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華瀾庭下到地面找到同伴,看到虬髯大漢沒什么事,青衣劍客落下時卻不巧摔到了巖石上斷了腿骨。華瀾庭堅持由他背著青衣劍客,四人進入密林疾行。
一路上,青衣劍客不停地和華瀾庭說話,說在小侯爺只有幾歲的時候,他就曾經作為護衛在暗中守護,看到小侯爺心地良善,見到螻蟻都不忍傷害,那時他還在心里暗笑鐵血侯爺養了個羊羔兒子,沒想到今天是小侯爺救了他的命。
華瀾庭有些奇怪青衣劍客怎么說話婆婆媽媽的,又覺得他聲音變低了,自己脖子上也濕濕的,轉身放下他一看,就見青衣劍客肩頭一個血洞,人已經快不行了。
虬髯大漢和黑衣大漢也回身圍了過來。青衣劍客微笑喘息著說:“我不成了,在吊橋上發子母鐵膽時肩頭不小心挨了一下,本來封穴止血了,剛才掉在巖石上傷口又迸裂了。”
“小侯爺,這些年里,我輪值在崗暗中護衛您數十次,您不認識我,我卻覺得和您很親近了,終于護您而死,我很開心。離別之際,一言相贈:這個世界,對惡人太善,對善人太惡,小侯爺保…”
重字還沒說出口,頭一歪,氣絕身亡。
華瀾庭默然,問旁邊兩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嗎?”
虬髯大漢道:“不知道,我們雖然同屬暗月衛,但職司不同,也是前幾天才見面,一路馬不停蹄逃亡戰斗,沒有時間問及姓名。”
華瀾庭嘆一口氣,解下外衣蓋在青衣劍客身上,取下他手中寶劍,心想又是一位忠義之士為自己喪身于此,卻連名字都沒留下,其人一生也不知經歷過什么,讓他發出這個世界對好人太惡對壞人太善的感慨。
三人葬了青衣劍客,繼續趕路,華瀾庭還在努力接管這具身體,并想要梳理原主人的來龍去脈,前面又有人說話了。
“岳小侯爺,詭刀三煞在此恭候多時了,幻槍門果然廢物,這回該著我們詭刀嶺露臉。”
對面顯出三道黑影,身體微微有些虛幻飄浮,每人手執雙刀,呈三角形不斷移形換位攻了上來。
這邊三人知道事無善了多說無益,不如省下口舌之爭保存體力,只黑衣漢子說了一句:“詭刀三才刀陣,破一人全陣破。”
雙方接觸,華瀾庭馬上覺出詭刀果然詭異絕倫,三人刀劈一處,攻擊點卻出現在另一處,例如三人六刀每當正面劈下,落點卻在華瀾庭三人后背,這已經不僅是技巧了,多少有了些粗陋術法陣法的影子。
華瀾庭靠感覺和身法能避的開去,可一時破不開三人聯手陣勢。虬髯大漢和黑衣漢子都接連中刀,幸好刀勢詭異快捷勁力上就難免弱了,但兩人連續逃亡很少停歇,身上也是多處傷勢,這樣下去肯定支持不了多久。
兩人見華瀾庭自己躲的開不用他們分心保護,心下一定。
二人熟識,多次聯手,此時心意相通,黑衣漢子低吼一聲,身形一下子暴漲一圈,用出了虎嘯金鐘罩,虬髯大漢反之,以縮骨功收縮身形如一孩童掛在黑衣漢子胸前。
黑衣漢子雙手護住他,身子陀螺般旋繞急轉,以后背幾乎主動送上去抗下所有刀招,并連續撞飛了詭刀三人,而懷中的虬髯大漢只要看到有人飛出,抬手就是一飛抓跟進開膛破肚。
詭刀三煞身死。黑衣漢子恢復正常身材,緩緩坐倒,身上近百處刀口這時才流出血來。
虬髯漢子抱住他,黑衣漢子笑笑說:“兄弟,我不過先走一步,黃泉路上,奈何橋邊,我等…等不著你最好。”
虬髯大漢失聲慟哭。
黑衣漢子轉向華瀾庭,灑然一笑:“我們三人同屬侯爺麾下不為人知的暗月衛,青衣劍客身份保密不能直接接觸您,所以他叫您小侯爺。諸崇八自小是您的親隨,他稱呼您少主。而我朱矯柒明面上的身份是侯府護衛,侯爺兩位世子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因此我叫您二公子。”
“侯爺就不必說了,大公子神武英勇,值得我輩武人誓死追隨,二公子您宅心仁厚,面嫩心軟,其實我心里一直是當二小姐呵護的,咳咳,呵呵,您不生氣吧。”
“如今逢此大變,我只能護您到此了,世道當亂,小柒有一句我師傅教我的話還請您參考,我一直謹記心中——從不說硬話,從不做軟事。二公子,珍重!崇八兄弟,來生,我們再見。”
又葬了朱矯柒,華瀾庭暗下決心要護得諸崇八周全,不能再死人了。
二人休息了一個時辰又再上路,終于樹木開始稀疏,快要走出山林了。
晨曦啟明,薄霧散盡,前方遠遠的出現一個身影擋在道路當中。
諸崇八雙目微縮,對華瀾庭說:“少主,怪不得我總覺得少了一人,原來是他。”
前面那人長槍拖地,懶洋洋地說:“正是常某,你們殺我幻槍門八十九人,我…”
“我你個頭啊,管你阿貓阿狗,納命來吧!”
