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江岳看著光頭,光頭看著耿江岳。
氣氛一時間有點尷尬。
過了幾秒,耿江岳先忍不住道歉道:“那啥,朋友,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時心直口快…”
“不用解釋,我都懂。”光頭很是寬容地打住了耿江岳話,淡淡道,“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你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我怎么會介意呢?
你剛才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也就是把外面的時間調快了幾億萬而已。
其實這會兒地球已經炸了,你老婆孩子老早前就已經變成化石。現在你的人生已經不再有任何道德束縛,想做什么都行。我做人是不是也很實在?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耿江岳面無表情,默默看著光頭:“…”
光頭忽然又笑了笑,踩著內增高,踮起腳尖,舉高了手,拍了拍耿江岳一米八的肩膀,哈哈笑道:“開玩笑的,大佬,我哪兒有那膽子嘛!”
耿江岳依然低頭看著光頭,一言不發。
光頭這下不滿意了,說道:“老大,說實話我時間也很緊張,你好歹多少主動一點,我也好早點尬完滾蛋,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為我著想一下行不行?”
耿江岳這才開口,緩緩問道:“給我外掛的人,是你?”
“沒錯,就是本帥。”光頭忽然嚴肅起來,“本帥就是那個給了你三顆痣的男人。”
“三顆痣?”耿江岳滿頭霧水,“我身上沒有啊…”
“是我們那邊的黑話,不用在意這些細節…”光頭坐回到自己的便宜破椅子上,想蹺二郎腿又腿太粗、肉太緊地根本做不到,嘗試了兩下干脆放棄,又緩緩說道,“不過我也不止是給了你,我還給了其他很多人外掛。只不過從我今天的視角往前看你們世界的歷史,有些人拿到外掛后,連兩天都沒撐過就把自己作死了,有些人確實拿到外掛后,成為了很厲害的人物。
在你身處的時代,在普通人的眼里,不光你是掛逼,你全家各個是掛逼,你身邊的朋友也各個都是掛逼。你的朋友是掛逼,你的敵人也是掛逼,所有圍繞在你周圍的那些那些人,你腦子里所能想到的幾乎每一個有名有姓的人,我都讓他們的能力,遠超于這個時代的平均水平。
尤其是活成全球頂尖人物的那些個,唐威、李太虎、朱星峰、王神機、烏賊,你自己說,哪個又不是掛逼?甚至你的外掛,都不算是最厲害的。唐威的外掛才最厲害。
他不僅能將萬事萬物的核心屬性全都數據化地看在眼里,掌握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細節,每個人的弱點,他還只需要每天在他的外掛系統上簽到,就能讓他的經驗條以比一般人快十倍的速度往上漲,連續簽到還能抽獎拿寶物,時不時就能搞出一個極品裝備什么的。
他就靠著那套玩意兒,在三十來歲就成了世界仰望的救世主,三不五時升職加薪,滿地球亂轉到處扮豬吃老虎,隔三岔五地就在小流氓面前裝逼,打小混混的臉。走到哪里都有前凸后翹的女人往他身上倒貼,連雨林女神見了他都要主動張開雙腿,死在他手里都無怨無悔。
如果我安排他來當這個世界的主角,某個家伙可能早就賺瘋了…”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耿江岳聽到這里,不禁欲言又止,“你是說,我的人生,還有這個世界,都是被你提前安排好的?”
“也不完全是…”光頭也顯得有點不確定起來,“這個問題,我也不好那么篤定地回答,我頂多只告訴你,由于我們處在不同的維度上,所以站在我的角度上,是因為先有了你的存在,然后這個世界才得以延續;但站在你的角度上,肯定是因為先有了這個世界,才有了你和所有那些人。
因為維度不同,我們需要遵循的規則也不一樣。但毫無疑問的是,我們確實是在面對同樣一個世界,然后根據我們各自需要遵守的規則,做出了結果相同的反應。
至于你說的安排,或者你更想說的那個詞…應該是創造吧?”
光頭笑瞇瞇看著耿江岳,目光像是能洞穿一切。
耿江岳只能點點頭。
便聽光頭說道:“我個人的力量,當然創造不了這個世界。跟你一樣,我也同樣是以我的世界的存在為前提,才有了安排你的機會。雖然很多時候,安排得不怎么樣,可總算,咱們兩個人,都千辛萬苦地走過來了。至于你身處的世界,本質到底是唯心還是唯物,這重要嗎?”
