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子正,正是北極的晝夜長明的季節。
那六角形狀的大小極光,倏地變成圓形,好似百余輪大小華日般,朗照遙空。內中最大的一輪,四邊忽射出無數長短大小不等的芒角,精光萬道,越發強烈。緊跟著,近側的諸輪也受了反應,紛紛學樣。
霎時間,滿天的大小極光全受波及,各射出長短精芒,霞光電射,銀雨流星,比起先前所見還要強百倍。
當真是乾坤僅有之奇,神妙無窮,不可思議,決非常人所能懸揣。
過了一會,極光又由分而合,漸漸往一處移動,兩輪芒角只是稍一相接,立似有極大的力量吸引般,聯成一片,越聚越多,極光也不再有規則。
直到全都聯上之后,忽似春云舒卷,展了兩展,似電一般略微掣動,倏地伸長,又恢復了初現時的景象。
變化之神速,縱然是秦清雪師徒二人生具慧目法眼,俱未看出它是如何復原。
阮征猛覺眼前一暗,身上冷意頓時消失,同時那橫亙北天的流蘇光幕已經悄然不見。
極光斂后,繡瓊原依舊斜陽照林,花明葉媚,水態山容,秀潤如活。
阮征忽聽有腳步聲臨近,似是有人朝己走來,抬眸一看,見靈威叟含笑走來,連忙將身起立,迎了上去,鞠身行禮,道謝島主賜宴的一番盛意。
靈威叟回了一禮,笑道:“北極荒寒,沒有什么佳肴,只有這些野果海物,不成敬意,何必言謝?天凰娘娘道行高深,眼力高絕,阮道友亦是道法高深,會心不遠,島宮陣圖適才想必已是洞若觀火。島主已知曉二位來意,命我代為轉告,說欲得靈藥,還請去往丹室自取之。而前往丹室之路,命我代為指引。極光之景業已賞過,兩位尊客請即起行,如何?”
阮征聞言,回首垂眉,望向秦清雪的所在之處,以目詢問。
秦清雪站立起身,將宮袖輕揮,嘴角淺淺噙笑,然后不甚在意地瞟了靈威叟一眼,說道一聲:“可。”
靈威叟微微俯身,作了個揖,言道:“時已不早,還請尊客凌波而渡,免有阻礙,延了時候,老朽便在前,為尊客領路了。”
說罷,靈威叟率先直往海面上,踏波亂流而渡。
秦清雪師徒二人緊隨在后,各自運用玄功,在水波之上,凌虛飛駛。
海面原本就不大,距離亦不算遠,眨眼功夫,便已到了陷空島。
秦清雪師徒二人均是初次前來,上島一看,見陷空島為圓形,四邊海岸只有里許來寬,過去便是適才對岸遙望的那一圈仰盂形狀的大圓島壁。因是海底萬年寒鐵筑成,遠看已是極為輝煌,走近已看,發現島壁高約十丈,通體寒光閃閃,耀目生輝,光鑒毛發。島岸盡是五色珊瑚靈砂,襯得景象越發富麗雄偉,草木卻不見一根。
靈威叟引著秦清雪師徒二人繞壁而左,一路言笑,繞行了有兩三里路,忽然將腳步停住。
阮征見島壁通體渾成,不見縫隙,只是他們所停之處,壁上現有不少金釘,看上去似是生鑄上去一般。
靈威叟用手分別推按,把金釘移動了七八個,便即停手。
一旁的阮征正在留心注視,他早已看出那金釘含有不少的妙用。
隨著靈威叟的停手,壁中頓時起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然后精光明滅,那島壁似是走馬燈一般,忽左忽右,兩面急轉如飛。
