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去尋找擅長尋銀礦的匠人失敗。
“此事要去工部,不過工部這等匠人幾乎是被供奉著,別說是外借,就算是工部自己用都很是謹慎,若是不小心開山時被大石頭砸死了,閻立本能和人拼命。”
任雅相覺得閻立本這人太過孤傲了些,“你若是去借他定然不肯。”
“總得試試。”
賈平安去了工部。
“閻公!”
閻立本聽到這個聲音就想跑路,“是小賈?哎!老夫還欠他一幅畫,要老命了。”
他在工部事兒不少,作畫只是個愛好。可人太出名沒辦法,尋他求畫的人多如牛毛。答應吧自己遭罪,不答應吧別人覺得你裝比。
老夫命好苦。
閻立本板著臉,“老夫很忙。”
“閻公看著…竟然年輕了許多?”
賈平安的聲音中帶著歡喜。
怎地?難道老夫最近和李半仙請教的修煉法子起作用了?
工部尚書需要爬上爬下,閻立本年歲大了,腿腳漸漸不方便,就請了醫官來看,醫官說這等是人力不可挽回的毛病,一句話就是老了,要想好就只能求助于方外。
李半仙傳授了他一套養生的法子,配著呼吸每日早上來一遍,做完后渾身暖洋洋的,舒坦。
“小賈可是有事?”
老閻笑的格外的真誠。
贊美別人,你將會收獲真誠。
果然,無稽之談和見機行事的差別太大了。
賈平安目光掃過室內,閻立本覺得來了一頭狼…這分明就是想看看是否有書畫,若是有,這廝定然會一卷而空。
“閻公啊!”賈平安笑瞇瞇的道:“如今大唐銅錢短缺,不但把布匹當做是錢幣,連那些香料也是如此,閻公,長此以往,不妥啊!”
閻立本唏噓道:“誰都知道不妥,可又能如何?”
賈平安干咳一聲,“大唐的金銀呢?”
“用金銀為錢幣的美夢做了數百年,可太少了,若是鋪開,一家子就能分到一丁點,物價如何算計?把金銀弄成一點一點的…”
閻立本搖頭,“太少了,若是當做貨幣流通,那些世家門閥和權貴收到了金銀就會囤積起來,朝中出多少他們就能囤積多少…其實銅錢少了為何?銅礦匱乏是一個緣故,要緊的是那些人囤積銅錢,只進不出。”
“他們寧可把銅錢放懷了也不用,毛病!”
賈平安想到了后世的考古,挖開之后,發現里面的銅錢堆積如山…這大概就是想帶到地底下去用的。
實體銅錢難道還能變成虛體?
最終后世子孫拿著那些氧化的銅錢毫無辦法…
全浪費了。
“好了,老夫還忙著呢!”
閻立本下逐客令了。
“閻公。”賈平安一番試探知曉了閻立本的態度,馬上把說服他的方案從A換成了B。
“若是有大批金銀進入大唐會如何?”
“大批…多大?”閻立本有些茫然。
賈平安平靜的道:“每年百萬兩。”
那里曾經占據世界白銀產量的三成,你說有多大?
而且尋找…實際上石見銀山最終的發現很有戲劇性。一個商人坐船從附近經過,看了一眼岸上,只看到那座山銀光閃閃…
商人是做貴金屬生意的,只是看了一眼就心潮澎湃,隨即就上岸尋找,發現了石見銀山。
不復雜的過程,帶來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后果…靠著每年出口到大明的百萬兩白銀,當時的幕府發達了。
早期是倭國白銀,晚期是南美白銀,這兩大白銀產地源源不斷生產出來的白銀都被大明這個龐然大物吞了,吞了還不見大明打個飽嗝,可見大明當時的商業發達到了何等的地步。
可惜商業發達后率先富裕起來的那群人卻私心作祟…這群人不是士大夫就是和士大夫關系密切,發財后他們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家國天下,而是雙目通紅的盯著這個世界,誰特娘的給老子錢財,誰就是老子的爹娘!
后來這群人就毫不猶豫的把大明給掏空了,哪怕是資敵也毫不猶豫。
在那個士大夫和商人攜手分肥的時代,大背景卻是可笑的仁義道德。
彼時儒學經過多年的演化,已經從一門學說搖身一變,變成了宗教…儒教!
儒道釋:儒教、道教、佛教。
儒教統治世俗界,道教和佛教也得彎下腰和儒教交好。
但吃相太難看難免渾身血淋淋的,他們隨后就給自己蒙上了一層叫做道德的皮毛…我們教導和學習的學問里都是仁義道德,但凡進了我儒教的門,每個人都是道德君子…。
這群道德君子隨后上演了一出出鬧劇,哪怕是弄垮了大明,他們依舊梗著脖子說:我們是君子,大明…大明倒臺和我們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沒有!
他們斬釘截鐵的說:“都是皇帝昏聵無能,俺們這些道德君子盡力了,可惜…哎!”
你要說他們不是道德君子,這群君子就會引經據典的批駁你。
——知曉俺們的一副楹聯不?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看,這是不是道德君子?
這是不是心憂天下?