“這么大的命題,難道不重要嗎?”耿江岳反問道,“如果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我此生奮斗的意義又在哪里?所有人那么辛苦活著的意義又在哪里?
我這么認真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前十幾年,每天咬牙讀書,一本教材翻來覆去地看,家里沒錢買教輔書,就把同樣一道題目用鉛筆寫上答案再擦掉,擦掉再寫,整本課本連標點符號多幾乎背下來、啃明白,好不容易熬個高中文憑,就為了能多吃幾口肉,以后能攢幾個老婆本。
中間十幾年,我天下無敵,每天都在尋找生活的意義,每天都在為這個世界做點什么。為了這個世界能變好,我每天成天都在連軸轉,整天不是想著海獅城的工業化進程和未來發展,就是想著地球的生態環境,還得時不時提防怪物,提防國內的思想反復,提防外國的武裝力量。
十幾年忙得跟狗一樣,連最喜歡的燒烤都只吃了十幾頓,連我最熱衷干的那點事兒,都只能抽空跟我媳婦兒來幾次。一直到最近這十年,被人背叛,被困在這里,我也每天都在為自己和家人尋找出路,十年如一日,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二十三個小時,整整十年,我就沒合過眼,沒睡過覺。就算我是掛逼,我也是開著外掛,卻過著最艱難最疲憊的生活吧?
我這三十幾年來,就算把吃奶的日子算上,每一天也都是努力和勤奮的,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從來不曾浪費過。
但現在,如果你告訴我,我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這個世界也是被安排好的,那我這些奮斗和努力究竟又還有什么意義?全人類幾千年的努力,幾百帶人的創造和傳承,又還有什么意義?
既然都是命中注定,為什么不選擇躺平,那不是更加舒服嗎?既然好死賴活的結局都一樣,那馬仲穎想毀滅世界,我反抗不反抗,又有什么區別?那海獅城的李家、希伯聯合國的十三家族,赫魯尼、阿魯組、趙世凱、古迪爾,我們反抗不反抗他們,又有什么區別?”
耿江岳話語連珠,問得很是氣勢洶涌澎湃。
光頭低著頭,很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答道:“區別,肯定是有的。畢竟如果你不努力,或者說如果我不安排你努力,我可能最多也就是以一堆爛泥的形象讓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你也不會活得像現在這個輕松,有機會走到我的面前說這些話。
對你個人來說,努不努力——哪怕我安排的努力,區別還是很大的,不是嗎?
而且你也是來到了我面前,才知道自己的努力也是被安排的。可你又知不知道,在你的世界里,能來到這里的人,也就只有你一個而已。
你固然是被選中的那個幸運兒,可其他人,他們卻并沒有你這么幸運。
他們或許能通過來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則,來推斷出或者聯想到類似的結論,但他們永遠不可能像你這樣,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個答案。
那么,他們這輩子所取得的成就,到底是被安排的,還是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
耿先生,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雖然安排了這個世界的整體運行軌跡,可是在這個世界的許多邊邊角角,那一百多億人,我是沒有能力去顧及他們每個人一生的每一個細節的。
我有能力安排你和你身邊的部分人,對這個世界的走向產生些許的影響,但我無法顧及到,你和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每一個決定和行為。
你們每個人什么時候要做什么,絕大多數時間,我都管不著,甚至不知道,除非我愿意付出極大的精力和時間去做這件事。但如果把范圍擴大到全世界,我就徹底無能為力了。
計算機算力不夠,明白嗎?
我帶給這個世界的,僅僅是一個框架,一套規則。你和你的朋友們,就是這套框架和規則下的主程序。可這個世界,又是靈活多變自由的,每一個人,都是有著自己靈魂的子程序,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選擇自己的人生,會有什么樣的結局。
我甚至無法給他們每個人取名字,只有當我像抓取一個幸運兒一樣將他們從蕓蕓眾生中拎出來,讓他們變成我眼中有名有姓的人,他們才獲得了耗費我算力的機會。
可是其他更多的人呢,他們只能靠自己。
一個最底層的人肉電池,如果足夠幸運,能出生在海獅城這樣的地方,他只要努力,哪怕像你一樣被海獅大學拒之門外,好歹能上個大專,像排骨那樣從北城爬進南城,他的生活就會不一樣。
如果投胎得不夠好,但是一個每天堅持工作十個小時的人肉電池,和每天只干六個小時、八個小時的人肉電池相比,生活質量一定也不會一樣。可能就是這么一點細微的差別,就會導致前者的營養狀況更好,更能在極端的環境中活下來,最后走到你身邊。
哪怕這個所謂的“身邊”,依然離你很遠很遠,但在你主角光環的照耀下,他們也成為現在海獅城那一億多幸存者中的一個。耿先生,你說,這個可能性,存在嗎?”
