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莽蒼山古廟。
紀寧正在運功調息,頭頂浮現一道清光,上懸著一朵鉛色蓮花,含苞待放,將開未開。
忽有一道白光自天飛落,隨后響起了兩個腳步聲。
來人走到廟前,有個男子“咦“了一聲,緊接著低聲說道:“此刻不是講話之時,適才在云路中遇見我兩個對頭,一會便要前來尋我,你在我身旁多有不便,就別與我一同迎上前去了。這里有兩枝何首烏,你餓時吃了,可以三五日不饑。三日之內,千萬不可離開此地。”
“如果到了三日,仍不見我回來時,你再打算走。往廟外游玩時,切記不可經過樓下庭心同大殿以內。你只要站在樓窗上頭,縱到廟墻,再由廟墻下去,便無妨礙。此山名為莽蒼山,這座廟并非善地。不聽我的話,遇見什么兇險,我無法分身來救,不可任意行動。要緊,要緊!”
男子把話說完,放下兩枝巨如兒臂的何首烏,不等身旁的少女答話,便架起劍光,化作一道白光,凌空而去,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那少女見男子行動果然是一位飛行絕跡的劍仙,已經心眼口服,正想要詢問個究竟,男子已然飄然離去,不等她問話。
她只能跺了跺腳,在無可奈何下,只得依言在鐘樓中,等候男子回來再說。
而這個少女,正是李英瓊。
離去的男子,乃是昆侖派被逐弟子,名喚赤城子。
他生平最不愿收徒弟,這次是受他師姐陰素棠之托,前來峨眉山,將李英瓊度到她門下,帶其回云南修月嶺棗花崖的途中,遠遠便看見幾個對頭的劍光,暗道不好,連忙按下劍光,恰好落在了莽蒼山。
李英瓊目送白光去后,回身往這鐘樓內部一看,見里面蜘蛛在戶,四壁塵封,當中供的一座佛龕,也是殘破不堪。
她一見這滿目凄涼的景象,不由心中好生難過。
此時,紀寧已然收功,睜開雙眸,望見李英瓊臉上露出幾絲畏懼難過的神色,暗付:“李英瓊縱然再如何膽大,到底還是個小女孩啊。”
想到此處,她立即心頭一軟。
紀寧把手一抬,輕揮袖袍,撤去了先前所設的隱形禁制,現出了身形。
李英瓊幾次想到廟外去看看山景,都因為懾于赤城子臨行之言,不敢妄動,突然望見佛龕前方有道五色祥光乍現,頓時嚇了一跳。
隨后,她見光斂處,現出一個絕美少女,青衣赤足,雙腳懸空,顯然并非凡俗之人。
李英瓊不知怎地,一見紀寧,便心生好感,不似先前見到赤城子那般,心中老是厭惡。
她身居仙根,心中慕道已久,日日想要拜一個劍俠仙人為師,之所以愿隨赤城子同行,亦是見其放出飛劍,冷氣森森,寒光耀眼,又是揮手間,憑空削斷一株老梅的枝丫,方才興高采烈地跟隨。
紀寧輕移玉足,化作一道金光,轉瞬便來到了李英瓊的身前。
李英瓊見一道金光閃過,面前忽現出紀寧的身形,縱然她膽子大于常人,也是被嚇出一身冷汗。
又見紀寧施展移形換影的神通,心中一動,心想:“我日日想要拜入仙人門下,習得劍術神通,那個道人到現在還未見返回,想來不是白眉祖師所說的仙緣。而這個少女如此非凡,定然是劍俠中人,何不跪求她收錄?”
