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一直覺得裝神弄鬼不是上進的人該干的事兒,但這里正在進行著一場大型迷信活動。
那個權貴看到賈平安,嘴角翹起,“賈平安,夜里來此行兇,且等著明日老夫的彈劾吧!來人,趕出去!”
段出糧抬頭,火光下,那紅彤彤的眸子讓權貴心中一驚,“救我!”
他跌跌撞撞的退后,可段出糧紋絲未動。
李淳風嘟囔道:“這便是我大唐的權貴,當年的武勇都丟進了渭水中。”
這些人早已失去了武勇,墮落的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先帝在時,堪稱是將星云集,但隨著那些將星的老去,后續無人。
這也是大唐在對陣吐蕃時陷入被動的原因。
賈平安上前一步,獰笑道:“聽聞這里有人聚眾…圖謀不軌!”
一個豪奴手一松,橫刀落地。
那權貴呆若木雞。
賈平安帶著人大搖大擺的進去。
大堂里,娑婆寐依舊在說著。
“…神山之巔終年白霧籠罩,偶爾一現身,便能看到祥云…”
娑婆寐抬頭看著虛空,歡喜的道:“我曾有幸看到那一抹祥云,當時我奄奄一息躺在雪地中,祥云出現,我的身體中憑空多了一股力量。我跌跌撞撞的往上跑,可白霧隨即涌來…眼前無法視物…”
“可惜了!”
“若是老夫能看一眼,愿意出二十萬錢!”
一個看著身體還不錯的權貴憧憬不已。
傻缺!
賈平安出現在大堂外,揚聲道:“娑婆寐,神山在何處?”
娑婆寐見是個年輕人,就淡淡的道:“神山在虛無縹緲之處,凡人不得見。”
“如此你可是凡人?”
賈平安的問題刁鉆。
娑婆寐平靜的道:“在來大唐的前夜,我做了一個夢。”
我有一個夢!
賈平安覺得這廝可以去說書了。
“我夢到神山上白霧消散,祥云中,那些神靈在高聲說話,伸手便可抓來云霞,隨即乘坐云霞飄去…”
“山巔有何物?”
賈平安再問道。
娑婆寐嘆息一聲,“山巔有宮殿,浩瀚無垠…”
“這還能袖中神通?”
李淳風進來了。
隨即二人開始辯駁。
一番辯駁。
老李竟然不敵。
李大爺!
你這個…
李淳風退回來,喘息道:“老夫近些年疏于修煉,不行了,不行了,回頭得閉關。”
我信你個邪!
娑婆寐淡淡道:“神靈告訴我,我應當尋到一百零八位有緣人,隨后讓他們虔誠禱告,我便能去一窺神山…”
李半仙竟然不敵?
那些權貴越發的興奮了。
“可要如何禱告?”
娑婆寐微笑道:“默念神靈護佑,神山再現即可。”
一聲嘆息。
賈平安走了過來。
一群蠢貨此刻滿眼都是神靈,仿佛下一刻就能出發去神山看看,隨后吸一口氣就能長生不老。
他看著娑婆寐,說道:“神靈可護佑你嗎?”
娑婆寐沒有絲毫猶豫,點頭,“當然,否則我將無法再次前往神山。神山之上白雪密布,但凡說話的聲音大一些,那些雪就會崩塌,哪怕是百萬人也不堪一擊,化為神靈的祭品…”
賈平安再問道:“真有神靈護體?”
這個年輕人的話真多。
娑婆寐點頭。
嗆啷!
賈平安拔出橫刀,刀出如電,擱在了娑婆寐的脖頸上。
他的眼神銳利,聲音輕蔑,“告訴我,若是我一刀斬殺了你,神靈的力量可在護佑著你?”
娑婆寐的腿顫抖了一下,近距離的賈平安發現了。
“你的腿在顫抖。”
賈平安微笑道:“可要我給你支撐嗎?不,那會讓你覺著神靈很虛弱。”
他閃電般的收刀,回身道:“只是一個騙子!”
直至他走了出去,大堂里的人竟然都沒有說話。
“哈哈!”
娑婆寐微微一笑,“褻神者啊!你會墜入深淵。”
出了醴泉坊,李淳風嘟囔道:“此人是個騙子,只是口才了得。可口才不好也沒法出來行騙。”
“錯。”
李淳風看著他,“錯在何處?”
賈平安撫平了被夜風吹起的一縷長發,平靜的道:“許多時候,話越少,就越能讓人信任。譬如說娑婆寐該帶一隊隨從,他不說話,或是偶爾說幾句話,剩下的就讓那些隨從來吹噓…”
李淳風捂額,嘆道:“你若是去行騙,怕是能騙走一座城池。”
“我騙過。”
賈平安笑的很是得意,“我騙過吐谷渾的王城。”
李淳風換了個話題,眼中多了些譏諷之意,“你說的對,若是能有一隊隨從,娑婆寐的騙局將會更無懈可擊。可他沒有,可笑的行騙者,他連一個隨從都沒有,哈哈哈哈!”