耿江岳正要回答,光頭馬上自問自答道:“當然存在。我現在最少能從他們當中,拎出幾十個人來,這點算力我還是有的,只是現在沒必要而已。
但我們必須知道,他們能被我拎出來,既有我現在隨口一說的原因,可你能否認他們在被我記住名字之前,那些努力的過程嗎?不能吧?好歹最起碼,他們努力活下來了。
不努力生活,他們就沒有機會被拎出來…”
耿江岳道:“可是,他們還是被安排了。”
“那又怎么樣呢?”光頭道:“從我們現在的角度上看,他們確實是被安排了,可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他們必定是靠努力換來的幸運與回報。因為只有從我的角度看你們這個世界,你們這個世界,才是完全可知的。但那并不是因為我全知全能,而是因為我打哪兒指哪兒。”
耿江岳若有所思,突然又問:“那你們的那個世界呢?也是這樣,說不清到底是唯心還是唯物,到底是可知還是不可知嗎?”
“某種程度上,也可續這么說。至少,目前還沒有全人類一致認可的答案。”光頭模棱兩可地回答道,“但這種問題,除了類似在這種情況下能得到解答,不然又能怎么樣呢?
而且哪怕我們假設,世界真的是由某個東西創造的,可一旦那個東西露了面,它不也就變得跟人處在相同的維度上,它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創造和安排的?那個所謂的神,不就也就成了世界框架和規則的一部分了嗎?哪怕是我,你以為我就是你們這個世界的造物主嗎?”
耿江岳問:“不是嗎?”
“當然不是。”光頭道,“我頂多就是一個投影,真正的那個家伙…”
耿江岳忙問:“怎么?”
光頭道:“還要更丑。”
耿江岳:“…”
“但是這不是重點。”光頭趕緊把話題拉回來道,“重點是…很多時候,就算我們確實不得不承認,命運這個東西確實有存在的可能,但哪怕它存在,對于我們絕大多數人來說,對絕大多數那些沒被命運提前選中的人來說,想要走到自己的命運面前,也一定需要付出足夠的努力。
就像海獅城那些活下來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叫什么,也不知道他們每一個具體的人,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和目的來到你身邊的,可是我很清楚,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一定吃了苦,受了罪,想過放棄,可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對于他們來說,這個堅持的過程和結果,是最重要的。
至于世界到底是唯心還是唯物,到底是可知還是不可知,他么才不在乎。
而且,真的也沒有那么重要。
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世界的規則,往往就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根本不需要去深入思考。因為不管你活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那個世界本身,必然有它的規矩。
你認為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你就可以按你的理解去行動。如果你理解錯了,吃了虧,大不了改正就是;如果非要一條道走到黑,那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說到底,我們這些普通人需要做的,都是努力地讓自己活下來。
只有先活下來,才能一點點地獲得獲知真相的機會和條件。
哪怕絕大多數人的目的,并不是尋求什么真相,可如果哪一天,當我們足夠努力,走得夠遠,爬得更高,這些真相,說不定自然而然地就會被我們看到。
就像如果你今天不走到這一步,你又怎么能看到我?
甚至如果有哪一天,我們突然間好像云里霧里地看到,世界真的是圍著某一個人轉的,那也不要緊,也不用絕望和驚慌,因為生活的答案,就明晃晃地擺在那邊,那不是更好嗎?
抄答案就好了。
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去靠近那個人。離那個命運之子越近,離被命運垂青的機會也就越大。當世界規則的天平向你靠攏,你的物質和精神需求、你的理想和抱負得到滿足,那也就只是時間問題。就像海獅城的人,或者是出于幸運,或者是出于智慧,或者是出于我的安排,他們越靠近你,就越能獲得安全,人生也能過得更加順利和幸福。不是一樣的嗎?”
