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人選在沂州、海州、淮陽軍三地交界處筑城,立即讓淮陽軍陷入被動局面。
為了防止賊軍來自沂州方向的進攻,知淮陽軍事宋昌去年就組織人力在淮陽北面艾山一線構筑了三處堡寨,其方位均在沭陰城的西北面。
但紅五營賊軍卻先入淮南海州,隨即又在淮陽軍內線筑城,如此一來,官軍在北面的三座堡寨頓時成了飛地,供給和安全都成了問題。
宋知軍性格保守,不敢根據淮南東路的形勢變化及時調整戰略,卻不是不曉得利害之人。
對賊軍占領海州后的反應不及時還情有可原,可要是眼睜睜地看著賊軍在自己治下筑城而不管不顧,戰后絕不可能逃脫朝廷的制裁。
因此,即使明知道去年的京東大戰中,官軍已經被賊人打破了膽子,但守土有責,宋昌也只能硬著頭皮親率大軍出城,指望趁敵剛剛筑城,立足未穩之時將其驅離。
可等官軍膽顫心驚地趕至賊軍下寨處時,才發現對方已經背對堅固的營寨列好了陣,正等著他們的到來。
在賊軍陣后,民夫們依然在筑城不停,似乎根本沒受到官軍來襲的驚擾。
更遠處的沭水上,大量的筑城物資則通過浮橋源源不斷不斷地運到河的這一面。
賊軍雖然只有千余人,但甲胄齊全,隊列整齊,還有傳說中一炮糜爛數十里的神器。
宋知軍提大軍氣勢洶洶地殺來,可賊軍卻半點不配合,顯然不懼官軍的進攻,更不可能因為官軍有三千人就被嚇跑。
反倒是官軍擔心賊軍的火炮轟擊,隔著三里外就停了下來列陣,再不敢上前。
宋昌頓時陷入兩難,是灰溜溜地撤退,還是借著人多冒險發動對賊人的攻擊?
同軍這邊,負責筑城工作的是三師副師正李武。
李武即李子義,“紅五營李子義”的威名傳遍天下后,其人私下找了徐澤請求改名。
正所謂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改名之事非同小可,其人能定下這么大的決心,顯然是做了很深的思想斗爭。
名望名望,有名就有望,但名位不符,功勞趕不上名聲卻是禍患。
徐澤知李子義是怕自己消受不起偌大的名聲,也就沒再勉強他,乃更其名為“武”,表字“子義”。
紅旗老五李子義,改了名也還是李武李子義。
社首堅持稱自己表字為“子義”不能拒絕,但李武給自己取了一個別號,以讓其他人稱呼。
也不知道他在那本閑書上看到一句“草隨風動”,感嘆自己的命運在同舟社大業中,就如同風中之草。
枯草憑借風力能上九天,可即便上了天,草還是草,其人乃給自己取了一個“隨風”的號,以警告自己不要忘了根本。
李武見下邳官軍到來后,畏縮不前,情知官軍沒有膽子來進攻,乃單騎出陣喊話。
“你們來個又不打,杵在那邊又不走,還等著俺們打幾炮送你們走不成?”
官軍被賊人的狂妄激起了一陣騷亂,嗡嗡地罵個沒完,卻沒人敢請命出陣。
見官軍如此慫樣,李子義更來勁了,輕蔑地喊道:
“來個有卵子的,到爺爺這里說話!”
越是不敢打,氣勢上越不能丟分,見賊人如此囂張,陣中的軍官就鬧開了,紛紛大罵賊人不知死活,吵著請宋相公發令,全軍壓上去,干死這些不知死活的賊人。
軍官們喊得起勁,宋知軍卻不敢當真。
別看官軍人多,可真要開戰,怕是賊軍炮聲一響,就要撒丫子往回跑了。
宋昌作為知軍,自是清楚去年京東大戰始末的,因為政治上的顧慮,徐州官軍多次倉促上陣而接連大敗的教訓太深刻了。
不能上就別硬著頭皮死撐,哪怕被賊人嚇跑,也比接戰后潰敗要好得多。
但賊人的喊話,卻讓他看到了逃跑和潰敗兩個選項外的第三種可能。
“程指揮使,你去!”
