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燕胥一瘸一拐的出了田家的府邸,去了里闕。
齊國都城劃分為21個鄉,這是流傳了兩百多年的規矩了。
早在當年管仲為相的時候,就做出了改革——“叁其國而伍其鄙”。
所謂“叁其國”,就是將國劃分為21鄉,士居15鄉,工居3鄉,商居3鄉,分設3官管理。
所謂“伍其鄙”,就是將鄙野(國都之外的廣大地區)分為5屬,設立5大夫、5正官分管。
屬下有縣、鄉、卒、邑4級,分別設立縣帥、鄉帥、卒帥、司官管理。
此時,燕胥去的地方,卻是一個在后世已經即將消失的處所——女閭。
此,也是管仲所設立的呢!
遙想當年,齊國那是相當奔放的。
每年到了春季的時候,國中的男女,都會跑到了荒野中去,行那不知羞恥之事的,美其名曰——淫奔之會。
當年,齊恒公很是喜歡化名參加淫奔之會,被管仲撞破之后,便禁絕了這淫奔的習俗,轉而在齊國都城之內,修建了女閭。
戰國策二卷“東周”引周文君云:齊桓公宮中女市女閭七百。
按周禮——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則一閭為二十五家。管仲設女閭七百,為一萬七千五百家,由此,足以見到齊國女閭數量之多。
當年這女閭的收益,是歸入了國庫,用來作為軍用的。
但是,兩百多年來,齊國朝堂上的那位,早已不再是善于納諫的齊恒公了,而是暴征百姓產出三分之二的齊景公…
這女閭,也是逐漸被世家大族把持,所得的收益,都歸了貴族的腰包!
燕胥所去的這一家,名喚郄門,能夠在京都立足,郄門背后自然也是有著大人物的。
就在燕胥進去不久,一個消息就傳了出去,不多時,一輛華貴的車駕,就停靠在了女閭的后院之中。
一襲衣衫華貴的青年,被守候在后門的小廝迎了進去。
“君子,那廝就在二樓西間等著了!”
這個時候,平民穿麻,更是不會印染花色,衣服多是以本色出現。
是以,單單是看那青年的衣衫,就知道這廝必然是一位貴人了!
在小廝的引領下,貴族青年被迎入了二樓西間的房間里面。
燕胥正在喝茶,欣賞著郄門家女眷的歌舞,忽然見到房門被推開了。
他嚇了一跳,待看清楚出現在面前的,竟然是那個不多見的男人的時候,頓時急忙推開了身邊的女眷。
燕胥匍匐在地,對那青年恭恭敬敬的行禮:“小人見過君子!”
“起來吧!”
貴族青年一擺手,示意燕胥起身,他大辣辣的坐在主位上,揮手讓侍女們退到一邊等候。
這人盯著燕胥,一雙狹長的眸子里,帶著折人心魄的力量。
“田家那邊的應對若何?”
燕胥不敢隱瞞,仔仔細細的將田家的布置說了。
“這個老狐貍!”
貴族青年嘴角帶著冷笑。
田家的老陰貨可是活了九十多歲了啊!
甚至,他那五個兄弟,除了田書一個之外,其他的早都死完了,甚至,就連那廝的兒子,都是熬死了一個!
這老陰貨活得太久了!
鱉老成黿,人老成精啊!
燕胥跪坐在一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貴族青年的手,在案幾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
許久之后,那青年才是開口道:“這么說——田家的小家伙,這一次要親自去了?”
“是的,田乞已經下了命令,說是明天早上,就要奏請君上同意的!”
燕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田豹那個沒腦袋也去?”
“正是,說是讓他護衛田白的!”
燕胥提起了那個小屁孩,就是覺得火大。
此時,傷了的手腕上,又隱隱作疼起來!
該死!
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屁孩,竟然讓自己摟姑娘的時候,都有些吃痛了!
“我需要他們的行進路線,明天晚上之前給我!”
貴族青年起身,一邊朝外走去,一邊開口道。
燕胥一楞,急急道:“君子,這怕是…”
“拿不到?”
貴族青年轉身,似笑不笑的眸子,竟然隱隱有變成了三角眼的跡象,就像是毒蛇發作之前的蓄力那樣!
“不,不!能,能!”
就是這么一眼,燕胥就覺得自己身上的所有肌膚,都緊繃了起來。
他仿佛是被一個野獸盯上了一般。
“明天日落之前!”
貴族青年留下了一句話,消失在了夜色里。
直到那人走了,燕胥才是長出了一口氣。
剛才的相處雖然短暫,但是,燕胥仿佛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鬼門關走過了一遍一樣!
女眷們又依靠上來。
剛剛還在興頭上的燕胥,簡直恨不得就地給她們正法了。
但是,只不過是半盞茶的時間,他就仿佛是內宮里面的老寺人一樣清凈無求了…
田家內宅。
田乞的書房里還在亮著燈。
房門輕輕的打開,一個灰衣人走了進來。
“家主!”
他的手上拿著一方絹布:“這是女閭那邊傳來的消息!”
田乞伸手拿過一看,嘴角頓時勾了起來。
“告訴書,孤要派遣孫憑跟隨在小白后面,問問他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喏!”
灰衣人一抱拳,低頭頓首,徐徐退去了。
田乞坐在案幾后面,伸手打開了抽屜,里面卻是一沓絹書。
這是武寄回來的家書。
田乞打開了其中的一份,只見上面寫著武在吳國的一個見聞:
吳王欲伐荊,告其左右曰:“敢有諫者死!”。
舍人有少孺子者欲諫不敢,則懷丸操彈,游于后園,露沾其衣,如是者三旦。
吳王曰:“子來,何苦沾衣如此?”
對曰:“園中有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顧知黃雀在其傍也;黃雀延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務欲得其前利,而不顧其后之有患也。”
看著發黃的絹書上面的字跡,田乞笑了。
便是開疆、穰苴被逼死了,那又怎樣!
“孤這田家,乃是蒼眷之屬,些許宵小魍魎,不過是路畔一螳臂爾,安能擋了田家之車乎!”
田乞的目光在燭火下,格外的明亮。
侄孫武提醒的是啊!
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唯有做那手持彈弓之人,才能笑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