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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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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二,東京皇城,垂拱殿。

  御史中丞俞栗昂身而立,手捧笏板,語氣憤慨,奏道:“今日士風,有觀望茍合之弊,有頹靡不振之弊,有阿黨之弊,有誕謾之弊,有巧言譖愬之弊,有奔兢請托之弊。凡此六弊,皆起于好進,革好進之心,禮義廉恥為本。”

  “今有知定州梁子野上表‘管下有嘉禾合穗,一科相隔五壟,計六尺三寸,生為一穗,并中間壟內,一科三莖,上生粟三穗’,實駭人聞聽,物極必妖,臣請令定州速貢嘉禾,以定真偽。”

  玉階上,天子趙佶沉吟不語。

  今日輪值押班的宰相余深暗自搖頭,朝堂爭斗了這么多年,純臣都快絕種了,怎的這個俞栗就是不開竅呢?

  官家天資聰穎,所觸之事無不精通,登基之初,向太后還在聽政,官家尚未親政,便能一言而使跋扈至極的權相章惇“懼而退”。

  如今,官家御極十二載,馭臣之術早就爐火純青,便是當朝第一人——位極人臣的蔡太師,不也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說用便用想罷就罷么?

  以官家的圣明,又怎會被梁子野這種跳梁小丑般的臣子蒙蔽?

  在梁子野之前,今年就有兩個奸滑臣子欺君而先后獲罪。

  二月初一,河南府李譿奏“新安縣萬歲蟾蜍背生芝草”,官家不信,令其進蟾芝。

  蟾芝入宮后,官家僅看了一眼,便說“蟾,動物也,安得生芝”?命近侍取水盆浸泡一晚,蟾蜍和芝草自行分開,發現乃是用竹釘和膠紙,將二者強行固定在一起,由是,下詔責李譿欺君罔上之罪,作散官安置。

  五月初七,又有知永嘉縣虞防上表,言“朝廷昨行當十錢,最富國便民之良法也,所貴推行之得其人而已,前日異議之人,務快一日之私,上欺天聽,改為當三,亦誤國之一也。望特許興復,以便上下”。

  對這種把握不準風向就投機的奸猾臣子,官家都懶得細查,直接下詔將其除名勒停,送循州編管。

  這幾年,州縣地方進獻祥瑞的,又何止李譿、梁子野兩人?

  可以說天下州縣,幾乎爭相進獻,以至于玉芝產禁中殆無虛歲,凡殿宇、園苑及妃嬪位皆有之。

  除了祥瑞,州縣也屢獻嘉禾。去年,便有知河南府鄧洵武言“秋禾大稔,自雙穗至十穗以上,嘉禾無雙”,又有榮州奏粟一莖九穗,蔡州奏麥一莖兩歧,或三五歧至八九畝近約十畝,遠或連野。

  一個比一個膽大,一個比一個更駭人聞聽!

  梁子野不過是追趕這趟風潮的眾多臣子之一,甚至都算不上惹眼。

  俞栗才高八斗,是崇寧五年(1106年)的狀元,眼光是有的,其不言祥瑞嘉禾,而直指吏治士風積弊問題,也算言之有物,且有一定的政治頭腦,知道不打攪官家的興致。

  只是行事還是過于剛直,前幾年還曾因“勿和于時”,由殿中侍御史貶知襄州府,官家能召其回朝,授以御史中丞之重任,足見官家明見萬里,用人上極有決斷。

  但,官家也有苦衷,自興花石綱、修宮殿道館始,朝堂上下總有臣子變著法的進言,官家不堪其擾,屢次禁言,也難堵住眾臣之嘴。

  而且,自六月份始,屢現災異,六月辛亥熒惑入井,隨后傳來成都大火,乙卯白虹貫日,七月熒惑犯太歲,歲星犯積薪。

  為平息朝野物議,官家先后放出宮女三百八十三人。

  不想,昨夜又有流星出斗西南方。

  當此之時,天子急切需要能沖抵災異影響的祥瑞,就算明知梁子野欺君,也得暫時放過,若貿然同意俞栗所奏,諫臣們受此鼓舞,豈不是又要牽出一大堆事?

  余深正思索間,忽聽玉階上天子綸音:“余相公可有奏?”

  “臣確有奏,知鄆州事梁子美及知壽張縣事蘇瑾,聯名上表‘梁山四十二亡戶沐官家圣德,已登冊歸治,梁山匪患自消’。又,知成都府事龐恭孫上表‘夷人董舜咨、董彥博乞內附’,都堂不敢擅斷,請陛下圣裁。”

  成都路保州董仲元、霸州董永錫二夷部乞內附,根本不是甚新鮮事,實際上,兩部在嘉佑(仁宗最后一個年號)、熙寧(神宗第一個年號)年間就曾兩次請命于朝,此類蠻夷素無禮信,今日附明日叛乃是常事。而梁山幾十戶亡戶歸治,也是政事堂就可以處理的“小事”。

  但在這個敏感時機,將二者放在一起,意義便大不同了,這就是內圣外王,乃圣君所為,盛世氣象,有此兩奏,臣子們再想就梁子野之事借題發揮,扯到道觀、花石綱之上,就得掂量掂量了。

  天子曰:“余相公所奏兩事,便依前例,俞卿所奏之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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