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夕。
中原的習俗不分貧富貴賤,此刻的大唐處處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之中。
“廚子們每人賞百錢。”
皇后主持過年,第一件事就是賞賜廚子。
隨后她看著王忠良等人說道:“你等一年到頭辛苦了,每人三套衣裳,五千錢。”
這是身邊人的待遇。
王忠良等人謝恩。
“今年一年不錯。”武媚看著情緒也不錯。
皇帝坐在邊上就像是一個菩薩。
“雖說偶爾還會發作,但陛下的病情在漸漸好轉,這對于我等,對于大唐而言就是一個好消息。”
“遼東覆滅,大唐少了一個大敵。”
外朝的總結由皇帝來主持,但宮中卻是皇后。
“突厥在西域作祟,邢國公領軍平叛大獲全勝。”
“大唐挫敗了吐蕃在西域的圖謀。”
“這一年大唐蒸蒸日上。”
眾人不禁回想起了龍朔元年的大小事。
皇帝的病情穩住了,朝中也就穩住了。
還從方外弄了不少錢糧,以及人口和田地。
這對于大唐來說就是一份補藥,把戶部補的差點七竅流血。
“今日除夕,辭舊迎新,普天同慶,宮中自然也不能免俗。”
武媚微笑道:“太子呢?”
幾個兒子都站在下面,聞聲李弘上前,“阿娘。”
武媚頷首。
李治輕輕撇嘴。
李弘走上前來,大聲說道:“宮人每人賞賜百錢,衣裳一套。”
“多謝殿下!”
這是明晃晃的讓太子來施恩。
太子漸漸大了,不能一直是小透明,所以今日讓他來宣告此事,就是在給出一個信號。
——太子大了,能決定宮人的榮辱了。
再進一步就是決定臣子的榮辱…那是皇帝的活。
王忠良緩緩走出去。
他站在臺階上,下面站著十余有頭有臉的內侍和女官。
王忠良喊道:“太子殿下有令,宮人每人賞賜百錢,衣裳一套。”
“多謝太子殿下!”
歡呼聲傳來,李弘有些不自在。
正事兒辦完了,接下來就是一家子的晚飯。
“臣妾當年在家時,遇到節慶就喜歡去廚房看,看著水氣裊裊就覺著心中安穩…今日也去看看。”
“阿娘,我也去!”
“我也去!”
幾個孩子鬧騰。
都去,那朕干什么?
李治干咳一聲,“當年先帝還在時,朕也時常去廚房查看飯菜。”
武媚回身笑道:“如此就請陛下帶著臣妾和孩子們去看看吧。”
李治勉為其難的道:“看你等好奇…也罷。”
帝后一家子溜到了廚房,廚子們激動不已,有人不小心就把油鍋給燒燃了,轟的一聲,那火焰沖了起來。
孩子們驚呼著,一個廚子拿著鍋蓋過去,平平的蓋在鍋上,再拿開時火就沒了。
李治頷首,“紅紅火火。”
整個長安城都沉浸在了節日的氣氛中,
孩子們穿著新衣裳,成群結隊的在街道上奔跑玩耍。
最新的玩具就是爆竹。
用火藥做的爆竹如今早已行銷長安及其周邊,孩子們手中拿著一炷香,點燃爆竹就扔。
爆竹炸開,火紅的紙屑到處飛。
一個孩子奮力把手中的爆竹扔出去,卻扔到了金吾衛巡城的軍士身上。
孩子驚呼一聲,轉身就跑。
可跑了幾步他回頭一看,那些軍士竟然笑吟吟的,壓根沒有呵斥的意思。
“當年可沒有爆竹。”
一個軍士感慨的道:“我那時候也跟著一群孩子出來玩耍,記得那時…先帝親征高麗,長安城中都在翹首以盼,卻少了許多歡樂。”
“今日卻不同了。”
“是啊!高麗沒了,百濟和新羅也沒了,原先的強敵變成了大唐的疆域,看看這些孩子…無憂無慮…”
隊正默然,眾人就慫恿他來幾句。
“我從軍二十余年了。”隊正是個老卒,“以前廝殺就沒個停歇的時候,整日不是這里廝殺,就是那里廝殺…”
“當初我也覺著疲憊,也覺著這般在刀口上討生活的日子朝不保夕…”
隊正想了想,“可看著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我便恍然大悟…原來我等的朝不保夕,便是為了讓這些孩子能無憂無慮,能安安穩穩。”
道德坊里,節日的氛圍也很濃郁。
賈昱和兜兜換了新衣裳…賈平安堅持明日再換,新年新衣裳的寓意更好,可妻兒都想今日換,他也只能妥協。
男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妥協的事兒也越來越多…特別是在家中。
“阿福!”
