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湖底下有樂聲頓響,細吹細打,其音靡靡,迥不似先時洪正。
過了有半個時辰,戛然中斷。接著聲如裂帛,一聲巨響,湖水似開了鍋一般,當中鼓起數尺水泡,滾滾翻騰,向四面擴展。
一會左側突然凸起一根四五尺粗、兩丈多高的水柱,停留水面,約有半盞茶時,右邊照樣也突起一根。似這樣接連不斷,突起有數十余根之多,高矮粗細雖不一樣,俱是通體赤紅,里外通明,映著霞光彩影,越覺入目生輝,好似數十根透明赤晶寶柱,矗立水上,成為奇觀。
紀寧早知神鯀底細,見此奇景,只是將光幕罩緊于雁湖之上,留神注視,一任那些水柱凌波耀彩,不去理它。
適才為誘神鯀出手,紀寧早將光幕隱去,稍開一個口子,否則那九首蛇身的精怪亦不能沖出湖畔。
那些水柱也是適可而止,最高的幾根距離湖岸光幕還有數尺,便即停止,不往上升。
又耗了約有一個時辰,嘩的一聲響過,幾十根水柱宛如雪山崩倒,冰川陷落,突地往下一收,耳聽萬馬奔騰般一陣水響,湖水立時迅速退去。
紀寧知道神鯀快要出現,越發凝神注目,暗運玄功,周身真元法力涌動,素手掐訣,默誦法咒,壓于口中,引而不發。
就在這時,湖底妖云涌動,邪霧滾滾飛騰,不斷有精怪妖物接連飛起,不知有多少。不一會兒,盡數顯露真身:有的大可十抱,有的小才數尺;有的三身兩首,鳩形虎面;有的九首雙身,獅形龍爪;有的形如僵尸,獨足怪嘯;有的形如鼉蛟,八角歧生。當真是奇形怪相,不可方物。
幸而有那水霞光幕籠罩,密如天羅,一絲縫隙都無。那些精怪妖物飛離湖岸數尺,因被光幕所阻隔,俱都自行停住。
身旁妖霧,口里毒氛,雖然噴吐不息,并不再往上沖起。
湖底中心,忽然起了一聲怪響,妖云中火光一亮,飛起一個其大無匹的精怪妖物。才一出現,所有先時飛出來的那些千百種奇形怪狀的精怪妖物,全都紛紛避讓,退向四邊。
紀寧仔細一看,見這精怪妖物更是生得龐大嚇人。狼頭象鼻,龍睛鷹嘴,獠牙外露,長有丈許,數十余根上下森列。嘴一張動,便噴出十余丈的火焰。一顆頭足有十丈大小,向上昂起。背上生著又闊又長的雙翼,翼的兩端平伸開來,約有十四五丈長短。自頭以下,越往下越覺粗大。身上烏鱗閃閃,直發亮光,每片大約數尺,不時翕張。
由湖面到紅壑之底,因下有妖云彌漫,看不出多少深淺,但以湖水退濤估算,從上到下,也有七八十丈。
這精怪妖物挺立于湖中,紀寧只能看到它大如崗岳的腹部,其兇惡龐大,真是無與倫比。
紀寧一見這頭最為龐大的狼首雙翼、似龍非龍的精怪妖物出現,頓時星眸泛光,眉梢攜笑。頓將口中法咒,連同一口先天五行真氣噴出。
立化成一座霞光萬道、高約百丈的光幢,穿過光幕,一把將那頭狼首雙翼的精怪妖物的全身罩住。
這狼首雙翼的精怪妖物一經為光幢所籠罩,頓時口里噴著妖火,昂頭舒爪,飛舞攫拿,想要撕破困住自己的光幢。
紀寧見狀,將手中靈決一揚。光幢立即往內一縮,將那狼首雙翼的精怪妖物裹得動彈不動,然后精怪周身奇亮,更有千百個金星自它那的頂上飛出,沖過光幢,朝紀寧破空而來。
只見光屑飄灑,猶如銀河星流,金雨飄空,紛紛飛射。
