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末,年關的前幾天,孫乾在萬年鄉一聲振臂高呼,點燃了一把火。而江南道點火的人,并不止孫乾,幾乎同一時刻,秀州、睦州等地數十處鄉縣,都有人煽動流民揭竿而起。
這些人并非沖入鄉鎮哄搶后便作鳥獸散,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聚集了無數積怨已久的百姓,在青溪縣附近的鄉野匯聚起來,自稱‘義軍’,以頭巾區別等級,沿途燒毀房舍,掠走金帛子女,把有家業的平民也變成流民,迫使其加入義軍。
在義軍的帶領下,流民攻入城門衛全部撤走的縣城、鄉鎮,熟門熟路去軍械庫取早已經準備好的軍械,去糧倉搬走堆積滿了的糧食,有了吃穿,饑寒交迫的百姓聞風響應,全部匯聚而來,以驚人速度擴張壯大。
而相距兩百余里的杭州城,似乎沒收到睦州起義的消息,依舊忙著籌集錢糧歲貢送往長安,既不派兵鎮壓,也不安撫,在這種撒手不管的狀態下,起義軍能短時間發展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汾河中游,臨近太原的河面上,樓船短暫停靠補給后,又趁著夜色悄然離去。
樓船二層的婚房內熏香繚繞,屋里燒著龜首銅爐,墻上還貼有喜字,各色金器也擺在案頭,用紅布遮蓋,裝點的很是喜氣。
窗側的書桌上燃著昏黃燈火,穿著黑色薄紗睡裙的蕭綺,安靜坐在書桌前,看著蕭家暗樁剛送來的書信。
信是已經成為蕭氏家主的蕭庭寫的,淮南是江南門戶,雖然距離睦州較遠,但蕭氏在江南扎根千年,不可能收不到半點消息。
在蕭庭的形容下,睦州出現了一伙有組織的匪寇,有千余人,到處燒殺搶掠,官府反應遲鈍沒有全力鎮壓,蕭家諸房的叔伯覺得有蹊蹺,詢問蕭綺有什么看法。
蕭綺仔細看完書信,沉默片刻,便搖了搖頭。
以她現在得到的訊息,吳王拿到了玉璽,下一步必然是威脅宋暨的帝位。但想要拉起幾十萬流民和大玥正規軍正面硬抗,無異于癡人說夢。
既然吳王自己沒出面,而是讓江湖流寇率眾起義,說明吳王并非想用武力飛蛾撲火。以她的推算,應該是想坐視起義軍膨脹到難以收場的規模,然后借此彈劾宋暨,流民因苛捐重稅而起,這個鍋宋暨是甩不掉的。
但整個江南陷入內亂,也很難把一國之君拉下馬,宋暨即便沒法收場,也最多下個罪已昭,然后調遣北疆重兵南下平叛。
所以光內憂不夠,還得外患。
蕭綺站起身來,打開窗戶,迎著寒風看向北方,眉梢緊鎖。
大玥最大的外患,莫過于北齊。若是在整個江南陷入內亂的時候,北疆失守齊國大軍入關,大玥的半壁江山直接就沒了,宋暨縱然是文韜武略一代雄主,也接不住這等大罪,當場就會變成千夫所指的昏君、暴君。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史上不是沒發生過,各路諸侯聯系王侯將相,齊心協力廢帝立新君,只要五大姓和七王藩王超過半數堅持廢黜皇帝,宋暨即便不退位,也會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這種方法,必然把整個天下拖入戰火泥潭,北疆失守,可能有百萬人為此葬身在刀鋒之下,顯然傷天害理罪無可恕。
但藩王能不能干出這種事,蕭綺沒有半點懷疑,肯定能。
掌權者一切只從自身利益考慮,半點婦人之仁,搭上的就是全族老小的性命。
就拿蕭綺自己來說,她現在是許家的媳婦,宋暨削藩的舉動,是想把許家趕盡殺絕,即便當代沒機會動手,幾十年后、百年后,很可能就把她的兒孫殺絕了,這把刀只要抬起來過,雙方就會陷入無限的猜疑鏈,再也不會停下來。
蕭綺很清楚的知道,總有一天,許家和宋氏只能活一個,這一天只有早晚的區別,不會不來,誰心慈手軟了,滿門死絕都是活該。為了讓家族延續,天下大亂又如何,你宋家的天下沒了,與我何干?
吳王雖然姓宋,但自從分封江南后,便與長安城宗室是兩家人了,和肅王區別并不大,能做出這種是半點不稀奇。
不過,目前的局勢,蕭綺還不需要考慮站在哪一方。因為宋暨即便退位,龍椅也不可能落在肅王一脈頭上,無論是吳王當皇帝,還是楚王、魏王,上位后想的還是如何削許家的藩,這是宋家的家務事,和許家半點關系都沒有,看著他們作死沒什么不好。
或許可以等到長安城和各路藩王打的兩敗俱傷,讓西涼軍出來收割?
蕭綺蹙眉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長安城真扛不住各路藩王和北齊的壓力,肯定會拉西涼軍出來平叛,怎么可能讓許家坐在大后方養精蓄銳…
平叛…
念及此處,蕭綺微微瞇眼,雙眸中精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么很關鍵的東西…
咚咚——
許久后,婚房的門敲響,未經傳喚,便被打開。
身著紅色睡裙的蕭湘兒,手中端著托盤,略顯慵懶的用肩膀關上的房門,緩步走向書桌。
蕭綺正揉著有些疼的額頭,瞧見妹妹進來,收起了桌上的紙張,露出幾分微笑:
“湘兒,你怎么跑來了?晚上又癢的睡不著?”