幾個孩子從邊上跑過,一邊喊阿福,一邊沖著兜兜做鬼臉。
兜兜昂首冷哼道:“阿福不搭理你。”
一個孩子止步,拿著幾個爆竹得意的道:“賈兜兜,敢不敢和我比放爆竹?”
兜兜回身,“大兄,把爆竹給我。”
賈昱皺眉,“女娃放什么爆竹?”
兜兜瞪大眼睛,“先前沒有我央求阿耶,哪來的新衣裳穿?阿耶說喝水不忘挖井人,過河不能拆橋…”
賈昱心不甘情不愿的摸了幾顆爆竹,可兜兜動作更快,把大爆竹搶到手中。
“喏!”
她攤開手,一顆紅色的大爆竹很是顯眼。
“敢不敢?”兜兜得意的問道。
男孩不過七八歲,猶豫了一下,“來就來。”
男孩把爆竹放在了地里,用土埋了大半,點燃往回跑。
土被炸了不少翻起來,煙霧縈繞在泥土里,就像是江南的煙雨如絲如縷的纏繞著。
男孩得意的道:“如何?”
“閃開!”
兜兜帶著阿福上來,先撿了一塊小石板,然后用小石板把爆竹壓在下面。她抬頭嚷道:“都閃開!”
幾個孩子一臉不屑之意,有一個還雙手抱臂,顯然并沒有把兜兜的警告放在心上。
點火!
跑路!
兜兜轉身就跑。
賈昱見了不禁想吐血,喊道:“快閃開!”
幾個男孩這才不情不愿的緩緩后退。
爆炸聲傳來,石板被炸裂,有碎屑飛濺。
“我的腿!”
一個男孩摸著大腿,“好疼。”
賈昱跑過去看了一眼,“只是有個白點,褲子都沒破。”
另一個男孩突然說道:“若是打到了眼睛,那不得瞎了?”
晚些,兩個孩子回家。
“兜兜!”
賈平安很溫柔的把兜兜叫過去。
“知不知曉放爆竹要遠離危險?”
兜兜點頭。
你賣萌也沒用啊!
“你壓石板就是危險。”
“壓歲錢…”
“阿耶我錯啦!”
兜兜聽出了危險之意,拽著賈平安就猛認錯。
最后壓歲錢被扣了一成,兜兜悲痛欲絕的去尋阿娘求助。
“好好的女娃偏生要和那些男娃一起放爆竹,活該。”
蘇荷沒好氣的道。
今日一場麻將她又輸了。
“無雙,晚飯后就打起來。”
蘇荷咬牙切齒的道:“我就不信這次還輸。”
衛無雙看了她一眼,“隨便。”
賈平安前世今生都沒有打麻將和賭錢的嗜好,所以不參戰。
等到了晚飯時,那琳瑯滿目的菜肴連衛無雙都有些驚訝。
“怎地那么多菜?”
“今日一家子圍著吃,不必分開。”
大唐是分餐制,每人一張案幾自己吃。
但今日是除夕,賈平安令人弄了一張大桌子,一家子圍著吃。
這個很新鮮,孩子們最是歡喜。
“這一桌菜水陸雜陳,海鮮就有不少,大多是干制品。”
什么干鮑,什么干貝…
一家子坐下,賈平安讓侍女給兩個妻子也倒上酒。
“辛苦一年了,今日都放開喝。”
酒是低度酒,有些甜絲絲的。
“舉杯。”
賈平安舉杯看著妻兒,“只愿國泰民安,一年更比一年好。”
外面傳來了鞭炮聲,更增添了喜意。
吃完晚飯,兩個婆娘帶著孩子在坊里溜達玩耍。
賈平安趕緊帶著人出去。
“開個門。”
坊卒見是他,毫不猶豫的打開了坊門。
賈平安一出坊門就輕喝,“阿寶快些。”
阿寶長嘶一聲,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家家戶戶都傳來了歡聲笑語,加之不斷的鞭炮聲,馬蹄聲都被掩蓋了下去。
“止步!”
