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武陽公帶著家中的小女娃說要進宮。”
武媚一怔,“兜兜?”
“是。”
武媚冷笑道:“他這是想讓我看在兜兜的面上放他過關,周山象。”
“皇后。”
“把兜兜接到我這來,告訴平安,干活!”
喔嚯!
邵鵬幸災樂禍的笑著。
武媚突然看著他,“要不你也一起去疏通排水溝?”
邵鵬面如土色,“奴婢不敢。”
“咦!這誰家的小娘子?好生可愛!”
“武陽公家的。”
宮門外,官吏們都好奇的看著兜兜。
粉雕玉琢的女娃顯然讓大伙兒憐惜之心大起。
“兜兜!”
周山象來了,笑瞇瞇的去牽兜兜。
兜兜卻抱著阿耶的大腿,警惕的看著她。
“你是壞人!”
周山象的笑容凝固,“武陽公,皇后令我來帶著兜兜過去,讓你干活。”
操蛋!
他嘆息,俯身道:“兜兜且去皇后那里玩耍好不好?”
兜兜傷心了,“阿耶你說話不算數。”
但她還是跟著去了。
到了皇后那里,武媚笑吟吟的和她說了一番話。
“為何跟著你阿耶來了?”
“阿耶說要進宮干活,我也想來。”
“乖!”
武媚點頭,周山象牽著兜兜去后面。
宮中寬敞,兜兜跟著她四處玩耍,倒也快活。只是沒多久就想念阿耶,仰頭問周山象,“阿耶呢?我要去尋阿耶。”
“見過殿下!”
李弘帶著一群人來了。
“兜兜!”
李弘笑著問道:“怎地進宮了?你大兄為何沒來?”
兜兜脆生生的道:“我跟著阿耶進宮干活,大兄…大兄沒來。”
“干活?”
李弘很是好奇,看了周山象一眼。
周山象搖搖頭,示意這事兒不該他知曉。
“兜兜可想去孤那里玩耍?”
兜兜很是好奇,“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好玩我可不依。”
李弘馬上就眉飛色舞的說著自己那邊有什么玩器,有什么景致,還有人會說故事。
他拍著胸脯打包票,“不好玩任你發落。”
到了李弘的地盤,他陪著兜兜玩耍了一陣子,有屬官求見。
“你等陪著兜兜,不可懈怠了。”
他交代了一番,這才去前面。
太子有屬官,甚至有軍隊…當然,多是名義上的。這些事務加起來每日也頗為忙碌,加之還得讀書,李弘甚至比許多成年人還忙碌。
兜兜坐在那里,拿著一個連環在解,眉頭皺的緊緊地。
周山象已經回去了,兩個宮女正在陪著兜兜。
“好文靜的小娘子。”
兩個宮女都覺得這般文靜的小娘子不該出自賈家。
“武陽公出身太低了些,否則小娘子怕是連殿下都能配呢!”
“是啊!武陽公出身貧寒,就算是立功封爵,可卻遠遠不及那些門閥世家。”
“殿下可在?”
外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一個宮女出去,笑道:“是王小娘子啊!”
一個七八歲的小娘子在兩個仆婦的陪同下走來,微微福身,“殿下可在?”
這位王小娘子乃是少府監少卿王平海的幼女。說來也好笑,自從李弘大些后,外面不少人家就在盯著未來太子妃的寶座。按照皇室的規矩,太子妃必然出身不凡…
但李治卻在一次大宴群臣時透露了些口風,說是李弘的太子妃出身不必太高。
有心人一琢磨就琢磨出了味道…先帝的皇后出身于破落戶長孫無忌家。李治的原配出身不錯,太原王氏,但對他毫無助力不說,甚至還給他添麻煩。
世家門閥的女子好不好?
但這些女子的腦子里在想什么,她們代表了誰的立場?是皇帝,還是世家門閥。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李治汲取了教訓,自然不愿意太子再重蹈覆轍。
這話一傳出去,長安城…不止長安城,關隴一帶但凡認為自家的女兒有些競爭力的,無不在琢磨著如何搶占先機。
少府監少卿王平海就是這么一個想成為李弘老丈人的官員。
但怎么搶占先機?
