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后山,頂峰山洞。
此洞乃是峨眉山最高的山洞,云霧時常環繞山半,尋常飛鳥決難飛渡。
在洞外用目一看,只見孤峰獨立,險峻筆削,下臨萬丈深潭,縱然是多么膽大之人來此,也是不禁為之目眩心搖。
李寧和周淳正在運取行李,李英瓊年幼且未習武功,且長輩不給沾手,故而手頭無事。
她走到山洞門首,見洞門壁上撰有四個大字,是“漱石棲云”。
李英瓊看了一眼,便徑直走進洞內,見洞中共有石室四間,一明三暗。
她心想:“這三間光線較暗的石室,可以用來作為我們的臥室,以便休息。至于那一間光線較好的石室,作為大家讀書養靜之所,是再好不過了。”
此時恰逢李寧和周淳二人將應用東西一一取了來,一共取了三次,才行取完。
李英瓊見狀,連忙走近父親和周叔父的身旁,想要幫手,被他們擺手相阻。
她撇了撇嘴,轉瞬又興高采烈的和兩個長輩述說她適才所想。
李寧和周淳二人自無不可,一同點了點頭,將行禮逐一安置。
等到他們收拾停妥,已是夕陽銜山,即將西落。
地處偏僻清寒,三人胡亂吃了些帶來的行囊中干糧干脯,以供飽腹后,便用石頭,將洞口封閉,然后徑自前往各自的石室,就此睡去。
第二日,大日初升,露水剛凝,正是清晨時分。
李寧已然起身,舞了一遍劍,打了一通拳,把身骨活動了一番后,便去將梳洗完畢的李英瓊喚來,開始教她練氣凝神,以及種種內功。
對于李英瓊習武一事,經過李英瓊再三的糾纏,及周淳的數次勸解,李寧已然是點頭應允。
對于李寧自身來說,他也是不愿將這一身的本事就此失傳。
李英瓊乃是這次群仙劫運的應劫之人,天地所鐘,天賦異稟。
不消多少日月,她便將父親李寧傳下的各種柔軟功夫一齊練會。
李英瓊性急如火,習劍之心急切,每天都在請求李寧、周淳二人教她劍法。
周淳見她進步神速,也是認為可以傳授。
惟獨李寧執意不肯,只是說道,還未到時候。
李英瓊無奈,只能日日跪求。
這一日,李英瓊在洞外練習,李寧和周淳二人在洞內練氣。
二人收功完畢,周淳便開口幫英瓊說情。
李寧把頭搖了搖,說道:“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難道不知她現在已可先行學劍么?你須知道,越是天分高的人,根基越要打得厚。瓊兒的天資,我是絕對夠不上當她的老師的,所以我現在專心一意,與她將根基打穩固。一旦她日后機緣來到,遇見名師,便可就勢,成為大器。”
“如果我現在草率從事,就把我平生所學一齊傳授與她,也不能獨步一時。再加上她的性情激烈,又不肯輕易服人,天下強似我輩的英雄甚多,一旦遇見強敵,豈不吃虧?所以,我的意思是,要她不學則已,一學就要精深,雖不能如古來劍仙的超凡入化,也要做到塵世無敵的地步才好。我起初不愿教她,也是為她聰明性急,我的本領有限的緣故。”
周淳聽了此言,也就不便深勸。
父輩一番苦心,考慮深詳。不過,李英瓊性急,哪里能耐得住性子。
李寧、周淳因為怕懈散了筋骨,所以每日起來,必會在洞前空地上,練習各種劍法拳術。
且這山上風景雖好,但是唯獨有一點美中不足的是,離水源甚遠。
于是,李寧、周淳二人每隔兩日,便會輪流,行駛一里多路,去到那半山崖瀑布處取水,因為那下邊有一條小溪,水清見底,泉甘而潔。
李英瓊見哭求多日,二人始終不肯教她,眼珠一轉,便心頭生出一計。
她在李寧、周淳每日練功時,都會在旁,用心靜看。等到他二人因為取水,不在眼前時,便在私下暗自練習。
而峨眉山上,猿猴最多,李英瓊有一天看見猴子在山崖上奔走,矯捷如飛,便又動了練習輕身的念頭。
于是,她每日清早起來,將帶來的兩根繩子,每一頭拴在一棵樹上,她自己就在上頭練習行走,隨后又逼李寧、周淳二人教她種種輕身之術。
李英瓊本有天生神力,再加這兩個老師指導,不但將自身練得身輕如燕,并且力大異常。
光陰易過,在不知不覺中,又到了周淳每隔一月動身下山的日子。
這一日,周淳起身下山,剛剛走到舍身巖畔時,忽見路旁閃出一個小童,年約十一二歲,生得面如冠玉,頭上梳了兩個雙丫角,穿了一身青布短衫褲,見他走近,連忙快步向前,迎上前來,口中說道:“弟子趙燕兒,拜見老師。”
說罷,便將手中所持的一封書信遞過。
周淳伸手接過,打開一看,原來是自身歸途中所救的一個寒士,文昌閣教讀馬湘寫來的。
信中說:三日前,村中來了一個和尚,形狀兇惡異常,身上背了一個鐵木魚,重約三四百斤,到村中化緣。
說他是五臺山的僧人,名喚妙通,游行天下,只為尋訪一個姓周的朋友。
村中的人,因為他雖然長得兇惡,倒是隨緣討化,并無軌外行為,倒也由他。
他因為村中并無有姓周之人,昨天本自要走,忽然有個口快的村人見他詢問,說起周先生。
他便問先生的名號同相貌。
村人回答,他一聽完后,立時面上神色變得十分難看,似是咬牙切齒般說道:“一定是他,想不到云中飛鶴周老三,居然我今生還有同他見面之日!”
