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軍營寨前三里許的林間空地。
一片棕櫚、山芎蕉樹葉搭建的簡易棚屋散落其間,近五千的毗舍邪蠻軍扎營于此。
蠻軍營地的兩側,兩百步外的空地內,還有更多簡易窩棚雜亂的分布,那是土著們的“營地”。
卑南王剛剛帶著土著酋長和部分蠻軍勇士,近距離偵察了海東官兵營地,盡管心里煩愁,但臉上卻是信心滿滿。
“異族的人很少,我們的人很多。”
大部分土著酋長根本就聽不懂毗舍耶語,卑南王只得操著不甚熟練的土著語,放慢語速,邊講邊比劃。
他用一把寶石充當海東郡,一顆檳榔充當海東的軍隊,用一塊石頭充當聯軍,拿起石塊,砸在檳榔上,然后一把抓走寶石。
“我們殺了他們,才能,拿走他們的一切。”
眾酋長紛紛裂開嘴嗬嗬怪叫,表示聽懂了卑南王的意思。
卑南王站起,先指著自己,再指向土著酋長們,用拳頭和寶石比劃道:“我,和你們,一起上,誰出力最多,誰分到最多!”
“嗬嗬!嗬!”
海東軍營寨內,王進看著外面越聚越多的土著和蠻軍,心情復雜。
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統軍大戰,內心并不像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那般沉穩。
自己若不是徐澤的師父,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指揮這種級別的大戰,只有坐到這個位置才明白,為將者,每一個決定,都將決定千萬人的生死,這中間是沉甸甸的責任,不容有失。
前天,杜遷死了,這個沉默寡言的漢子至死也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但他卻用自己和同都七十六名兄弟的生命,為全軍官兵做了最好的戰斗動員。
王進聽取了周畀的建議,趕在敵人來臨前,舉行了向遺體告別儀式。
海東軍中,因擴張太快和長期捕奴行動形成的浮躁和輕敵情緒,在儀式中被滌蕩干凈。
所有人都明白,從此刻開始,海東移民任意凌辱土著的時代結束了,要想真正在這座生活條件惡劣的荒島上站穩腳,就必須放下浮躁,正視對手,老老實實打贏眼前這一仗再說!
在卑南王的比劃和毗舍耶蠻軍的示范下,土著人也勉強排好了陣型,人過一萬,無邊無延,指著海東軍營寨大聲叫嚷的聯軍滿山遍野都是,聲勢頗大。
史進當初選擇立營的位置非常好,正處在一處小瀑布的旁邊,西、北兩面是高約四丈的斷崖頂部,東面流向斷崖的河面,不大的營寨只需要重點防守南面即可。
王進只在不長的寨墻上投入了三百多兵力,小小的營寨,數量不多的守軍,給聯軍一鼓可下的錯覺。
第一波攻擊很快就開始了。
很窄的攻擊正面,當然不可能容得下近萬土蠻聯軍的同時進攻,卑南王只安排的本部五百人和幾部土著共計一千五百人——本就是試探攻擊。
離著聯軍的標槍投擲距離還有很遠,奔跑在前的聯軍勇士就突然停下,抱著腳哀嚎,沒防住又被后面的勇士沖倒,嚎叫聲更慘。
第一波聲勢不小的試探攻擊就這樣草草結束了,盡管傷亡的沒多少人。
卑南王看著勇士們收回的奇怪兇器——有4根伸出的鐵刺,差不多手指長短,不管怎么丟在地上都有一刺朝上,滿地潮濕枯葉的遮蓋下,使得這種兇器更加防不甚防。
“狡猾兇殘的異族人,竟將天神賜予的神奇堅石做成這種怪東西!”