作為親姐妹,又一起同床共枕伺候過許不令,不是黃花閨女了,這些閨蜜秘事自然沒有太過避諱。
和許不令分別近兩個月,已經習慣‘解毒’‘還賬’的蕭湘兒是怎么過來的可想而知,獨守空閨感覺比在宮里還難熬,用金鵪鶉蛋自己安慰又覺得不對,只能大半夜跑到蕭綺的屋里,東拉西扯說些個亂七八糟的,讓自幼嚴肅冷靜的姐姐監督自己不犯錯,免得許不令回來發現她忍不住用鵪鶉蛋,從而取笑她。
蕭綺自幼心思敏銳,能看出妹妹的心思,對此出言調笑不在少數。
蕭湘兒性子本來就比較開朗,面對親姐姐的調笑,半點不在乎,還嘴道:
“是啊,畢竟我和許不令一年多,都習慣了。哪像你,才幾次,連味兒都沒嘗到,自然是不饞。”
這些葷話最多讓陸紅鸞羞的不敢見人,姐妹倆都不是善茬,蕭綺也不在意,轉而看向了蕭湘兒手里的托盤。
托盤里放著剃刀、畫筆、顏料等物,作用不明。
蕭綺站起身來,在雕花軟榻旁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又弄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蕭湘兒自幼喜歡奇淫巧技,手工特別好,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蕭綺作為姐姐自然知曉。不過這幾樣都是普通物件,看不出什么特別的地方。
蕭湘兒杏眼彎彎帶著幾分笑意,把托盤放在小案上,然后用手揉著蕭綺的肩膀:
“姐,我前些天看雜書,瞧見了些比較風雅的作畫法子,就是在美人身上畫畫,挺感興趣的,你讓我試試。”
蕭綺莫名其妙,她仔細回想了下,些許野史雜書上面,確實有浪蕩子以美人身體為畫布的典故。她蹙眉道:
“這有什么好試的?你又不是男人,人家在美人身上畫畫,圖的就不是畫畫。”
蕭湘兒抬手摁著蕭綺的肩膀,把她往軟塌上推:“唉,反正在船上沒事,你就讓我試試嘛,好姐姐”
“你怎么不去找紅鸞?她也是美人,你和她關系不是很好嗎?”
“那醋壇子,保守的和什么一樣,怎么可能答應我…”
“唉…”
蕭綺無可奈何,只得躺在軟塌上,伸出胳膊:
“真服了你,畫快點,我還得洗,都幾更天了。”
蕭湘兒艷若芙蓉的臉頰笑意盈盈,連忙把姐姐的腿搬上來,讓她平躺在軟塌上,然后解開睡裙的系帶。
蕭綺察覺不對,抬手按住裙子:“你作甚?”
蕭湘兒眼神頗為認真,把手拉開:“都說了在身上畫畫,你胳膊那么細,畫竹子不成?”
蕭綺抿了抿嘴,答都答應了,反正待會可以洗,也沒有扭捏,重新躺好。
只是蕭湘兒解開睡裙,露出光潔肌膚后,并沒有去拿畫筆,而是拿起了剃刀,湊向了蕭綺肚子下面。
“呀——”
蕭綺見狀一頭翻起來,握住妹妹的手腕,又急又怒:
“死丫頭,你失心瘋啊?你拿剃刀做什么?謀殺親姐不成?”
蕭湘兒眨了眨如杏雙眸:“不是畫畫嗎,有毛怎么畫…”
“你—”
蕭綺臉色漲紅,把睡裙合起來就要起身:“你給我回去睡覺,過兩天許不令就要回來了,你亂來讓他看到…呸—你們倆沒一個好東西。”
蕭湘兒見姐姐反抗的厲害,也不在堅持,轉而笑瞇瞇的道:
“好好好,我把剃刀扔了,只畫畫行吧?求你了,我就試試…”
蕭綺眼中帶著幾分羞惱,把剃刀搶過來,扔進了小案下的盒子里,瞪了蕭湘兒幾眼,才重新躺下。
這次蕭湘兒總算老實了,認認真真拿著畫筆,在蕭綺身上畫了個飛鳳展翼的圖案,還寫了‘綺綺最乖了’五個小字,位置不言自明。
畫完后,蕭湘兒眼中顯出幾分狡黠,輕咳一聲,便收起畫筆,滿意點頭:“不錯,很漂亮。”然后端起托盤往出走。
蕭綺低頭看了兩眼,心里莫名其妙,起身合上了衣裙,走向隔壁沐浴的房間:
“不在這里歇著?”
“不用了,姐你早點休息。”
“哦…”
蕭綺輕輕蹙眉,覺得哪里不對,不過湘兒的性子向來如此,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片刻后…
霧氣騰騰的浴室里,傳來蕭綺略顯羞憤的嬌斥:
“湘兒!你給我過來,這東西怎么洗不掉?”
“哦,過幾天自己就褪色了。”
“過幾天許不令就回來了!你…你怎么不早說?”
“姐你也沒問,這可怎么辦呢,真是愁死妹妹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