他琢磨來琢磨去,最終尋到了一條路:他的姑母嫁給了高祖皇帝的表弟…
憑著這層關系,王平海硬生生的和皇室攀上了交情,隔一陣子便以‘看望皇后’為名,把女兒送進宮來。
宮女笑道:“殿下剛去前面有公事。王小娘子可要進來坐坐?”
王小娘子點點頭,“我等等太子哥哥。”
兩個仆婦簇擁著她進去。
一個女娃正坐在席子上解連環,眉頭緊皺,歪著腦袋在想。
“怎么這樣不能開?那我往邊上去…”
這是王小娘子第一次在太子這里見到小女孩,瞬間,她頭微微昂起,眼神輕蔑…
身后的兩個仆婦也是如此。
爭奪金龜婿是一場戰爭,就算是面對著宰相的孫女也不能低頭。
“你是誰?”
王小娘子倨傲的問道。
“開啦!”
連環被解開了一節,隨后的就迎刃而解。那種嘗試許久一無所獲,最后一下解開的歡樂,讓兜兜不禁笑的眉眼彎彎。
她抬起頭來,歪著腦袋看著王小娘子,這個角度看著有些像是斜睨著。
“無禮!”
一個仆婦喝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為何見到我家小娘子這般無禮?”
先給對方扣個帽子,這是屢試不爽的手段。
王小娘子心中暗贊。
她緩緩走過去,居高臨下的對兜兜說道:“你姓甚名誰?”
這個人好兇啊!
不搭理她。
兜兜不說話。
王小娘子傲然道:“你此后不可再進宮了,若是下次被我看到,定然收拾你!”
說著她握拳威脅,眼神兇狠,“我會抓了蜘蛛丟進你的脖頸里,抓了蛇塞進你的肚子里,蛇便會吃光你的腸肝肚肺…”
兜兜明顯的懼了。
她怕蜘蛛。
王小娘子見狀不禁就笑了,“還不趕緊走?”
兜兜想到了阿耶。
“我阿耶很厲害,你打過不過他!”
“滾!”
兩個宮女見到這等場面,不禁面面相覷。
現在的小女孩都這般厲害嗎?為了太子竟然都學會了爭風吃醋。
但這等事不是她們能干涉的。
兜兜在想阿耶教過的話…
王小娘子見她在發呆,就以為是被自己嚇住了,不禁得意的道:“蠢貨!”
——阿耶說過,被人罵了要還擊!
兜兜抬頭,“你才是蠢貨,你全家都是蠢貨。”
這個還擊堪稱是犀利。
王小娘子沒想到兜兜竟然敢還口,勃然大怒,叉腰罵道:“你這個賤人,還敢還口?”
她舉手就扇去。
兜兜沒想到她竟然敢動手,反應慢了些,被拍到了腦袋。
好痛!
王小娘子一巴掌一巴掌的拍過來,兜兜雙手抱頭擋著。
她不時也跟著阿耶早鍛煉,假模假式的跟著出拳什么的。也時常和大兄一人拎著一把小木刀比劃…
她的手被砸的疼痛難忍,那些形成了記憶的姿勢就被自然而然的想了起來。
“快住手!”
口角竟然演變成了動手…兩個宮女大驚失色。王小娘子一臉的戾氣,拳頭一下下的砸過去,分明就是下手沒有輕重。
那兩個仆婦也喊道:“小娘子快住手。”
她們就在王小娘子的身后,卻只是喊,不伸手阻攔。
王小娘子的眼中全是興奮之色,甚至還用腳踹。
“打死你!打死你!”
——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
阿耶的教導兜兜一下就明白了。
她退后一步,抬頭一拳…
“呀…”
這一拳打在了王小娘子的胸腹之間,她搖搖晃晃的,隨后倒在了地上。
“小娘子?小娘子?”
兩個仆婦慌了,一個跪下查看,一個沖著兜兜喝罵道:“好個狠毒的小娘子,竟然對我家小娘子下此毒手。”
她伸手就準備去擰兜兜。
“住手!”
那兩個宮女及時趕到,擋在了兜兜的身前。
仆婦尖聲道:“她打傷了我家小娘子,你等還要庇護她?”