她乃是應劫而生之人,天地所鐘,生具大氣運,乃是峨眉派第三代掌教。
念頭一動,天機立時變化。
架著劍光,正在往莽蒼山方向趕來的妙一夫人荀蘭因亦是心生感應,口中驚呼一聲“不好”,便連忙運轉法力,加快劍光,星馳電掣。
此時已然是夜幕降臨,玉兔東升。
期間,有凡俗之人,不經意地抬頭一望,看見妙一夫人荀蘭因金色的劍光在夜空中劃過,誤以為是流星,連忙閉目許愿,祈求神靈保佑其家人安康無憂。
紀寧見李英瓊眼珠一轉,又感應到自身氣運發生變動,猜出了她心中所想,連忙揮袖阻住了李英瓊接下來想要跪拜的動作,隨后笑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求之事,不過事皆有前定,我并非你命中注定的師父,無法度你入道。”
李英瓊正欲跪求,忽見青衣少女只是把袖袍一揮,自身便立即感受到一股無形之力阻止自身下跪的動作,又聽完紀寧之言,便連忙說道:“如此說來,仙姑定然是知曉我那命中注定的師父是何許人也,敬請仙姑明示,為英瓊解惑。”
紀寧見她性急,又生得這般美秀,仿佛看到了昔日的三鳳,倏地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髻,說道:“我們有緣,你莫要急,慢慢來。我知道你叫李英瓊,我叫葉棲云,我們同齡,不過大你一些,先你一步入道罷了,你可喚我作姐。”
李英瓊甚是聰慧,見紀寧待己親近,她亦想與其親近,遂就勢喚了一聲“葉姐姐。”
紀寧點了點頭,應了一聲,然后說道:“你還未入道,尚未能辟谷不食,現在已然玉兔高升,你還不餓嗎?”
李英瓊聞言,甚是驚訝,連忙跑到窗前,舉目遠眺,只見天色已暗,一輪明月正從東山腳下升起,清光四射,照得廟前平原中,那千百株梅花樹上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有一陣陣幽香,時時由風吹到。
她吸了吸鼻子,覺得這股梅香甚是怡人心脾,不由脫口而出,叫了一聲好來。
李英瓊又摸了摸肚子,覺得腹中饑餓,便回身將何首烏取了一枝,放入口中,吞食了起來。
她在吃之前,遞了另一枝何首烏給紀寧。
紀寧擺了擺手,示意自身不餓。
李英瓊性子執拗,執意要給。
紀寧見狀,知曉她的一番心意,于是笑了一笑,便伸手接過。不過,只是持在手中,并未食用。
李英瓊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見此情景,也未多說其他。
她一咀嚼口中的何首烏,頓覺滿嘴清香,甚是甜美,非常好吃。
李英瓊才吃了半枝,腹中便不覺餓了。
她不知道那命定的師父何時才到,不敢任意吃完,便將剩余的一枝半何首烏,仍藏在懷中。
紀寧見李英瓊吃完,微微一笑,伸手一拉,化作一道金光,把她帶出了廟外。
李英瓊孩子心性,早便想著把這月色、梅花賞玩個飽,被紀寧帶了出來,立時宛若脫了韁的野馬般,跑到梅花林中,穿進穿出,好不高興,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紀寧只是在旁,抱胸含笑,看著她嘴角眉梢盡顯歡愉之色。
這時明月千里,清澈如晝,只有十來顆疏星閃動,月光明亮,分外顯得皎潔。
慈云寺,后殿禪房內。
毛太尋得愛徒張亮的尸首,又悲又恨,親自將棺木買來,把張亮尸身成殮,送到義地埋葬,如喪考妣地哭了一場,便急忙忙地由城中趕回廟去。
他經過廟前的那片樹林旁邊時,忽見林內生有一團濃霧,足有幾十丈方圓,襯著初生的明月,非常好看。
毛太一路走,一路看,正在覺得有趣的當兒,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氣朗,明月初升,這林中怎么會有這么厚的濃霧?又見有霧的數十丈方圓之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月照。
他覺得這事有點稀奇,心想:“莫非這林中是有什么寶物要出世,故而寶氣上騰嗎?”
毛太一邊在想,一邊在不知不覺中,已然走到廟門。
他連忙進去尋找智通,把禪房復室找了一個遍,并無蹤影。
恰好這時,寺內知客師了一走過。
毛太伸手一攔,阻了了一的去路,便問智通現在何處。
了一聞言,答道:“我剛才看見師父往后殿走去,許是找你去吧?”
毛太也不介意,便往后殿走來。
那后殿旁邊有兩間禪房,正是毛太的臥室。
他剛剛走到自己臥室的窗下,隱隱約約聽得零云斷雨之聲。
毛太輕輕扒在窗根下,往內一看,幾乎氣炸了肺腑。
原來他惟一的愛人,他同智通的公妻楊花,此時似是白羊般躺在他的禪床之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余勇可賈,奮力馳騁,口中氣喘吁吁。
智通一面加緊工作,一面喁喁細語。
毛太本想闖了進去,問智通為何不守條約,在今天自己該班的日子,來此擅撞轅門?