一個窮的叮當響的行騙者,大概是聽聞先帝駕崩了,就趕緊麻溜的來了大唐,想看看那位被他哄騙的帝王的后裔如何。
很遺憾,賈平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戲。
回到家中,狄仁杰在喝酒。
“如何?”
“一個騙子!”
賈平安坐下,狄仁杰給他倒了一杯酒。
酒杯就放在賈平安這邊,可見狄仁杰一直在等他。
賈平安把娑婆寐的事兒說了。
“…說什么神山?可笑的神山,若是真有神靈,他們必然不肯待在人間,看著在紅塵中載浮載沉的凡人惡心自己。”
賈平安舉杯一飲而盡。
院子里有樹,夜風拂過枝葉,一片僥幸逃過春風的枯葉飄飄蕩蕩的落了下來。
“神靈不可憑!”
狄仁杰本身就是個堅強的性子,后來清理淫祀時,什么鬼神,不存在的,一律搗毀。
他舉杯不飲,而是看著賈平安,“你可信神靈?”
大哥,你這個問題太咄咄逼人了吧?
元芳,你怎么看?
“神靈無憑!”賈平安用最謹慎的態度,“可不知的事物即便是不信,也該保持敬畏。”
狄仁杰突然笑了起來,狀極欣慰。
“對,無知,但卻要敬畏。”
賈平安微笑道:“無知產生敬畏。”
“沒錯!”
狄仁杰給自己和賈平安倒滿酒,舉杯,摸摸短須,取笑道:“平安是想說自己無知嗎?”
他越發的放松了。
賈平安欣慰不已,然后笑了笑,“世間那么大,就算是了解了許多,可依舊有無盡的謎團在各處。要想徹底的解開…不可能!”
后世那些科技看似登峰造極了,可卻帶來了更多的謎團。
所以在許多時候活的糊涂一些不是壞事。
賈平安喝了幾杯酒,隨即去了后院。
兩個老婆呢?
他去了蘇荷的房間,沒人。
秋香在值夜,她的福身已經像模像樣了,“郎君,二夫人去了大夫人那邊。”
太過分了!
賈平安悄然開門進去。
第二天早上,兜兜睜開眼睛,緩緩偏頭看著房門。
晨曦還在萌發之中,空氣中洋溢著清新的味道。
她打個哈欠,揉揉眼睛,“我醒了。”
房門打開,侍女進來,笑道:“小娘子醒來了?”
“嗯!”
兜兜自己爬起來,然后穿衣洗漱…
走出房門,兜兜喊道:“阿娘!”
怎地阿娘沒回應?
兜兜跑了過去,敲門,“阿娘。”
她躲在房門的側面,若是蘇荷出來定然就看不到人。
我要嚇的阿娘叫起來。
兜兜扮個鬼臉。
沒人?
兜兜回身,正在打哈欠的侍女掩嘴道:“小娘子,二夫人在大夫人那邊。”
兜兜不滿的道:“我就說阿娘喜歡和大娘睡,沒人信。”
她走到衛無雙房間的外面,嚷道:“阿娘,大娘。”
里面傳來了一些聲音。
“兜兜來了。”
“都怪你!”
“趕緊起床。”
兜兜很好奇的聽著。
晚些蘇荷出來了,看著面色緋紅,目光閃爍。
“阿娘。”
兜兜伸手。
“這孩子就是來要債的。”
蘇荷嘟囔著抱起她,
里面,賈平安躺在床上,牢牢的控制住了衛無雙。
“繼續睡。”
衛無雙惱火,“夫君,兜兜在外面。”
“我閨女馬上就會去尋她大兄的麻煩。”
賈平安腿一壓,衛無雙不禁翻個白眼。
“大兄!”
兜兜歡快的聲音傳來。
沒多久…
“哇!”
怎么又哭了?
吃早飯時,兜兜在哭訴。
“大兄搶了我的東西。”
衛無雙板著臉,“大郎為何搶妹妹的東西?”
賈昱沉默。
“不說罪加一等。”
賈平安逗弄著。
到了前院,狄仁杰在等候。
“娑婆寐之事我想了許多。”狄仁杰負手而立,眼中多了自信,“大唐對他而言有什么?他若是想合什么長生不老之藥,為何不在天竺?而是舍近而求遠的來了大唐。”
“因為…先帝。”
先帝年紀大了,難免多了些別的想法,于是娑婆寐趁虛而入,忽悠了不少錢財。如今聽聞新帝登基,他欣喜若狂,趕緊收拾收拾,再度來到了大唐。
賈平安一直覺得求長生之舉純屬扯淡,當然,后世那等醫療條件下,長生卻不是問題…活到一百歲不是夢想。
先帝英明一世啊!
李敬業也起了。
“阿翁!”
