歡呼起來。
拿下了宮室,這可是滅國之功啊!
半柱香的時間,一閃而逝。
田逆站在戰車上,他的右手,把玩著從高虎身上得到的寶劍。
單單是看著寶劍的做工,就要比他腰間的這一把好了太多!
這必然是越國大師之作!
至于是歐冶子所鑄,還是歐冶子的弟子所鑄,這就看不出來了!
他記得小白可是將從高虎手中奪來的長劍,賜給了田豹在用的。
他身邊的那一把,基本上是誰危險,就交給誰用。
田逆的嘴角勾起了。
這小子,不愧是家主看重的人。
罷了,這一戰之后,他必然是能夠從戰利品中得到太多的寶劍的。
高虎手上的這一把,就給了小白吧!
畢竟,家主有意扶持小白,他身邊若是寒酸了,對于整個家族都是不好的。
高虎站在戰車上,一時間想的有些出神。
戰車轟鳴,朝著宮室所在而去。
而此時,城內已經開始亂套了。
因為國夏的忽然逃走,使得很多士卒都是轟然大散。
他們流竄在都城之內,雖然不能進入士人之鄉和商人之鄉作亂。
因為這兩個地方,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養有門客護院的。
這樣的地方,莫說是一些潰散的士兵了,就算是成建制的士卒,只要人數不夠,也不一定能夠打進去。
但是,他們這邊安穩了,國人之鄉那邊可就遭了殃。
這些潰兵,大部分都是國人充當的。
他們逃回來之后,坊正因為熟識,卻是有很多都被放入了坊內。
有一些士卒,就開始為非作歹起來。
因為他們在都城上的時候,因為是同一個地方的士卒,在一個建制里面作戰。
是以,誰家的男人死了,他們都是清清楚楚的。
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平時有仇怨的,這時候乘機報了仇。
但是,等到沒有人來制止的時候,人性的殘暴一面就發作了。
先是作奸犯科,然后就是燒殺搶掠。
都城之內,一時之間狼煙四起。
田逆只是冷著臉,他率隊只撲宮室而去。
等到到了宮室的時候,田逆卻是傻眼了。
為何齊國最為核心的地方,竟然沒有披甲之士看守?
宮闈禁卒哪里去了?
而宮門口自發組織起來的太監們,一見到田氏的大旗到來,卻是匍匐在地,恭請田逆主持戍衛。
他顧不得與門口的太監廢話,直接留下了一部分看守宮室,卻是帶著自家和鮑氏的精銳,朝著皇宮之內而去。
鮑魚也很是驚詫:“逆兄,為何不見敵人?”
這里可是齊國的權力中樞啊!
若是高氏據城死守,他們一時半會還真的攻不進去。
田逆搖搖頭:“先進去,待問清楚了在說!”
鮑魚一拍腦袋:“逆兄,速速派遣得力干將,去戍衛各個府庫,不可使亂兵禍害了我齊國庫存啊!”
不說別的,單單是府庫里面儲存的栗米,就是他們需要重點防護的。
田逆揮手,讓一邊的田氏子帶人去了。
兩人朝著議政大殿而去。
沿途,卻見太監們已經自發的維持了秩序,兩人想象里面的宮室已經亂了套,太監宮女們搶奪器物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只是,道路上時不時的就能見到被擊斃的太監尸首。
想來,宮內應該是曾經亂了的,只是被人平息了。
田逆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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