“小娘子,小娘子…”另一個仆婦跪在王小娘子的身邊,惶然呼喚。
一個宮女說道:“先尋了醫官來看看。”
都是大佬的女兒,她們惹不起。
仆婦盯著兜兜,怨毒的道:“你且等著,我家小娘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定然讓你悔不當初。”
“怎么回事?”
李弘回來了,見亂糟糟的,就皺眉。他目光梭巡,尋到了在后面一臉驚惶的兜兜。
仆婦回身行禮,“殿下,這個小娘子一拳就把我家小娘子打暈了過去,還請殿下為我家小娘子做主。”
“讓醫官來。”
李弘沖著兜兜招手,“兜兜過來。”
兜兜搖頭,這個時候她只相信阿耶。
“我要尋阿耶。”
她說著就往外面跑。
李弘拉住了她,覺得這個小娘子好生有主見。
“你給孤說說此事為何發生的?”
兜兜掙扎了一下沒掙開,嚷道:“她一來就兇我,我沒搭理她。她就罵我,還打我…她打了我好多下,我就打了她一下,她自己不中用,就暈了…”
竟然如此?
兜兜趁著他發呆,一溜煙就跑了。
她的記性好,順著來路就跑。
宮中寬闊,有些宮女看到一個小女娃在跑,很是好奇,就問她尋誰。
“我尋阿耶,我阿耶是武陽公!”
“武陽公?在前面。”
兜兜跑啊跑。
跑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她左顧右看,周圍都沒有人聲。
她有些慌了,癟嘴哭了起來。
“阿耶!阿耶…”
她茫然在周圍轉著。
她雙手握拳,身體前傾,用力的呼喊。
阿耶不要我了!
巨大的悲痛和恐懼讓兜兜嚎哭了起來。
“哭什么?”
兜兜不敢相信的回身,賈平安正在身后笑吟吟的看著她。
兜兜撲進了他的懷里,嚎啕大哭。
賈平安剛在外面準備帶著人動手,卻聽到了小女娃的喊聲,就順著聲音尋了過來,沒想到竟然是自家小棉襖。
賈平安把她抱起來,柔聲問道:“兜兜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兜兜覺得好委屈,不多哭一會兒就沒法消除的委屈。
“嗚嗚嗚…”
賈平安耐心的等待著。
哭夠后,兜兜抬頭,淚眼朦朧的道:“阿耶,她打我!”
她伸出雙手,手背紅彤彤的,還有地方淤青。
怒火一下就沖了上來,賈平安的呼吸急促了一下,“誰打的?”
兜兜抽咽著,“是那個…什么王小娘子。她罵我,說以后不許我進宮,讓我滾,后來就打我…”
王小娘子!
賈平安眸色陰沉,猛地回身。
幾個宮女跌跌撞撞的跑了來,見到賈平安父女,歡喜的道:“找到了,找到了。”
賈平安沉聲問道:“皇后那里為何任由人打兜兜?”
一個宮女福身,“武陽公,是在太子那里。小娘子和另一人發生了沖突,隨后動手…”
“誰先動的手?”
賈平安壓著火氣。
宮女尷尬的道:“是王小娘子。”
“說清楚!”
宮女低頭,想著說了就說了吧,難道武陽公還能去尋一個小娘子的麻煩?
“小娘子遇到了太子,太子帶著她去玩耍,隨后太子有事離去,小娘子便一人玩耍。那王小娘子后來,進來就喝問小娘子,又罵了她,隨后…隨后打了小娘子許久,小娘子一拳就打暈了她。”
賈平安低頭看著兜兜的手。
兜兜吸吸鼻子,“阿耶,我用手抱著頭。”
這是孩子下意識的反應。
賈平安摩挲著她的手背,說道:“那位王小娘子是誰家的?”
這是要報復嗎?宮女苦笑,“少府監少卿王平海家的幼女。”
賈平安自然不能和一個小女孩較勁,抱起兜兜就走。
“武陽公!武陽公!”
正在等他指揮疏通排水溝的內侍們傻眼了。
“這人走了,咱們怎么辦?”
賈平安抱著兜兜一路出去。
“阿耶,那個小娘子好兇。”
“阿耶更兇。”
不要說什么大道理,這個時候賈平安只想讓女兒的情緒平復,不會留下什么心理問題。
兜兜一想也是,漸漸就活躍了起來。
“阿耶,我只是一拳就打倒了她。”
兜兜得意洋洋。
內侍們跑去稟告了邵鵬,邵鵬再轉告皇后。
“抱著兜兜走了?”