宋昌點了武衛軍淮陽軍第一指揮指揮使程闊的名,后者心里咒罵不停,臉上卻不敢有半點表示。
“得令!”
程闊出列,迎上李武,隔著后者有五十步左右,停了下來。
“你是何人,可否通報姓——”
李武提槍,打斷對方的喊話。
“聒噪!問姓名干啥,你還想跟俺攀親戚不成?還有,你隔那么遠,是不是怕俺吃了你?走近一點,俺有話要說。”
去年,童貫親率二十萬大軍剿匪,卻被賊人一再打敗,先后有數萬官兵被擒又被釋放回來。
這些俘虜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除了拼命夸大賊軍火炮的威力外,還極力渲染賊軍的武勇。
恨不得把賊人說得個個三頭六臂,身高七尺,腰圍七尺,拳頭能開山,胳膊上能跑馬。
反正就一個意思:干不過賊人不能怪自己,換誰上都干不過。
謠言對下層軍漢的殺傷力極強,程闊這種級別的軍官當然不會信這些無稽之談,但也同樣怕,畢竟他們的命更貴。
其人聞聽李武此言,臉都嚇白了,卻不敢不聽話,只能硬著頭皮靠了上來。
程闊背對官軍大陣,官兵看不到他的身前動作,其人自覺行揖禮動作太大,乃向李武行了個叉手禮。
“好漢,你喚小人來有什么事?”
李武被他的慫樣逗笑了。
“哈哈哈,想不想做一筆買賣?”
程闊心里一突,他確實對眼前這賊人怕得要死,可家小帶不走,讓他投降做內應還真沒想好。
“好漢,莫不是要小人獻城?小人只是一個都頭,濟不得事啊。”
李武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手中長槍直指對方身上的鐵甲。
“你他娘的糊弄誰呢?就這身鐵甲,是都頭能穿的么?”
“呃,小,小人——”
李武打斷程闊的辯解,道:“別他娘的的廢話,老子喊你過來,是要送你一份功勞,聽好了…”
程闊提心吊膽出陣,又稀里糊涂回到陣中向宋知軍復命。
“相公!”
“那賊人跟你說了什么?”
程闊欲言又止,目視宋知軍左右,眼神閃爍。
宋昌知道其人肯定有話不方便當著眾將講,來斥退左右,讓程闊近身說。
程闊小聲道:“賊人讓我告訴相公,他們除了在這里筑城外,還在北面三十里處同時修筑了一座城,兩城修筑后,臨沂至此三城連作一線。賊人還說,還說——”
宋知軍被程指揮的吞吞吐吐搞得心煩氣躁,喝道:“照賊人的原話講,一字不漏!”
“賊人說,他們明天就有兵馬來增援,讓我告訴相公,要是真想打仗的話,現在就打,別磨磨蹭蹭。”
“他還說不想打的話,就別賴在這里,再不走他們可要開炮了。”
賊人如此猖狂,讓宋昌倍感羞恥,卻不敢義氣用事。
因為,賊人說得的確對,莫說他只帶了三千人,根本打不贏。
去年童太傅還帶了五萬人,結果——
宋昌心中糾結,乃詢問程闊:“你怎么看?”
知軍沒有問打還是不打,擺明了就是想撤軍,只是放不下臉面,更怕朝廷日后追究,就想著誑自己這大老粗,程闊心中有氣,卻只能老實答話。
“末將以為,賊人在這里筑城,艾山的寨子內軍心肯定不穩。相公不顧安危出城,巡視堡寨,將士們肯定效命。”
“程指揮此策,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