在百姓被蒙蔽的時代,這些話術讓人崇敬。
賈平安的腦海里天馬行空般的聯想到了這些,然后笑了笑。
“百萬兩?”
閻立本眨巴著眼睛,“小賈,你莫非是在哄騙老夫?”
老閻上鉤了。
賈平安一臉誠懇,“閻公,我騙你有何好處?”
是哈!
“閻公,原先有人說三門峽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打不通,后來呢?”
后來就被他賈某人用火藥一點點的摳通了,從此長安再無缺糧的危機,皇帝也用不著帶著一家老小和臣子們溜到洛陽去就食。
剛心生疑慮的閻立本果然頷首撫須,“要什么?”
誰都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你賈平安丟出每年百萬兩白銀的籌碼,必然是有代價的。
“十余艘尖底船,最重要的是…能尋銀礦的工匠,多多益善。”
閻立本倒吸一口涼氣,“船倒是好說,如今尖底船出來了不少,正該遠航去試試風浪。可工匠…小賈,工部也沒有余糧啊!”
“閻公。”
賈平安突然板著臉,閻立本不禁一凜。
“那些工匠在大唐尋了多年的金銀銅礦,尋到了多少?那些礦山每年產量多少?加起來可值每年百萬兩白銀?”
閻立本搖頭。
“既然如此,讓他們去試試不行?若是…成了呢?”
賈平安起身,雙手按在案幾上,俯身看著閻立本,“閻公,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工部這些年探礦不利,但這便是機會。閻公,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啊!”
他認真的道:“閻公,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媳婦…舍不得幾個工匠,每年上百萬兩的白銀…你去哪找去?孰輕孰重…”
看看老閻一臉高血壓要沖爆腦門的模樣,賈平安心中微微一笑,飄然而去。
哥的說服手段果真是無往而不利啊!
他回到了兵部。
“如何?”
任雅相隨口問道。
“應當能行。”
吳奎干笑一聲。
任雅相看了賈平安一眼,“那就好…老夫事還多…”
所有人都事多,就賈師傅一個游手好閑的。
但他絲毫不覺得難受,隨后就去了高陽那里。
抓緊時間和兒子培養感情,等出遠門后才不會擔心父子情變質。
今日新城也在。
這妹紙怎么越來越白皙了?
那臉蛋看著…全膠原蛋白,神色越發的柔和了。賈平安仿佛看到了一朵小白花在悠然綻放。
“小賈你整日游蕩,不無聊?”
“為何無聊?”賈平安知曉這妹紙心理有些問題,“每個人活著的追求都不同,你看著別人忙碌就惶然不安,覺著自己太閑了,可卻不知那些忙碌的人在羨慕你的悠閑。”
這話讓新城雙眸一亮,“小賈總是能說出些讓人眼前一亮的話。”
那是…老心理師了。
“人最大的錯誤就是盲目跟隨群體或是自己羨慕的對象去學…去學他們對人生的態度。”
并不是每個人都是鐵人,能夠每天連軸轉工作十六個小時。
賈平安的話讓新城頷首贊道:“我明白了。”
這妹紙現在是寡婦,原先的男人還是背著罪名被干掉的。關鍵是她沒有孩子,所以一個人覺著空虛寂寞冷…
“自己去給自己尋樂子,人活在世間要善待自己,看看高陽,想去打馬毬就去打馬毬,想出城狩獵就出城狩獵,想尋人喝酒就大辦宴席…”
這才是人生。
新城默然良久。
晚些她出現在宮中。
“新城啊!”
帝后都很熱情,皇帝把政事丟在一邊,和妹妹聊著她的終身大事。
“朕最近琢磨了好幾個出色的年輕人…”
新城聽他說著,卻有些神游物外。
就算是再尋一個駙馬,可我活著是為了什么?
為了生個孩子?
新城突然覺得有些不甘心。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家中呆著,有時會自怨自艾,把所有的缺點和錯處都往自己的身上丟,隨后覺得自己活著就是一個錯誤。
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根枯木,活的毫無意義。
此刻皇帝提及了駙馬的事兒,小賈的那番話卻意外的讓她清醒了。
“我不急。”
新城突然回想起了這段時日的日子。
偶爾她不沮喪的時候,那日子…真的是云淡風輕,格外的愜意。
可我為何要沮喪呢?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沒孩子!
為啥要有孩子?
因為別人都有我沒有會覺得很丟人,很不合群。
小賈說的…人最大的錯誤就是盲目跟隨群體或是自己羨慕的對象去學,學別的都還好…別去學他們對人生的態度。
是了!
我是我,別人是別人,別人喜歡怎么活關我何事?
想通了這個的新城突然就精神一振,武媚訝然道:“怎地覺著新城脫胎換骨了一般?”
人一旦想通了,整個人從氣質到精神都會發生讓別人驚訝的變化。
“駙馬之事…隨緣吧。”
新城心情很好,李治見了也為她高興,但難免會發愁她的未來。
“隨緣也好。”武媚想到了自己和皇帝的事兒。
李治顯然也是如此。
不過人不能太無聊…這是李治的想法。
“新城無事也可進宮來看看,宗室里不少事,你也能搭把手。”
新城應了,隨即告退。
行走在宮中,看著那些漸漸陌生的人,新城的情緒漸漸低落…旋即又振奮了起來。
我活我自己的!
