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年,極冬節仿佛成了一個特定的新聞噴發期。
去年海獅城幻靈界生物大入侵外加全球性感染危機,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直到過了今年八月份之后,隨著東華國疫苗產能和出口量的提升,以及以中南次大陸聯盟為代表的群體免疫逐步起效,全球的感染勢頭好不容易控制。加上那些漏網的幻靈界伯級以上怪物也被消滅得七七八八,人類社會好不容易看似要進入和諧穩定發展階段了,可誰能想到,竟又忽然爆出“邪惡救世主”這樣的驚天大雷。而且還是赫魯尼這種級別的人物親口所說,真實性幾乎無需懷疑。
本就是閑得蛋疼的全球性兩個月大長假,赫魯尼的演講結束之后,全世界但凡是有條件的,差不多全都為這條新聞延后了睡眠時間。
數以十億計的全球各國的小中產們,也不知道這事兒到底在哪里點燃了他們的興趣,明擺著是高層該擔心和憂慮的事件,這群窮逼卻實實在在拿出了當家作主的勁頭。
網上分分鐘形成各種站隊,有支持耿江岳搞滅世的,有希望耿江岳統一全球的,還有拿出一副老子看透世界的姿態表示我站中立的。結果毫無疑問,但凡是中立的,就是最不具備戰斗力的。短短不到三小時,中立派就被“統一黨”和“滅世黨”集中火力剿滅,徹底沒了聲音。
倒是在那之后,暗地里又滋生出一群雖然人數不多,不過觀點立場卻很鮮明而堅定的“歸順黨”——簡單來講就是,希望“邪惡救世主”能皈依社會,不管是給政府打工也好,或者皈依光明神教也行,甚至隨便找個什么機構依附一下都行。
還有某好事者甚至給“邪惡救世主”規劃職業生涯路線,讓救世主不要著急爭權奪利,完全可以步步為營、徐徐圖之。畢竟以救世主的能耐,最多十五年就能做到行業頂尖的位置。到時候再把競爭者全都弄死,便能順利成為影響世界格局的重要人物,屆時自然不必再那么low逼地打打殺殺。動動嘴皮子就能奴役和使喚全球窮逼,豈不快哉?
這個帖子出來后,全球轉發量迅速突破千萬,然后就有人指出,這個發帖的逼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尼瑪是想借這個臺階,讓那個什么救世主從法理上成為世界的主人吶?那廣大人民還要不要自由,要不要平等了?
于是凌晨天京市時間早上六點多,“歸順黨”內部就迅速與這位“歸順黨機構派”的發帖者劃清界限,歸順黨當即被肢解,化作“政府派”、“神教派”和“機構派”三支,互相之間撕得比幾小時前對“統一黨”跟“滅世黨”都厲害。
發帖的家伙在東華國某三線城市被人肉出來,一大早就在網絡暴力的沖擊下,爬上了他家陽臺外的空調外機,高喊老子已經穿畫了某某陣法的紅色衣服跳下去,你們這群逼我跳樓的王八蛋都別想活!老子要用血祭激發自己的血脈之力,然后覺醒某某技能順著網線爬過去,把你們這些小王八蛋一個個全都宰了!男的挖駒駒,女的嘿嘿嘿!
那邊的警察、消防、聯防隊、居委會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就跑去救人,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那老兄似乎是情緒崩了,高呼“滅世黨萬歲,這個狗逼世界不配擁有救世主”,喊完后一躍而下,吧唧就摔成了一團死肉,腦漿子都流了一地。他的爹媽當場就哭得暈死過去,然后又人把視頻發到網絡上,全球轉發量瞬間兩個小時就突破了五千萬。
某三流企業家留言怒斥,這特么就是“邪惡救世主”做的孽,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消滅大魔王,他根本就不是救世主!我這里有個“絞殺大魔王”基金,我個人先捐全部身家,兄弟們有錢捧個錢場,有人捧個人場,基金會資金使用情況接受全世界共同監督,誰尼瑪貪污誰是狗!大家趕緊捐起來,如果順利弄死大魔王,還返還一定的投資收益率哦!
“這群傻逼瘋了吧?跟他們有半毛錢關系嗎?”圣約翰彼得堡光明神教長期租用的酒店里,云舒大清早吃著大肘子,跟七寶結婚后,比去年更胖了一圈。
日常過來簽到混日子,形同被軟禁和扣押的安德烈,很平靜地看著全世界各地的亂象,淡淡說道:“這種事,肯定是背后有人在推動。說不定是某些方面在通過這些輿論,試探我女婿的反應。昨天晚上,大教宗還給我打電話了,問我這個救世主,是不是就是小耿。”
云舒問道:“那你怎么說的?”