他正問先生現在哪里,我便和燕兒剛剛走出。
那快嘴的村人一見我們,便把手一指,說道:“要問先生的下落,須問我們。”
那僧人見狀,便跑來盤問于我。
我見他臉色神色,便知他來意不善,于是對他說道:“周先生成都就館去了,并未告訴他,你住在峨眉。”
今天睡醒,見他已經不在村中,想必是前往成都尋你去了。
我見此和尚來意一定不善,所以通函與你,早作準備。
周淳把信讀完,立時面上大驚失色,便對趙燕兒說道:“你隨我上山再談吧。”
說時,周淳把手一伸,將趙燕兒夾在腋下,匆匆縱上危崖,回到洞中。
趙燕兒家中貧苦,唯有一個老母親在世。在三年前遇見周淳,見他是明朝宦家之后,且侍母至孝,遂心生憐愛,收入門下,時常周濟。
周淳每隔一月,就會動身下山,便是為了看望趙燕兒,順便教他的武藝。
他膝下無兒,只有一女,其名喚作周輕云,亦也是光大峨眉的三英二云之一,被黃山的餐霞大師收入門下,帶去學道,至今未歸。
趙燕兒來到后山洞中,先是拜見李寧父女,然后便開口詢問周淳,是否知曉信中所言那妙通和尚的來歷,并且說道自身曾去偵察,見那和尚右手只剩下三個指頭,從一個小包中取出周淳的泥塑,把牙咬得咔咔怪響,好似恨極的樣子。
隨后,妙通和尚又是手拍泥像,口中咒罵。
他見狀大怒,本想現身質問時,卻被人禁錮在地,更是留書指點。
所以,今日稟明母親后,便送信前來。
周淳聽完了趙燕兒之言后,面色大驚,說道:“好險!好險!燕兒,你的膽子真是不小。我常對你說,江湖上最難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獨行的女子。遇見這種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點你,不曾造次。不然,你這條小命已經送到在死城中去了。”
李寧見狀,便開口詢問,說道:“信中之言,我這般聽著,也不大明白。你是幾時同這和尚結過冤仇?是何緣故,你不妨說出來,我聽一聽。”
周淳嘆息了一聲,說道:“大哥,你以為這和尚是誰?他就是十年前名馳江南的多臂熊毛太呀!”
李寧聽了,不禁臉色大變,驚道:“要是他,真有點不好辦呢。”
周淳面露難色,說道:“當初也是我一時大意,不曾斬草除根,所以留下現在的禍患。可憐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
李寧尚未答言,李英瓊、趙燕兒這兩人,初出犢兒不怕虎,俱是心懷不服。
趙燕兒還不敢張口就說。
李英瓊性急如火,氣得粉面通紅,說道:“世叔這話說的,太滅自己的威風,增他人的銳氣了!他縱然是狠上天,也是一個人,我們現在有四人在此,懼他何來,何至于要奔走逃亡呢?”
周淳聞言,把頭搖了搖,為了給兩個小輩增長一點閱歷,遂將昔年往事娓娓道來。
華巖堠,解脫坡,解脫庵。
一個老和尚帶著一個青衣少女走近庵前,見兩扇庵門緊閉,里面有梵唄之聲隱隱傳出。
老和尚伸手,輕輕叩了兩下。
沒過一會,庵門自開,走出來一個年老佛婆。
雙方道了一句佛號,那個年老佛婆便在前引路,把老和尚、青衣少女二人帶到禪堂落座,隨后送上兩盞清茶,便到里面去了。
紀寧手捧清茶,輕輕吹了一吹,方才淺抿了一口,說道:“神僧,你將我送來此處即可,我不日便要開始重新修道了,自有神通護身,你且先去吧。”
老和尚笑道:“你這般急切我走,是不想我與那昔日同門會面?”
紀寧輕笑一聲,然后輕輕的把茶水放下,說道:“其中緣法,我無須多講,你自明了。你若是想和白眉神僧爭徒弟,可以再多留一會,我亦也不攔你。不過,我性子不好,你要是壞了我的打算,阻我了卻因果,成就天仙,到時別怪我怒極失控啊。”
老和尚聞言,甚是慈眉善目,看了一眼紀寧,說道:“你自從收回那執念化身后,這性子倒是變化頗大。”
紀寧靜看杯中的茶葉沉浮,微笑未答。
老和尚見狀,雙手合掌,道了一聲佛號,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