“公主。”
侍女低聲提醒她看前面。
前面來了兩個女人,一老一小,不,是一個婦人和一個少女。
“是那位夫人母女。”
侍女的眼中多了些鄙夷之色。
這上趕子進宮就不說了,可母女一起算是什么事啊!
新城神色平靜的看著走來的武順母女,近前后,二人行禮。
“見過公主。”
新城微微頷首,隨即雙方擦肩而過。
“這位公主看著…”武順想了想,“讓我想到了小白花。”
賀蘭敏月點頭,“我也是。”
小白花回身看著她們母女進去,問道:“皇帝一直在見她們?”
隨行的宮女很是尷尬,“公主…”
“說吧。”
新城是李治唯一的親妹妹,以往只是不喜歡擺譜罷了,此刻把臉冷著,宮女馬上就束手而立,“是,不過上次楊御史彈劾了陛下之后,這對母女每月最多進宮數次。”
“為何彈劾?”
楊德利不是小賈的表兄嗎?為何要彈劾皇帝?
小白花整日在自己的府里自怨自艾,此刻才將學會走出來,才發現自己對外界的事兒陌生到了極致。
“說是…陛下的病情嚴重,要清心寡欲,可陛下卻頻繁召見這對母女,說陛下…好色,所以才頻繁發病。”
新城皺著眉,“好大的膽子。”
“是呀!”
宮女大有同感,“他們說楊御史比魏征都大膽。”
新城淡淡的道:“魏征是老臣,和先帝有默契在。楊德利…果真膽大。”
作為皇室,她當然知曉魏征犯顏直諫背后隱藏的東西。
相比之下,楊德利才是真膽大。
愣頭青!
“皇帝的身體不好了嗎?”
“是,前幾次發病好嚇人,孫先生進宮診治都沒辦法,說是要養,治不了。”
新城嘆息一聲,晚些到了宮門處時,她突然止步,“且等等。”
一個多時辰后,宮女有些不安,“公主,要不…進宮中吧。”
你老站著也不是事啊!
新城搖頭,神色平靜的看著外面。
外面就是皇城,官吏們進進出出,或是歡喜,或是愁容滿面…這就是人生啊!
新城恍然大悟。
“那對母女來了。”
武順和賀蘭敏月來了。
新城回身,武順二人一怔,剛想行禮,新城眉間冷漠的走過來,淡淡的道:“做人要知足,做事要知分寸,不知足,不知分寸…下場不會好。”
她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這話…何意?
眾人馬上就聯想到了這對母女和皇帝的關系。
要知足!
你都得了夫人的頭銜,不要再想著更進一步,更別想著把自己的女兒推出來和皇后打擂臺…
這番話晚些傳到了帝后的耳中。
李治木然。
他已經很收斂了,如今每月不過是讓這對母女進宮數次。
若是旁人的話,他能下手懲治,可這是他的妹妹啊!
“新城…”皇帝苦笑,“她這是擔心朕的身體,更擔心朕的后宮亂了。”
新城何等的聰慧?
只是略微一想就想到了這對母女會給宮中帶來的麻煩。
這也是對皇帝的隱晦建言:宮中要豎立皇后的權威,萬萬不可讓別人去挑釁皇后…否則離大亂就不遠了。
王皇后殷鑒不遠啊!
武媚得知后茫然片刻,嘆道:“她不吭不哈的,仿佛對世間一切都不在意。可她畢竟是先帝的女兒,那份隱藏在軟弱中的傲然我知道。今日她為我說話…罷了,來人。”
“皇后!”
忠仆邵鵬上前。
武媚吩咐道:“皇帝最近為新城相看的幾家人…令他們都散了吧,別使勁了。”
邵鵬悚然而驚。
“是。”
若是新城沒有表達出這個善意,皇后自然會坐視皇帝為她挑選駙馬…好壞不管,都是皇帝做主,事后也怨不得她。
這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幾戶人家最近鉆營的很兇,都想成為皇帝的妹夫…
武媚譏誚的道:“都想把家中的一個男子舍出來,為家族謀取好處。”
周山象嘆道:“若是沒有好處,沒幾個愿意尚公主呢!”
一個尚字就道盡了駙馬的心酸。
別人就算是做贅婿也沒有駙馬這么卑微,所以沒有大好處我憑什么尚公主?
這便是皇帝有女難嫁的緣由,原先駙馬能參加朝政,所以世人趨之若鶩。可那些駙馬不省心,野心勃勃把自己弄成了反面教材,隨后提防外戚的大旗一豎起來,駙馬再無參政的可能…那還尚公主干啥?
“平安倒是運氣好。”武媚微微一笑。
邵鵬親自出宮去了那幾戶人家。
“邵中官…”
難道是相中了我的兒?
看著主人五十余歲了依舊難掩狂喜的模樣,邵鵬心中冷笑,淡淡的道:“皇后吩咐,新城公主的親事隨緣,你等無需使勁了。”
那狂喜的臉瞬間就變成了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