安德烈道:“我說不管是不是,我反正是不可能對他產生什么影響,我女兒現在是人家的老婆,他們那個小家的事情,他們自己比我有數。”
云舒驚訝道:“哇擦!這么跟大教宗說話?膽子這么大?”
安德烈很鎮定反問道:“我就算往他臉上吐痰,你覺得他敢動我一下?”
“嗯…”云舒沉默了一陣,“媽的,這個光明神教,一點都不光明。”
安德烈嘆道:“本來就是個打算拿來造反的工具嘛,現在世界和平,造反無望,就只能當個斂財機器,從那些國家政府嘴里,挖點人血出來喝了。”
云舒嘆道:“狗日的,果然是邪惡救世主啊…”
安德烈笑了笑:“這世界就是這樣,要么你喝別人的,要么別人喝你的,二選一,你怎么選?”
云舒面露痛苦,狠狠咬了一口大肘子:“我本是一個充滿良知的少年…都是這個世界逼我的!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我恨你們!小七!再給我拿個肘子!”
網絡世界沸反盈天的同時,現實世界卻一片安然。極冬節的清晨,海獅城內,一片靜謐祥和。昨晚上瞎開槍的三哥們,被隔壁東華國的部隊揍了一頓后,從昨晚上到此時此刻,便一直連個屁都沒敢再放。直到早上十點出頭,第一縷太陽升起,南城里頭那些建造超級大樓的施工隊又開始趕工,敲敲打打的動靜響起,整座城市才又被重新喚醒。
耿江岳在家里跟安安吃過早飯,閑來沒事,又出門去逛了一圈。
站在北城28號樓的樓頂上,隔著城市的透明防護墻,看著南城里一天比一天高的大樓,他不禁地一陣恍惚。海獅城這片土地,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看習慣,就天翻地覆地變了個樣子。
原本每年這個時候,應該是海獅城最熱鬧的時間。但現在,海獅城的狂歡月,估計是不會再有了。再轉頭來看,看看北面,曾經96號樓的位置,現在是個“龍坑”,就是地圖上放“大怪”的坑點。好端端的一大片地,就成了大型游樂場所。以往十幾年的生活,仿佛就是個幻影,而現在,則像是幻影中的幻影。耿江岳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太真實。
特么的,他居然無敵了。
人被殺,不會死,這似乎…違背自然規律吧?
打小就一直忙碌到現在,眼見著啥都不愁了,人卻突然迷茫了。一直以來不是忙著討生活就是忙著求生存的耿江岳,今年這個假期陡然閑下來,突然就不知道該干什么。
他生活中值得期待的事情,全都和極冬節沒有關系。
安安的預產期是年后,一月底二月初的樣子,還有大概三個月,百來天。
他自己心心念念了許久的那張文憑,更是要等到八月底。
在狂風中待了有半個小時,耿江岳才帶著渾身的雪花,回到了城內。
28號樓的樓頂上,他的腳印很快被風雪所湮沒。
三座孤零零的超級大樓,立在城墻之外,任憑北風呼嘯吹打。
搬遷的倒計時,卻已經停不下來。百曉 “海獅城去年總對外派遣人數,是三十二萬六千人,戰死八萬人六千五百十二人,重傷致殘八千七百十三人,就地移民三千七百十五人,移民的絕大多數都是原本草藥堂中學會大光明術的那些人,還有少部分是南城出身的高級專業技術人才,都是搞腦波電游戲維護的。海獅城現存總人口是兩百三十五萬七千人。去年的出生率是千分之零點零八,新生兒總數不到兩百人,死亡率百分之六…”
“行了。”一號樓頂樓,端木翔的辦公室里,耿江岳擺擺手道,“你就告訴我,我們的超級大樓缺口有多大就好了。”
端木翔道:“南區的原市常局和港務局大樓被國際和平協會征用了,所以算上希伯聯合國援建的九幢大樓,咱們現在一共有三十五幢樓,理論上的可安置總人數,是兩百一十萬。如果北城那邊不搬進來的話,咱們稍微擠一擠,勉強還能住。
不過要是全都搬進來…那缺口就是四幢樓了,按東華國和希伯聯合國的開價,每幢樓的建造成本,最便宜的型號也得兩千億東元,總共就是八千億東元的缺口。”
耿江岳問道:“那我們去年的財政收入是多少?”
端木翔道:“去年海獅城市政廳,沒有任何稅收來源,海獅港船務服務費收入兩百億聯東元,扣掉海獅城市政廳的運轉成本,以及海獅城重建和其他各方面的開支,我們去年的總財政赤字,是五十二億東元。”
耿江岳:“…”
一陣長長的沉默后,耿江岳問道:“不能讓國際和平協會滾蛋,把大樓讓出來?”