不多時,他們立處的對面,現出一個空洞,不住變幻,一瞥即隱。似電急轉,足有二三十下,眼前驟然一花,島壁靜止,壁上金釘不見,現出一個大圓門,約有七八丈大小。
隨了靈威叟入門一看,見那圓壁外觀堅厚,實則似紙般薄,但是共有九層,每層間隔約有五尺,分別兀立,門內并不相連。
阮征見狀,心中奇怪,試用手乘空略推,頓覺似是脆薄,正欲出聲問詢之時,想起自身為客,主人家又無甚敵意,隨意打聽,頗為冒失,便緘口不言。
他與靈威叟肩隨而行,已快將九層鐵門走完之時,耳聽身后的恩師秦清雪腳步聲忽止,回頭一瞥,見她面色驟變,星眸低垂,好似在忍耐甚么的神氣。
而一旁的靈威叟原無所覺,見阮征忽然止步,又在轉頭回望,亦是一同望了過去。
阮征連忙似作無意般,移步換位,恰好遮擋住靈威叟的視線。
秦清雪之所以有此異樣,是因突然感應到頭頂上有一股玄妙莫測的氣機洶涌流動,蘊含著雷霆天威,讓她的元神為此驚恐,故而才神色大變。
借著阮征遮擋的時機,秦清雪暗自運功調息,將聲色收斂,然后越過阮征,玉頸微揚,鳳目上挑,睨視著靈威叟,言道:“為何止步?”
靈威叟未見有何異狀,又見秦清雪神色似是不悅,也就丟開,并未在意。連忙搖了搖頭,示意無事,接著引路,將門過完。
等到秦清雪及阮征走出,靈威叟立即回身行法,將門隱去,全壁恢復如初,渾成如一,然后解釋道:“兩位尊客無論功成與否,自有人引往霜華宮大殿,與島主相見,歸路要近得多,無須再由此出入,遂將此處關閉。”
阮征見秦清雪并未接話,于是出聲答道:“我與恩師為客,客隨主便,自是無意見。道友只管請便,無須解釋太多。”
靈威叟豎手指著前方的一條向前低斜向下的長甬道,笑道:“這條甬路乃通往丹井的秘徑,由此通行,雖可免去前宮的幾層阻礙,但是于盡頭處,有一關口,也是頗為難破。現在為時將近,老朽拼著承擔兩分不是,索性把前面禁制停住,送兩位尊客直達丹井上層入口的靈癸殿前去吧。”
阮征知道這么一來,比起原預計要少去好幾層難過的關口,連忙當即向靈威叟言謝。
靈威叟把頭搖了搖,示意不用,仍舊在前引路,往甬道中走去。
那甬道也和島壁一樣,俱是寒鐵所制,大小也是相差不多,路面微微往下傾斜。
三人剛一走進,靈威叟便手掐靈訣施為,朝著前面喃喃默念,自言自語,卻聽不出是甚么言語,說了幾句隱話。
阮征耳聽一片鏗鏘之聲由遠處傳來,全甬道的壁上立時發出似銀雪一般的光華,接連閃動,其速甚疾。同時上下兩壁一齊自行移動,似電般急,往前駛去,和御劍飛行相比,亦是相差不了多少。
晃眼回顧來路入口,已是看不見,阮征此時才知,這甬道竟是活的,此時正往地面之下行進。正在急駛之間,忽聽靈威叟言道:“此是島主法力,內有元磁真氣妙用。那盡頭處,設有本島的吸星球,五金之質到此,會全被吸去。我知貴派與別派不同,習有天府真訣,所用之劍,又均神物,不致被它吸去,但是到底需要掙脫,頗為吃力,又是突如其來。我已命輪值弟子將此球妙用止住,可以無阻。但是關口之上的禁法不曾全撤,仍要二位應島主之約,自行沖破。現已將到盡頭,請二位尊客各施法力準備,最好莫要動用五金之寶,看見前面有一輪銀光阻路,立即飛起,破光而出。外面便是丹井上面陣圖的所在之地,老朽不便隨往,自往霜華宮中,恭候尊架。”
阮征連忙言道:“道友如此盛情,阮征日后何以為報?”