紀寧伸手一指,那千百個金星似被什么東西牽住,獨個兒在空中旋轉不定。
接著紀寧將手一招,金星倏地飛向她的手上落下,化作一道龍文古篆的靈符,靈光四溢,寶氣沖霄,正是大禹昔日所留下的神符。
而那個狼首雙翼的精怪妖物,便是禹鼎的樞紐所化。
大禹神符一經脫離那狼首雙翼的精怪妖物,湖底頓時樂聲又作,八音齊奏,聲如駕鳳和鳴,鏗鏘娛耳。
一片濃霧飛揚,將那些妖物籠住。那狼首雙翼的精怪妖物帶頭,一個個倏地撥頭往下投去。接著水聲亂響,甚是嘈雜,轉眼沒入洪波,不知去向。
紀寧見濃霧四起,光幢頓失靈效,無法再困住那狼首雙翼的精怪。
她渾然不在意,只是將手一舉,散了光幢,然后參悟手中的大禹神符。
直至過了一個時辰,那湖底樂聲也越來越盛,緊一陣,緩一陣,時如流鶯囀弄,時如虎嘯龍吟,只管奏個不休。卻不見有精怪妖物出現,湖水始終靜蕩蕩的,隱隱約約還能聽見紅壑底下神鯀的喘息聲。
又過了半晌,樂聲忽止,狂風大作,轟的一聲,三根水柱粗約半畝方圓,倏地直沖起來,矗立湖心煙霞之中,距離上方的光幕三尺上下停住,里外通紅透明,晶光瑩徹,也無別的舉動。
紀寧見狀,只是長身玉立,廣袖輕舒,袍帶飛揚,定神望著。
那根紅晶水柱,忽然自動疾轉起來,映著四圍霞彩,照眼生纈,那水卻一絲也不灑出。湖底樂聲又作,這次變成金鼓之音,恍如千軍萬馬從上下四方殺來一般,驚天動地,聲勢駭人。
樂聲奏到疾處,忽又戛然一聲停住。那根水柱倏地粉碎分裂,光影里宛似飄落了一片紅雨,霞光映成五彩,奇麗無儔。水落湖底煙霧之中,竟如雪花墜地,不聞有聲。
只見煙霧中火花飛濺,慢騰騰沖起一個精怪妖物,生得人首獅面,魚背熊身。三條短腿,粗若樹干,兩條后腿朝下,人立而行,一條前腿生在胸前。高有三丈,亂發紛披,將臉全部遮沒。兩耳形如盤虬,一邊盤著一條小蛇,紅信吞吐,如噴火絲。
這頭精怪妖物才一上來,便用一只前爪指著紀寧一通怪叫,啾聲格磔,似人言又不似人言。
紀寧原是異類出身,自然聽得懂它所言之意。將頭一搖,答道:“我便是異類得道,機緣巧合之下,方才得以化身為人,自然明你之苦。準你行云歸海,自是不難,我亦是不愿肆意將你殺戮。不過那禹鼎乃是人族至寶,蘊含人族氣數,不能讓你。至于你說入海之后,自此一心潛修,不以滴水傷人,我暫且信之。若是你日后為惡,禍害眾生,縱然是碧落黃泉,我亦要將你伏誅。”
神鯀聞言,從它那蓬若亂茅的紅發中,圓睜著飯碗大小的一對碧眼,血盆大口中獠牙亂錯,望望頭上,又瞪視著紀寧,好似憤怒異常,恨不得把她嚼成粉碎。卻又知道頭上水霞光幕的厲害,不敢輕于嘗試。
紀寧情知神鯀若是一心想要逃走,她亦是難以留它。這般故意乞憐,不就是想著把禹鼎一起帶走,所以,她明面上對答,暗中卻是分外警惕。
神鯀見軟言相求無效,又見水霞光幕將全湖罩得異常嚴密,越知逃遁更難。不由野性大發,怪吼一聲,將口一張,一顆碧綠晶瑩、朗若明星的珠子,隨著一團彩煙飛將出來。
初出之時小才數寸,轉瞬間,便大如栲栳,流光四射,直朝頂上光幕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