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江岳跨過通道,入眼便是一處荒涼到極致的平原,地面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石塊,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然后耿江岳再仔細看,就發現這地方的面積,原來也小得相當可憐,頂多只有原先那個我的世界的規模,撐死超不過一萬個平方,連四周的邊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這個邊界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邊界之內,是平原,邊界之外,就像是無盡的虛空。好像人一旦從邊界內落下,就會不斷不斷不斷地往下掉,直到餓死或者老死。
看著眼前這么個玩意兒,耿江岳頓時不由得聯想起二十年前忘了是幺筒還是老宋還是紀曉克告訴過他的,《幻鄉》的最后一個主線劇情任務場景,也是這么個小場面。
傳說中那地圖小到一進門就能立馬看到最終大BOSS,連路都不用找,直接脫了褲子就能干。
“我草…”
耿江岳站在原地,環顧四周,因為興奮和輕微的緊張,身上的汗毛,全都禁不住地微微豎起。
雞皮疙瘩,起了半身。
這就是世界的盡頭。
就像一個在生活的逼迫下,努力將工作做到最后一部分,接著終于忍不住開始撒歡兒、打滾、撒花的程序員或者其他什么職業從業人員,將他內心所有的壓力全都釋放出來。
然后用一種特別真誠的態度告訴玩家或者其他什么項目的受眾:對!這就是最后一關!大老王住的地方,就是這么高逼格、高品位、高度與眾不同!看到沒有,什么叫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啥都沒有?!就是這里!就是這里!這是這里!老子終于能下班啦!
看著這片不毛之地,耿江岳似乎都能聽見這個世界的造物主發自內心狂笑的聲音。
但是,他畢竟不是那個沒出息的家伙。
在他身后,還有家人,在他面前,還有他尋找了十年的答案。
關乎自身,也關乎全人類的答案。
一陣荒涼的微涼,從耿江岳身邊輕輕吹過,吹動地上小石子滾滾翻動,他默默地開啟了自己的照明外掛,光線越來越強,照得越來越遠,然后他又轉了一圈,便看到在平原最北面的邊緣線正中的位置,有著一段樓梯。樓梯不長,最多也就二三十米,上面連著一個更小的,撐死了百來平米,還沒他家別墅大的小平臺。
耿江岳心念一動,一瞬間,就移動到了那小平臺前。
然后輕輕一躍,輕盈地從那段臺階上飛過,越過身下無盡的深淵,落在了那個小平臺前。
小平臺上的盡頭,有一座仿佛只剩下一堵墻壁的建筑。
因為建筑后面,就緊貼著“世界的邊緣”。
那堵墻的正門洞開著,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耿江岳緩緩走上前,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后,一步賣了進去。
下一秒,眼前先是一黑,然后就像進入游戲世界的緩沖完成一樣,又瞬間明亮起來。
建筑內的裝飾,簡簡單單,四面圍墻,墻上有許多坍塌掉的小洞。
門對面,豎著一段高高的臺階,臺階最上方,有一個王座。
王座上,坐著個不知道什么鬼東西。
而王座下的臺階前,一個身穿黑色盔甲的中年男人,則正微笑看著他。
“你來了。”馬仲穎說了句廢話,“十年。”
耿江岳走到他跟前,問道:“我能出去了嗎?”
“還不行。”王座上的大老王站起來,渾身上下,散發出極強的靈能波動,論強度,至少是第八重巔峰中的巔峰,一根指頭就能戳死唐威的那種。
耿江岳繞過馬仲穎,仰頭問道:“你就是大菠蘿的本體?”
大老王做人很坦誠道:“大菠蘿只是個代號,你只要知道,我是幻靈界生物之王,這個世界的戰力巔峰,永恒的幻靈界之主,幻獄界的統治者,一百零八魔星的監護人。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哪怕叫我大鳳梨,我也是無所謂的。因為名字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跟你說…”
大老王滔滔不絕。
耿江岳轉頭問馬仲穎道:“它平時一直這樣嗎?”