華瀾庭此時恨意滿胸,正無處發泄,直接沖了上來,以青衣劍客重劍施展大自在劍,織就綿綿劍網將來人籠罩其間,任他幻槍槍法號稱神出鬼沒、幻影二千也如蠶在繭束手束腳。
華瀾庭殺意正濃,一身殺氣騰騰,對手不一會兒就渾身浴血、滿臉驚駭、槍法凌亂,不是聽說岳家小侯爺功夫華而不實嗎?怎生如此狠絕?
華瀾庭痛下殺手,一劍砍斷槍桿,就勢一抹,對方人頭飛起,就在此時,身后諸崇八一聲痛呼,猛回頭一看,一人手中長劍已穿透諸崇八胸腹,手一松,諸崇八倒地。
有人偷襲!被諸崇八舍身擋下!
對方狠狠說道:”天工局林氏雙子星向來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我林琚琚不過有事耽誤片刻,小侯爺就殺我兄弟,今天你我不死不休!”
華瀾庭奔過去扶住諸崇八,見他已是血流如注,又不敢撥出長劍,華瀾庭怒意悔意勃發,雙目赤紅,諸崇八卻按著他說:“少主冷靜,林琚琚號稱天工局巧工部第一高手,逃吧。”
華瀾庭突然平靜下來,他和真正小侯爺的身體融合已超過六成,他下手點穴幫助諸崇八減緩血流之勢,說道:“不要說話了,你且看我用岳家絕技為你報仇。”
說罷起身沉著臉看向林琚琚:“殺人者,人恒殺之,你們兄弟既然前來追殺于我,就要有這個覺悟。今晚之后,朝堂還是江湖,再無林氏雙子星這號雜碎人物了。”
林琚琚陰笑:“你爹在,你是小侯爺,如今清遠侯身陷囹圄,還抖什么威風。來吧,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我看。”
華瀾庭不再說話,右腿緩緩高舉過頭,全身骨節輕響,腿又放下探在身前,腳尖微晃,突然竄出,腿如矯龍似刀踩向對方膝蓋。
“岳家是與不是糾纏腿!”林琚琚叫了一聲,挺掌相迎。
華瀾庭腿影如刀,連環踢出,曲直隨心,虛實莫測,有時都違反了人體生理角度,雙腿交疊纏繞似車輪又如龍卷風般碾向對手,只聽怦怦連續悶響,林琚琚從頸到腳全身骨骼盡斷,爛麻袋一樣癱在地上。
華瀾庭收勢:“留你口氣,等野狗來啃尸吧。”
回到諸崇八身邊,諸崇八雙目隱現神采,說道:“少主瞞我好苦,老侯爺三大絕技是與不是糾纏腿你都練得這么好了?唉,自從五年前你大哥大婚時侯爺當眾演練后,我就再沒見過了。”
緩了口氣,諸崇八又正色說道:
“暗月衛五十人,本次任務實到四十九人,如今除我盡皆戰死,護得少主走到此處。暗月衛,幸不辱命!”
說完從懷中取出一卷紙遞給華瀾庭:“這是我受命在最后一刻交給少主的,出了森林就是國界,何去何從,少主自己決定。也多虧對方幾拔人馬不對付,不然聯手圍攻我們還真難抵擋,少主自有洪福。”
“少主,小人自小跟隨您,現在要告辭了。我能理解青衣劍和朱矯柒的心意,逢此大變,他們希望少主克服柔弱性格,和你大哥一起為侯爺洗清冤屈,重振家聲。但我如何不了解您呢?堅強與報仇是您必須承擔的,但不要被仇恨沖昏頭腦,那樣容易被人利用。”
“朝堂政局波云詭譎,我是不懂的,但我知道您其實是綿里藏針,有內秀。我想說的是,我們堅持一件事,并不完全是因為有效果有好處,而是堅信,這樣做,是對的…”
諸崇八的聲音逐漸低垂,終不可聞。
華瀾庭跌坐在地,頭腦一時空白,只剩下他一個活人,暗月衛真乃死士,為保他一路慷慨赴死,無人退縮,既然占據這個身體,這份情,這個仇,他,記下了。
今天是清明嗎?記得小時候七歲那年父母過世,第二年清明拜祭時,鄰居請了教書先生幫他寫下祭詞:
“您帶我來,我送您走。從此,人生失了來處,只剩下歸途…”
現在,來處暫失,歸途不明。
有心無意勾連,是與不是糾纏,這人生與命運,既清淺又深濁…
這個世界,對惡人太善,對善人太惡。
從不說硬話,但從不做軟事。
堅持一件事,不是因為有效果,而是堅信,這樣做是對的。
這三句話,他也記下來了。
接下來,華瀾庭決定花時間全面融和這具身體的思維、記憶和能力,搞清楚事情原委,再定行止。
掩埋了諸崇八,他走出密林,面前是一片平原,兩條岔路。
終于沉靜下來,原主的記憶和能力如雨水般漫灌進他的腦海中…
清明,陰天。
眼前平原,天幕低沉,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