這種東西對一直赤腳生存的土蠻聯軍來說,殺傷力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腳底的厚厚老繭可以抵消很多傷害,只要躡手躡腳地摸過去,就不用擔心腳下這東西,把這些寶貴的鐵器收集起來,還可以打造成優良的武器。
只是,海東守軍的犀利弓弩不會放任聯軍這么做。
就剛才一小會,死在王進強弓之下的勇士就有四人,而且專挑毗舍耶人中最兇悍的勇士下手,給了蠻軍不小的心理壓力。
天色不早,卑南王放棄了再作一次試探攻擊的努力,命令聯軍分散開,砍伐捆扎柴火。
史進感嘆道:“這幫蠻子竟然這么快就想到了破解鐵蒺藜的法子!這辦法雖然笨點,但很有用,第二層的陷坑也白挖了。”
“不算百挖,能遲滯敵軍的行動就好,本就沒指望靠這些殺死所有的敵人。”
王進送了一口氣,蠻軍的指揮者有腦子是好事——有腦子就會想辦法以巧取勝,就能多耗時間,真要是沒腦子直接拿人命硬拼,海東守軍中的遠程武器太少,對敵人的阻礙效果有限,最終就得依托寨墻拼人命,太不劃算了。
卑南王本打算利用夜色掩護,用柴火捆鋪設了向前兩條延伸的“道路”,但看到入夜后,守軍在寨前空地燃起篝火,立即放棄了這個想法。
夜半,從崖壁一側垂繩而下的三百海東守軍在史進、陳達和楊春的率領下,摸到聯軍左側的土著軍營殺人放火,雖然因為土軍分部聚集,窩棚又是濕木鮮葉搭建,不易點燃,殺傷也很有限,但造成的恐慌不小,海東軍撤走好久,土著們還在吵嚷不休。
次日,聯軍再次列陣,聲勢較頭一日弱了不少,尤其是左營土軍,精神萎靡,哈欠連天,卑南王暗自后悔不該將營地扎得這么靠前。
聯軍的攜帶的糧食有限,一旦吃完,短期內就很難再組織這么大規模的進攻,卑南王不敢再想移營的事,命令聯軍開始進攻。
最先沖鋒的都是背負柴火的勇士,丟下柴火就后撤,后面的人接上,人多力量大,不多功夫,鋪設了兩條寬約十步(宋制六尺為一步)的“柴火通道”,一直延伸到守軍特意清理光樹葉的拒馬陣前。
但順利沖到此處的聯軍才發現噩夢正式開始,沉重的拒馬成S型擺成了迷宮。
聯軍勇士的標槍在這個距離確實可以拋上寨墻,但寨墻上的墻垛設計承受了大部分攻擊,就算恰好投進,也因為高度、距離和角度的原因,很難對守軍造成有效殺傷。
而且,高大拒馬組成的巷道非常狹窄,期間還有陷坑,且拒馬上還交叉綁縛著兩頭削尖的木棍和竹子,對勇士們拋射標槍的干擾極大。
聯軍攻擊受限,守軍卻可以居高臨下,用隨處可見的石頭補充遠程武器不足的問題,給予土蠻聯軍慘重的傷亡。
都沒能進入第三條拒馬巷道,進攻的土蠻聯軍士氣就已經見底,再次退了回去,不同于第一次的是,這次留下了一地的尸體。
進攻再次停止,但卑南王不愧為毗舍耶人數百年一出的人杰,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應對之策。
他命聯軍砍伐樹木藤條制作,制作大盾。
因為極度缺乏鐵質工具,大盾做得極其粗糙,只是用一些韌性很好的粗樹枝和藤條編制而成,稱其為“木筏”可能更合適。
一直忙到下午,做足充分準備的土蠻聯軍再次發動進攻,數人頂著一面木筏大盾,緩慢前進這次沒有任何傷亡,就順利推入第四層巷道。
卻發現第五層巷道再次變窄,僅容一人通過,而且還朝下面挖了一尺,普遍矮個子的聯軍根本無法再盯著木筏過去。
就在勇士們猶豫者要不要拋棄木筏沖過去時,異變突生,海東軍寨門打開,一隊官兵手持超長尺寸的長槍沖了出來,而后列陣,隔著兩條拒馬巷道“刺!抽,刺!抽!刺!”
看著遠處的一面倒的屠殺,最強壯的勇士被人殺豬般的弄死,就連個性堅毅的卑南王也一陣心寒,好在有眼色的進攻部隊并沒有傻子般沖上去拼命,僅僅死了幾十人,第三波進攻就宣告結束。
進攻的第二日,聯軍組織了兩次進攻,死的人并不多,但對士氣的打擊太大了。
晚上,高度戒備的聯軍并未等來想象中的襲營,但卑南王卻徹夜難眠,苦思應對之策,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毀掉寨前恐怖的拒馬陣。
他不是沒想過繞開這座營寨,直接突入異族的領地燒殺,但那樣做太危險了。
一則不清楚異族領地內的具體情況,即便過去了,也未必能討到好,而且將這群危險的敵人留在身后,也非常不明智。
二則島南到島北,太遙遠太陌生了,雖然他騙族人要占領全島,帶的糧食能不能撐到島北都難說。
卑南王是個睿智的人,非常清楚以毗舍耶人的能力,快速推進沒好結果,先打敗異族的軍隊,在這里取得一個據點,再趕著土著向北推進,逐步積壓異族人的生存空間,才是最優選擇。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跳過這里向北進攻。
第三日,已經下定決心堆人命也要拔掉拒馬陣的卑南王,來到陣前,卻發現敵軍已經主動撤掉了部分拒馬,使得原本完整的巷道變成了長短不一交錯分布的多截。
這種情況下,再說服屬下拼著人命去拔拒馬似乎沒必要了,也不會有人聽從,觀察了好久,卑南王還是猜不到異族人到底有什么陰謀,決定再組織一次試探進攻。
連續兩天的失敗,讓土著們回想起了曾經捕奴隊肆虐的日子,在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前,死活不愿意做無謂的冒險,卑南王無奈,只得安排自己的長子親自帶領本國的勇士上。
一番鼓舞后,勇士們抬著木筏大盾,嚎叫著踏上“柴火大道”,快速沖向敵人的營寨,眼見就要到拒馬陣前了,最前的勇士們突然慘叫著拋開木筏,伸手去拔插入腳底的異物,立即遭到寨墻上的弓弩的無情怒射——柴火中竟然偷偷埋設了鐵蒺藜。
沉穩睿智的卑南王再難控制,大罵道:“卑鄙的異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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