端木翔為難道:“國際和平協會背后是國際商業聯盟,國際商業聯盟是全球玄秘職業聯賽委員會的主要出資方,咱們現在可是指著全球玄秘職業聯賽活著…
全球各國對我們的低息和無息援助,全都已經到期了。中南次大陸聯盟和希伯聯合國都已經確認,不會再繼續提供優惠。東華國國內最近正忙著新舊交替,兩派人做事都很小心,不想給人抓到把柄,目前也是這個意向,可能搞不好還要暫停和我們正常交易,畢竟海獅城是‘感染之源’,他們內部出什么問題,鍋都能甩到我們頭上。誰跟我們合作,誰就得倒霉。
所以咱們現在沒有外援了。
萬一再把那些國際機構惹毛了,全市兩百來萬人,是要餓肚子的…”
耿江岳聽得頭大。真站到這個層面上,感覺國家間的斗爭,還真和鄰居鬧矛盾有點像。
無非就是體量大了,牽著面廣了,涉及到的產業體系多了。
但歸根結底,其實也依然就是那么回事兒。
起因必定是為了好處,互相使心眼兒。你騙騙我,我騙騙你,各種扮演陰陽人,直到好處落到哪一方嘴里,或者分贓不均,心生怨氣,然后就開始你朝我吐口水,我反吐回去,你罵我,我罵你,你挑撥我家里人跟我鬧,讓我家里的傻逼帶著錢離家出走,然后背地里呵呵呵,我就晚上潛入你家里搞點小動作,也讓你破個財,等天一亮再裝熱心到處找人幫忙,讓你明知道是我干的卻奈何不了,老子玩兒不死你也惡心死你…
直到有那么一天,雙方都憋不住那口氣了,互相拿菜刀砍一通,互有傷亡,知道痛了,自然就會冷靜下來。要么和解,要么就醞釀下一輪互砍…
除非那個好處,終于分配清楚了。
不過…人生在世,總會有“分贓不均2.0”版本的出現的。
所以互相對砍,貌似還是難以避免。
因此在耿江岳看來,國際關系這個專業里頭,但凡是講得云山霧罩,專業到讓人連概念都無法完全搞明白的理論,基本都是扯瘠薄蛋。真正一擊即中的,往往還是那些大白話。
比方說——
“反正就是咱們自己養不活自己,現在得看全世界臉色唄?”
耿江岳怒問端木翔。
端木翔不能再贊同地點點頭:“對,就是這樣。”
耿江岳聽吐了,因為完全沒有辦法。和端木翔了解過海獅城的現狀后,他也就對南區的那座能容納八萬人的大樓暫時沒想法了。耿江岳以一種比較綏靖的態度,什么都懶得做地在家里混吃等死了兩天。就在全球各地關于“邪惡救世主”的討論逐漸降溫,輿論的硝煙緩緩塵埃落定之時,某些人卻仿佛不想耿江岳就這么安逸下去。
希伯歷3033年11月3日,早上9點,希伯家族的現任家族話事人羅伯特希伯,以告慰約翰希爾的名義,向全世界指認了“邪惡救世主”的真面目。
“耿江岳,那個人的名字叫耿江岳。據我所知,他住在海獅城。我的父親,不能死于無名之輩的手上,我會被這件事,告訴我的后代們。希伯家族是光榮的家族,我們不懼怕任何威脅于迫害,哪怕耿江岳有可能殺光我們家族的每一個人,包括我們家里最小的孩子,奧古斯丁·波羅斯·希伯。我們無需國際社會為我們討回公道,我只想相信人間自有公義。”
聲明發布后,全球上下,頓時嘩然!
緊接著不到一小時之后,希伯聯合國現任輪值主席卡爾梅迪奇發表講話,希伯聯合國絕不會將耿江岳個人和海獅城捆綁在一起,且出于起碼的人道主義精神,希伯聯合國將認真對待對海獅城的援建工作,直至完工驗收。但如果海獅城政府被暴力所控制,希伯聯合國必將收回對海獅城的所有援助,希望個別人控制自己的權力欲望,海獅城人民的自由,不容踐踏!
這個所謂的“個別人”,指的自然就是耿江岳。
仿佛是事先就準備好的,耿江岳的所有資料,在這一天被統統發到了網上。在全球幾乎所有力量的共同參與下,耿江岳的名字,被緊緊地貼上了“濫用力量”和“邪惡”的標簽。
對耿江岳采取體制化措施的計劃,隨著約翰希伯的死而宣告失敗。
剩下的限制辦法,便就只剩下孤立這一招了。對付一個具有強大力量的個體,總比對付一個帶領一群人在世界上搞風搞雨的強人,要容易幾百倍。
這個世界的既有利益格局,絕不容外人打破。
切蛋糕的刀子,只能掌握在那一小撮人的手里,他們不給,誰都不許搶。
哪怕,耿江岳是一個——
真·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