靈威叟聞言,面上神色不定,然后說道:“如此盛情,乃是按照家師旨意而行,哪敢圖報。不過,二位尊客若是不忘老朽的綿薄之力,老朽生子不肖,名喚靈奇,不聽教訓,一意孤行,老朽又無暇管教。所幸此子雖然乖僻,尚知自愛,向不與妖邪交往,為此積怨也多。日后有幸相遇二位尊客,還請稍微推愛垂注,便足感天德了。”
秦清雪知其子之事,雖然不是太喜,但是見靈威叟的一腔父愛,亦是為此有感。便自懷中取出一面玉牌,贈于靈威叟,言道:“你子靈奇夙孽甚重,你可將此牌賜予他。他日有難之時,可去南海迎仙島,將牌出示于人,自然有人保其周全。”
靈威叟將牌接過,自是一番謙謝,正待躬身下拜。
秦清雪將手一擺,化作一股無形大力,將靈威叟的身子擋住,不令下拜。又瞥見一點銀光由遠至近飛來,言道:“前面即是甬道出口,你無須再送,且忙去吧。”
靈威叟聞言,攏手作了個揖,便將身離地,化作一道寒光,朝前飛去,一閃不見。
阮征見那一點銀光迎面飛來,便知道是關口已到。因他的身子被甬道帶著一同飛駛,好似人在舟中,順著急流而下一般,那銀光看似是對面迎來,實則仍在盡頭處懸著,并未曾動過。
秦清雪此時不愿親自動手,因想要借此事,鍛煉一下徒弟阮征,便令阮征取出九天元陽尺,走在前頭,她自己在后,懷抱伏羲琴,并且將手放在琴弦之上,隨時發動,以防萬一。同時將師徒二人的所有五金之寶,全數緊藏法寶囊內,一概不用。
她們師徒二人動作極為迅速,剛剛準備妥當,對面的銀光已是越現越大,晃眼飛近。
阮征不敢有所怠慢,早將手上的九天元陽尺一指,心中默誦九字靈符,尺頭上頓時飛起九朵金花,一道紫氣,簇擁著師徒二人,將周身護住。
然后等到那甬道停止飛移,銀光業已停住,阮征手舉九天元陽尺,念動真言,朝著那團銀色光華一指,化成百十丈金光異彩,似長虹電射般,立即將銀光沖開一個大洞。
師徒二人遙見那個大洞似是一個光巷,看上去約有十來丈深。知是已然無礙,連忙各自飛身而起,把腳下的遁光一催,在金花紫氣的環繞之下急飛過去,只是一晃,便飛出銀光之外。
及至落地一看,見甬道外面乃是一個又大又高的天井,相隔上面出口,少說也有三四百丈。師徒二人所立之處是在井當中的一片廣場,大約百畝以上。身后是一座白玉建成的大殿,四邊井壁,另外還有幾所玉室。
因下面丹井在陣圖中心,陣不曾破,不知多深。前面陣圖,只是在似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平地上面,畫就兩儀、四象、九宮、八卦的圓點,乍看井無異狀。
阮征深知內中奧妙非常,比起易象上的河圖又有不同,要多生出好些變化,不敢冒失走進。回頭顧看那來路甬道,正似飛般,和吊橋一樣,往上懸去,晃眼便離地百余丈。
在一片銀光搖曳中,又望見似是靈威叟的影子,一閃而過。
再看殿的右旁上空,約百余丈,也有一團銀光懸住,與此東西相向。頓知那甬道伸縮自如,高下由心,連自己這等目力,事前都誤認是縮地之法,均未看出,主人法力,可想而知。
阮征暗想:“若非是事先有主人家的默許,故意命盜,另具深心,要想深入此丹室重地,盜取靈藥,更不知如何艱難。”
秦清雪事前已有成算,便不往別處去走動,徑直引了徒弟阮征,往殿前陣圖正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