金吾衛的人在攔截。
賈平安放緩速度,“今日有急事,諸位兄弟辛苦了。”
“是賈郡公啊!閃開。”
賈平安沖了出去,一個袋子丟了過來。
一個軍士接過袋子,打開看了一眼,“好大氣,竟然是一小錠銀子。”
“這是新年了。”隊正笑吟吟的道:“賈郡公不是旁人,回頭把銀子換了銅錢,不輪值了都去平康坊玩一玩。”
軍士們歡呼著,有人問道:“你們說賈郡公這時候去哪?”
隊正說道:“賈郡公深得帝后信重,多半是有急事。”
高陽正在家中吃飯。
菜很豐盛,只是人口少了些。
我應當多生幾個孩子。
看到李朔顯得有些沉悶,高陽暗自下定了決心,等翻年就要著手此事了…榨干!
李朔放下筷子,“阿娘,阿耶怎么不來?”
這大過年的啊!
高陽笑道:“你阿耶有公事。”
李朔撇嘴。
“公主!”
外面傳來了肖玲的聲音,很是驚喜的那種。
高陽抬頭,就看到了笑吟吟的賈平安。
“阿耶!”
宮中也在吃飯。
“這個八寶飯六郎試試。”
武媚嘗了一下,覺得很是可口。
李賢吃了一口,雙眼放光,“好吃。”
李治卻對梅菜扣肉情有獨鐘,一片一片的整。
扣肉入口即化,甜咸的味道加上油脂的香,頓時就讓他不淡定了,趕緊來一口米飯…
“這個梅菜扣肉不好下餅,餅能削弱了肉香,非得是米飯不可。”
李治一臉老饕的自信。
武媚試了一下,還真是如此。
一家子吃的格外的歡快,晚些結束晚飯,李治起身又坐下。
“陛下…”
王忠良大驚,擔心皇帝犯病。
李治干咳一聲,“朕無事,想多坐坐。”
他低頭看看有些凸起的小腹,有些糾結。
這一不小心就沒控制住,吃多了。
竟然連袍服都遮擋不住小腹…看看,好像比皇后的孕肚都挺。
武媚卻輕松起身,隨后吩咐道:“今夜守歲,五郎帶著阿弟們去玩耍。”
李哲歡喜,“阿娘,可有爆竹?他們說爆竹好玩。”
王忠良微笑道:“大王不知…宮中要防火,所以這等東西是萬萬不能放的。”
“哎!”
李哲大失所望,“外面的孩子都能放。”
李治見了淡淡的道:“尋個寬敞的地方,兩邊準備水車,讓五郎他們放爆竹…”
什么規矩…他說的話就是規矩。
孩子們一聲歡呼,隨即就跟著去了。
王老二和徐小魚吃完晚飯就在琢磨那件事。
“扔鐵棍說明賊人知曉家中的護衛厲害,所以不敢太靠近。這是知根知底的。”王老二皺眉道:“陳冬他們當時看到過那兩個賊人,可總不能讓他們一家家的把長安城全給搜查一次吧?”
“蹲守是守不了的。”徐小魚晚飯吃的比較多,打個嗝,“這等一擊不中就遠遁的手法都尋不到背后那人。除非是郎君能知曉誰有這個嫌疑,隨后咱們再去查。”
“郎君的仇人…”王老二仔細琢磨著。
“太多了。”徐小魚總結了一下,“不過士族應當不會用這等手段,否則一旦被查出來身敗名裂不說,郎君正大光明的報復誰也無話可說。”
這小子越發的聰慧了…王老二笑道:“那就是零散的仇人…好像也不少。”
“郎君的仇人也太多了些。”
二人蹲在前院的角落里嘀咕,身后有人說道:“做事就會有仇人。”
“狄先生。”
王老二起身行禮,“此事我和小魚想了幾日都沒有頭緒,狄先生可有發現?”