武媚勃然大怒,這是一個宮女進來,卻是太子那邊的人。
“皇后,先前少府監少卿王平海家的幼女動了兜兜,隨后兜兜還擊,一拳打暈了她。”
武媚陰著臉,“竟然對兜兜動手,五郎呢?為何不出手阻攔?”
“太子那時在前面有事。”
“殿下,賈小娘子尋到了武陽公,一起出宮了。”
舅舅為何不來這里?
李弘撓撓頭。
醫官正在診治王小娘子。
只是掐了一下人中,王小娘子就悠悠醒來。
“殿下。”醫官起身道:“小娘子無礙。”
果然是沒事,可兜兜呢?李弘的眸色中多了不善。
王小娘子見他在,就更咽道:“殿下,那個女人好兇,我差些就見不到陛下。”
李弘冷冷的道:“手段狠毒!從今日起,你便不要進宮了,來人。”
“殿下!”
王小娘子愕然。
“送她出宮!”
王小娘子苦苦哀求,可李弘只是不理,徑直走了。
“那個小娘子是誰家的?”
一個仆婦去尋人問。
回家告訴阿郎,定然要出這口氣。
宮女別過臉去,“不問最好。”
“什么意思?”仆婦福身,“還請相告,王家感激不盡。”
說著一小塊銀子就遞了過去。
宮女接了,低聲道:“那小娘子乃是武陽公的女兒,掌上明珠般的疼愛。”
仆婦只覺得晴天霹靂,“竟然是武陽公的女兒?”
王小娘子不忿,“那個武陽公很厲害嗎?”
仆婦面色煞白,“小娘子,我們得趕緊回去。”
她們出了宮城,旋即就托人把王海平叫了出來。
“阿郎,先前小娘子和武陽公家的小娘子打架了…”
仆婦也不敢加油添醋,照實說了,王海平聽了沉著臉,“你等先回去。”
王小娘子到了此時也是嚎哭,“阿耶,你要為我做主。”
這是王海平的幼女,最是疼愛。他柔聲道:“你先回去,阿耶這便想辦法為你出氣。”
等女兒走后,王海平打聽了一下,得知賈平安先前已經帶著兜兜回去了,就冷冷的道:“小孩子打鬧,不過是玩笑罷了。竟然一拳打暈了我的女兒,果然是農戶出身的,小家小氣。”
“別人怕你,老夫卻不怕!”
王海平徑直去求見李義府。
李義府飛黃騰達后,王海平果斷靠攏,為他出了幾個主意,讓李義府很是贊賞。
有人說他是李貓的走狗,可走狗就走狗,大伙兒誰不是走狗?
不是皇帝的走狗,就是哪家哪戶的走狗,大哥不說二哥,兩個都差不多。
李義府如今位高權重,宦途雖有波瀾,卻有驚無險。上次被趕出長安,可半路就被追了回來。隨后他便糾集了一些人密謀把長孫無忌弄下來。
此刻的他躊躇滿志,意氣風發,見到王海平后,只是淡淡的頷首。
以前你可是要笑一笑的…王海平腹誹著,“李相,那賈平安欺人太甚。他那女兒先前在宮中打暈了小女,求李相為下官做主。”
“賈平安?”
李義府自動忽略了什么女兒,“誰占理?”
“賈平安的女兒無恙,小女被打暈。”
“果然夠狠毒。”李義府的臉上多了笑意,“賈平安把女兒送到太子那里,這是何意?他難道是想為女兒謀求太子妃之位?”
“定然是。”王海平想方設法把女兒送進宮去,就是在尋找成為太子妃的機緣。所以把賈平安也當做是對手。
“賈平安此人…無恥!”
李義府冷笑道:“此事倒也簡單,你且回去,老夫自有辦法。”
隨后就有人彈劾了賈平安。
“陛下,臣彈劾武陽公縱女行兇!”
李治不禁愕然。
兜兜?
“那賈兜兜下手狠毒,差點打死了少府監少卿王海平的幼女…”
李義府微微低頭,心中冷笑。
什么爭斗,純屬多余,老夫出手便要毀了你女兒的名聲,這便叫做…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