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開始變暗,王四栓了馬,收集了一堆艾草,點燃用以熏蟲子。夏天的水邊,黃昏時分,蟻蟲飛蚊可不是一般的多。
徐澤對眾漁戶說道:“諸位都過來,穆夯子,你也過來,先把你那身濕衣服脫了,掛槍上晾一會,別受涼了。喜兒,你去借三口大點的鍋來,順便找幾個人幫忙做飯。”
穆夯子扭扭捏捏,衣服只脫了一半,在腰上打個結,徐澤估計這貨里面可能掛的空擋,吩咐王四去取來自己那套舊短褐,丟給穆夯子的時候,對方顯然沒想到徐澤會送他衣服,張大了嘴半天沒合攏。
眾漁戶慢慢圍坐過來,徐澤說:“在下徐澤,祖籍密州,自小生活在延安府,此番回鄉置產,途經梁山泊,路見不平管了閑事,喧賓奪主之處,望諸位父老見諒。”
得知徐澤不是落戶而只是路過,滿以為是救苦救難的救星,突然變成了瞬間就要消逝的流星,人群一陣騷動。
徐澤咳了兩聲,待眾人安靜后,說道:“諸位放心,在下平生最見不得不平事,這閑事既然管了,自然不會拍拍屁股就走。”
眾人轉憂為喜,紛紛贊揚徐澤仁心高義,又一陣鬧哄。
待眾人再次安靜下來,徐澤說:“好了,先說下為甚沒錢繳稅?”
漁戶們推讓了一會,一個健壯的漁戶才被眾人推出來,說:“徐大俠,俺叫熊蒙,原是范縣莊戶,前年俺爹病重,賣了田地也沒治好,只得賣了祖屋帶著俺娘和小妹,來這梁山泊討營生,水上營生雖然艱難,但好歹能吃個半飽。俺們這二十八戶人家,大多都是這幾年外地遷過來的,好不容易在水上安定下來,如今官府又要收漁稅,日子又沒法過了。”
一旦有人帶了頭,眾人便放開了很多,七嘴八舌講個不停。
“梁山泊這么大,魚也多,俺們辛苦點,多打幾條魚不礙事,可是官府不收魚只收錢,偏偏魚多了就是賣不出去。”
“對啊,近處沒人買,便是有人買也賣不起價,路遠水少的地方,鮮魚倒是貴,只是魚放不了那么久,死了就得跌價。”
“說得對,魚可以吃,也可以不吃,除了俺們,誰受得了頓頓吃把魚當飯吃?”
“魚賣不出去,好不容易編幾張席子換點錢,還要買糧食和鹽。”
“還得置辦衣衫。”
“俺,俺以前很能打魚,只是渾家死了,俺身體一直沒好,就,得不了錢。”楊老實弱弱地接了一句囫圇話。
徐澤稍加思索,搞明白了這些人的意思,魚賣不出去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此時沒有很好的保鮮手段,早上打的魚,基本只能在半日路程范圍內的區域售賣,再遠的地方,晚上就回不來了,魚也會因為死掉而變質沒人買,而這個范圍內的人家,大多也能很容易弄到魚,魚價會被壓得很低,經常幾十文錢就能買一簍魚。
而且漁戶也不能天天只吃魚,好不容易換來的一點錢還要買糧食、鹽、布料等生活必須品。
此時,米價已達6百文每石,而且一個月一個價,還在不停地漲,比起二十多年前,元祐年間每石不足兩百文的米格,已翻了幾翻。
米價上漲,倒不完全是朝廷大量發行“折五錢”圣宋通寶和“折十錢”崇寧重寶的惡果。實際上,大錢發行沒多久,就因為朝野上下的一片質疑和抵制,天子也不得不下詔折十錢“抵三文”使用。
其主要原因還是出在花石綱上。
大宋失了燕云十六州的天然屏障,傳統的河北產糧區便處在遼國鐵蹄的直接威脅下,澶淵之盟又規定不得在邊界修建堡壘。
大宋軍民挖空心思,在河北河東推廣水稻的同時,將大量的良田挖成水塘,或種上成片成片的樹林,以期限制遼國大規模騎兵高速通過。
再加上北方邊境長期鎮守的大量駐軍耗糧,如此以來,河北、河東的的糧食就不能自給,而關西之地也因為西夏的百年戰亂,農業生產受到了極大的破壞,為此,朝廷不得不大辦漕運,調集大批的江南糧食補給都城東京和西、北邊境。
而今上大興花石綱,運糧漕船大批改運花石綱,雖然有發現商機的商賈用民船販運漕糧,但仍無法滿足市場需求,供不應求之下,糧價一路看漲。
此時的官秤1斤約為后世的640克,1石也不是100宋斤,而是92.5宋斤(沈括夢溪筆談卷三“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一石大米折算成后世計量單位約為 59.2千克,若無肉菜補充,一個壯勞力一日約要消耗大米500到750克,漁戶即便大量吃魚,有老有小的四口之家,一日再怎么也得消耗兩斤左右的大米。
還有鹽,因為官府專賣,以往價格倒是沒有太大的波動,幾十年來一直都是50文每斤,如今也開始漲價,已賣到到55文每斤。
以洼西這些漁戶的日常收入,買件衣服得籌大半年,生了病那更是不敢治,也治不起,只能硬扛。
這些逃亡此地的漁戶根本就沒有啥生活質量,只是勉強活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