狄仁杰搖頭,“仇人太多了。”
徐小魚不禁笑噴了。
狄仁杰負手淡淡的道:“有一點你二人要留意,賊人不敢對平安下手,他們害怕什么?害怕帝后震怒,說明那人對平安恨之入骨,卻又小心翼翼…官位必然不高。”
徐小魚點頭,心中的一些迷惑隨之消散。
“其次便是用鐵棍來偷襲,這個頗有些效仿博浪一錐之意,可這是什么時候?夫人的身邊有兩名護衛在,還弄個博浪一錐…這等手段看似暴烈,可實則用處不大,由此可見背后那人的性子…附庸作雅。”
狄仁杰目光幽幽,“那人定然是個喜歡炫耀的性子,和人閑聊也會炫耀自己的見識。話多,喜歡聊一些時事…喜歡吹噓,會為了閑聊的話題和人爭執的面紅耳赤…這便是平安說的什么…半瓶水響叮當…志大才疏。”
妙啊!
徐小魚茅塞頓開,“狄先生高見。”
“可長安這般大,長安權貴這么多,如何查?”
狄仁杰苦笑,“我琢磨了數日,就琢磨出了這些,你等查探的時候順著這個人的性子去琢磨。”
晚些王老二把徐小魚叫去了自家繼續琢磨。
“娘子,把那些菜熱熱,我和小魚喝幾杯。”
秦花花應了,“小魚也該成親了,一個人不成樣。”
徐小魚笑嘻嘻的道:“嫂子卻是錯怪我了,今年夫人說給我相看,不是歪嘴的就是禿頭的…”
秦花花嗔道:“你這是胡說八道,夫人為你相看的女子大多出色,只是你這人心高氣傲罷了。夫人都說了,若是你再不肯,就丟開不管,按照律法來,到了歲數不成親直接官配。”
徐小魚打個寒顫,“不敢不敢。”
能動用官配的男女…基本上都是歪瓜裂棗,只是想想徐小魚就為之膽寒。
二人琢磨了許久。
“郎君回來了。”
賈平安回來了。
一身酒氣啊!
“郎君這是去了何處飲酒?”
杜賀很是好奇。
“和幾個朋友。”
賈平安很是淡定,杜賀嘀咕道:“作坊都歇了,不過茶坊的管事和我發牢騷,說郎君和夫人對那孫仲寬厚,可夫人遇襲時孫仲居然跑了…許久才回來。”
“人各有志,不必強求。”
賈平安隨口道。
“阿耶!”
兜兜沖進家來,“阿耶,阿福好厲害,會狩獵了。”
一只雞…可憐兮兮的被抓的稀爛,阿福人立而起,獻寶般的遞給粑粑。
“這東西…交給曹二整治了…”
賈平安揉揉阿福的腦袋,“這是別人家的雞,萬萬不可去捕殺了。”
嚶嚶嚶!
阿福在賈家就和大爺似的,不缺美食,所以也不開葷。
“阿耶,后來大娘給了那戶人家錢了。”賈昱很穩重。
“打麻將!”
蘇荷叫嚷著。
一場麻將打下來快到子時了,隨后一家子聚在一起守夜。
衛無雙和蘇荷坐在邊上低聲說話,兩個最小的孩子已經睡下了,賈昱和兜兜說是要跟著守夜,此刻正在聽故事。
“…包公大喝一聲:‘沈安你這個奸賊,竟敢欺君罔上,來人吶!上狗頭鍘!’。沈安大驚,‘包拯你這個老賊,你敢…’。包拯冷笑,‘老夫如何不敢?來人,拿下沈安,上鍘刀…’,”
賈平安坐在中間,兩個孩子坐在案幾對面,雙手托腮,手肘擱在案幾上,緊張的聽著…
“鍘刀上雕刻了一個狗頭,沈安被拿下后,就送了上去…啊的一聲就去了。”賈平安笑瞇瞇的道:“那些小吏手持水火棍用力砸著地面,高喊著‘威…武…’”
“完了?”兜兜意猶未盡。
小棉襖看來很感興趣啊!
“還有一首歌,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
晚些,兜兜的袖口里揣著糖果,一溜煙跑出去尋老龜。
“開封有個包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