馬仲穎回答道:“不是,它平時沉默寡言,逼格很高,可能是兩千多年沒怎么說過話了,今天死到臨頭,終于可以解脫,所以有點興奮。”
“也對。”耿江岳淡淡笑了笑,輕輕打了個響指。
前方的大鳳梨,叨逼叨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化作冰晶,散落一地。
耿江岳微笑看著馬仲穎,又問道:“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恐怕還是不行。”馬仲穎很溫和地回答道,“幻靈界破口,只能從外部打開,不能從內部打開,這是世界的規則,我也沒有辦法。”
耿江岳道:“可我現在掌握的,就是打破規則的力量啊,這點面子都不給嗎?”
“無能為力。”馬仲穎搖搖頭,解釋道,“畢竟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不然你可以先把我弄死,也許能從這里,找到一條別的路子。”
耿江岳反問道:“但是,也有可能找不到,對吧?”
“對。”馬仲穎很光棍道,“所以,你現在有答案了嗎?”
耿江岳看著馬仲穎,很是沉默了一會兒,沉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馬仲穎微笑道:“你知道的。”
耿江岳想了想,問道:“你是想問我,現在又到了最后一刻,我到底是放棄,還是不放棄?”
馬仲穎輕輕點頭。
耿江岳忍不住問他:“這個答案,有意義嗎?”
馬仲穎看著耿江岳,眼神清澈,道:“對我來說,有的。”
耿江岳反問:“所以你的答案,是你放棄了?”
馬仲穎很坦然地回答:“沒錯,我放棄了。我看不到希望,所以選擇了毀滅。”
耿江岳安靜了幾秒,忽然道:“我不放棄,我覺得,還有希望。”
馬仲穎問道:“希望在哪里?”
“當然是在我自己手里。”耿江岳道,“大不了,我在這里搞個腦波電發電廠出來,搞幾個億的分身,日日夜夜玩游戲,每天罵你祖宗十八代,積累負面情緒,反向打洞總行了吧?”
馬仲穎不由聽得感慨:“你這個想象力,還是挺豐富的。”
耿江岳道:“主要是不放棄,只要我還活著,誰壓迫我,我就反抗誰。”
馬仲穎問:“直到生命的盡頭?”
耿江岳一點頭:“嗯,直到生命的盡頭。”
馬仲穎安靜了一會兒,又問:“可是,如果情況更糟糕,就算你哪天出去了,卻發現外面的世界已經不在了呢?”
耿江岳的表情,微微一變:“什么意思?”
馬仲穎轉過身,在房子的墻上,放出一片投影。
投影上,正是海獅城新建的玄秘職業聯賽。
觀賽臺上人山人海。
熊貓和籃子的兩支隊伍,已經走上了賽場。
耿江岳抬手看了眼時間,希伯歷,海獅城時間,3053年10月30日晚上11點59分。
極冬節,就在眼前。
馬仲穎看著人類世界的投影,淡淡說道:“這里是幻獄界魔王殿,你從游戲里帶出來的功能,這里全都有。這十年來,我每天都看著你,看著他們。我在人類世界的底牌,還沒用完。但他們急著要反擊,而且信心十足。你說,這一戰之后,人類會不會滅絕?”
耿江岳想了想,從我的世界搬出了兩張椅子,坐了下來。看著投影,忍不住搖頭道:“你真是變態,看我和我老婆辦事兒,有意思嗎?”
馬仲穎做到耿江岳身邊,目光同樣看著投影,淡淡道:“放心,那些鏡頭都會自動打碼的,直接略過了,我什么都沒看到。”
耿江岳問:“也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馬仲穎淡淡嗯了一聲。
“還真是個挺有意思的世界。”耿江岳笑了小,又指著投影,很有信心地告訴馬仲穎,“我剛才說錯了,我的答案,不在我身上,在外面。我走之后,他們每個人,都是我。
馬老師,你路走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