耿江岳想了想,又問:“然后呢?”
“然后?”光頭笑了笑,“然后當然是我們老去,我們死亡,我們的故事結束。哪怕故事的結尾說,你丫已經不死不滅,但如果站在不同的角度上,每一個故事,還是一定會有它的終點。”
耿江岳問道:“那就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結果就不同咯?客觀唯心變主觀唯心了嗎?”
“可你又憑什么認為,主觀唯心的結果,不是建立在客觀唯物的基礎上的?而且客觀唯物,就代表著正確,唯心的世界觀,就必然等同于錯誤嗎?”光頭忽然反問了一句。
耿江岳道:“不然呢?”
光頭緩緩道:“在我們的世界里,有個偉人判斷,物質是無限可分的。你知道我看到這句話后,想到的是什么嗎?我想到的是,如果物質無限可分,那么假設我是存在于某個粒子的非常深層的位置上,在我所處的那個維度之上,還有億萬個一層套一層的其他維度,那么從我的這個角度往上看,世界是不是就無限大呢?同樣的,從我的角度往下看,世界是不是,又是無限小的呢?
也就是說,世界可以無限大,是建立在世界可以無限小的基礎上,世界可以無限小,又代表著世界本身就是無限大。矛盾嗎?不矛盾,只是觀察角度不一樣而已。
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矛盾嗎?不矛盾。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矛盾嗎?也不矛盾。
大到世界的真相如何如何,小到我們的生活如何如何,也不是我們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樣,結果就會如何不一樣,而是因為我們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樣,所以我們努力的方向不一樣,所以產生的結果不一樣。所以歸根到底,關鍵不是世界怎么樣,而是你用什么角度去看待它,又根據你的判斷,為完成自己的目標,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如果你覺得你身處一個唯心的世界,那就用遵從那個唯心世界的規則去努力;如果你覺得你身處一個唯物的世界,那就用遵從那個唯物世界的規則去努力。
如果你不知道你的世界到底是唯心還是唯物的,那就看看你身邊那些牛逼的人,看看他們是怎么做的,哪怕他們的辦法不見得就適合你,但努力去做點事情,也總比什么都不干的要強。
努力做事,天都幫你;躺平咸魚,狗都嫌你。
世界是什么樣,不重要,你怎么做,才重要。
耿先生,你這一生的努力,對你對我,對這個世界,都很重要。不管這個世界是不是我創造的,這一點,是我們和那位,都無法抹殺和否認的。”
耿江岳想了想,笑了:“謝謝,不過那位…”
“別提那位了,不過是個三十多歲頭發都沒了還娶不到老婆的廢柴罷了。”光頭憤憤說著,隨即就像是遭受天譴一樣,身體開始化成光,慢慢消散。
耿江岳急忙問道:“等下,先別走!我還有問題!那這個世界的善惡對錯呢?如果角度不一樣,就能解釋一切,正義又是什么?善惡黑白又是什么?”
“正義是什么,你的良心難道還不足以告訴你嗎?”光頭一邊化作一粒粒光點蒸發,一邊回答道,“善惡黑白是什么,你覺得呢?沒有少數人,哪來的多數人?沒有多數人,哪來少數人?沒有無窮小,哪來無窮大?沒有無窮大,哪來無窮小?沒有善,哪來的惡?沒有惡,哪來的善?
耿先生,念頭要通達起來啊。哪有什么永恒的答案,怎么會有固定的答案?
提出問題之前,要看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啊…”
光頭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耿江岳還在追問:“那我呢?為什么是我?”
“因為只能是你啊。”光頭露出笑容,“只有你,能努力地沿著你認為的那條路,走到我的面前,在我的規則下,只有你選對了方向,堅持到了最后。還記得我教你的第一句話嗎?”
耿江岳一想,明悟道:“做個好人?”
“是啊…”光頭的影子,逐漸淡去,最后留下一句,“耿先生,好人一生平安。”
耿江岳眼前的光芒一閃,從房間里退了出去。
站在魔王殿的王座前,耿江岳一陣發呆。
大殿里,忽然亮起了燈光。
大魔王的王座上,放著一個小盒子,跟聚寶盆里出產的東西,一模一樣。
耿江岳拿起來看了眼,看到盒子上寫著三個字。
“第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