剛一抬手,他又轉念一想,暗付:“智通當初本和自己議定公共取樂,楊花原來就是智通的人,偶爾偷一回嘴吃,也不算什么。自己寄人籬下,有好多事要找他幫忙,犯不上為一點小事破臉。”
這般一想,毛太的怒氣便也就漸漸平息了下來。
毛太心想:“倒是楊花背著智通,老說是對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淫樂,是屈于兇威,沒有法子。今天難得看見他二人的活春宮,樂得偷聽他們說些什么,好考驗楊花對自己是否有真情。”
他便沉心靜氣,連看帶聽。
這時,智通正處于戰乏之際,一面緩沖,一面問楊花,說道:“我的小乖乖,你說真話,到底我比那廝如何?”
毛太在窗外聽到這一句,越發聚精會神,想要聽楊花是如何答復的。
他心想:“她既然同我那樣恩愛,就算不能當著智通說我怎么好,也決然不能把我說得太過稀松。”
于是,越發側耳湊近,聆聽里間的話語。
楊花聽完智通之言,星眼微揚,把櫻桃小口一撇,做出許多淫聲浪態,說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還好,提起那廝,簡直叫我小奴家氣得恨不能咬你幾口才解恨。想當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愛,偏偏要犯什么脾氣,情愿當活王八,把自己的愛人,拿去結交朋友。”
“后來你又舍不得,要將小奴家要回,人家嘗著甜頭,當然不肯,才說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為主。你愿當活忘八,那是活該。可憐小奴家,每輪到和那個少指沒手的強盜睡,便恨不得一時就天亮了。你想那廝兩條毛腿,有水桶粗細,水牛般重的身體,壓得人氣都透不過來。也不知他碰到什么大釘子上,把手指頭給人家割了兩個去,叫人見了都惡心。”
“虧他好意思騙我,還說是小孩時長瘡爛了的,這話只好哄別人,小奴也會一點粗武藝,誰還看不出來,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無非是聽你的話,想利用他,將來替你賣命罷了。依我看,那廝也無非是一張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來幾個有能力的對頭,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沒有真本領。如果是稀松平常,趁早把他轟走,免得你當活忘八,還帶累小奴家生氣。”
楊花天生淫賤,又生得伶牙俐齒,只圖討對方的好,什么話都說得出。
她只顧討智通的好,嘴頭上說得高興,萬萬沒想到毛太聽了一個逼真。
智通也是一時大意,以為毛太出去尋仇周淳,也和上回一樣,一去十天半月。
兩人說得高興,話里話外,都把毛太罵了個狗血淋頭。
毛太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再也無心計及利害,喊一聲:“賊,你罵得我好!”
話到人到,手起處有一道黃光,直往楊花頭上飛去。
楊花見狀,連忙喊道:“噯呀,不好!師父救命!”
智通在這般出乎不意,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也是慌了手腳,伸手一把將楊花提將過來,夾在脅下,左閃右避。
毛太已下決心,定取楊花性命,驅使赤陰劍,苦苦追逼。
追得智通光著屁股,赤著腳,抱著赤身露體的楊花,來回亂蹦。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冷笑聲,說道:“遠客專誠拜訪,你們也不招待,還給我看這般丑陋的情景,是何道理?待我為你二人解圍吧。”
說罷,一道白光,由窗外飛進,化作一個丈許方圓、銀光燦爛的圈子,將毛太赤陰劍所化的黃色劍光束在當中,停在空際,動轉不得。
緊接著,又有一道黃光疾如風雷,冷氣森森,朝楊花的六陽魁首一繞,倒將下來,赤紅的鮮血賤了智通一身。
智通和毛太均是大吃一驚,抬頭一看,見來人是個女子,生得貌美,卻面白如紙,一絲血色也沒有,美目中透出幾絲兇光,身上穿著一襲白衣。
而這個白衣女子,正是因為收到許飛娘飛劍的傳書,特意趕來慈云寺的邵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