今日是李勣的壽辰。
大清早李敬業就去磕了頭,隨后得了一塊玉佩。
“少折騰。”
李勣看著孫兒有些頭痛。
是去六部呢?
還是繼續在千牛衛廝混。
千牛衛好歹都是舞刀弄槍的,若是進了六部,那些文官可能接受李敬業的毒舌?
想到這里,李勣不禁頭痛欲裂。
所以說兒孫都是債啊!
但不去不行了。
再在千牛衛廝混下去…千牛衛的吳偉洪昨日隱晦的來提醒他,和李敬業交好的那幾個,如今都是青樓的常客,家中的妻子頗為不滿。
這禍害到了同袍,可見不出手是不行了。
“阿翁,我去了。”
李敬業一手拿著餅,一手拿著馬鞭。
李勣看著他,微笑道:“去吧。”
“阿翁好生和氣,這不對…莫非昨晚誰摸上了阿翁的床?”
李堯回頭看了一眼,李勣神色平靜。
阿郎果然是胸襟寬闊,換了我,定然要把小郎君捶個半死。
李敬業告退,然后沖著李堯使眼色。
你趕緊出來!
李堯笑瞇瞇的出去。
李敬業放低了聲音,“昨夜誰爬了阿翁的床?”
李堯想死。
李勣:“…”
老夫不生氣!
老夫不生氣!
可…是可忍…
“阿翁,我走了啊!”
李敬業充滿朝氣的聲音傳來,李勣的火氣消散了。
孫兒還是關心我的。
至于爬床。
最近家中很是有一股子歪風邪氣。
李勣的臉又冷了幾分。
晚些他去了吏部。
“英國公!”
崔建見到他趕緊起身行禮。
然后下意識的伸手,李勣平靜的看著他。
崔建趕緊收手,然后笑道:“英國公可是有事?”
李勣點頭,“我那孫兒你也是知曉了,上次就請你盯著六部的出缺,可有了?”
他是山東士族抵御小圈子的大佬,崔建不敢怠慢,想了想,試探道:“兵部有個郎中…”
“敬業還年輕。”
明白了,這是要低調。
“如此,刑部有個員外郎。”
李勣良久點頭。
想他何等的手腕,可最終還是要在孫兒這里躊躇。
“不是耶耶吹噓,昨日那個香香都不肯收我的錢,香香的屁股…”李敬業追憶了一番,“甩的真好。”
眾人一陣不屑的起哄。
李敬業站起來,展示了一番自己的身材,不屑的道:“耶耶就算是不動,也能把屁股甩圓了!”
說著他真的展示了一番。
果真是…甩的好屁股!
“如何?”
李敬業得意的挑眉問道。
門外,吏部的官員來了,尋了吳偉洪說話。
“把李敬業調走?”
“是啊!”
吏部的官員覺得吳偉洪太過激動了些,就小心翼翼的道:“看來李敬業在千牛衛兢兢業業,可終究要以大局為重啊!”
李敬業武力值強悍,想來千牛衛會因為少了他而難受。
“是…哈哈哈哈!”
吳偉洪激動的語無倫次,“是啊!李敬業就是我千牛衛的中流砥柱,可惜卻要走了,一念及此,我…心中難受。”
看來這個李敬業果然是個人才!
吏部的官員笑瞇瞇的道:“先前崔郎中說李敬業乃是個大才,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隨后吳偉洪帶著他去尋李敬業。
天神,趕緊走吧。
“李敬業為人正直…”
吳偉洪把好話說了一籮筐。
“看看耶耶甩屁股如何?”
官員發現吳偉洪的臉紅成了豬肝,不禁倍感好奇,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個身材超級魁梧的男子正在甩屁股,節奏感很好。
“誰是李敬業?”
官員覺得太不像話了。
李敬業回身,“我。”
吳偉洪以手掩面,羞愧難當。
官員:“…”
李敬業走的頗為戀戀不舍。
“回頭一起玩啊!”
他回身說道。
想想和這些兄弟的戰友情,他不禁淚濕眼眶。
門關了。
啥意思?
李敬業不解。
里面傳來了歡呼聲。
“下衙飲酒!”
吳偉洪歡天喜地。
到了刑部,頂頭上司,刑部郎中管敦在等候。
“管郎中,這便是李敬業!”
管敦面白,微微一笑,竟然多了些儒雅的氣息,“從今日起,你我便在一起共事,要精誠團結…”
一番話說的很有水平。
他一邊說,一邊在觀察著李敬業。
英國公的孫兒,傳聞悍勇,這樣的人進了刑部…觀其言,查其行。
“如此,我便帶你去見長孫尚書。”
刑部尚書長孫祥,是長孫無忌的族侄,今年五十余歲,看著頗為沉穩。
見過面之后,長孫祥簡單敲打了幾句,等李敬業出去后,他微微一笑,“李勣把孫兒送到了刑部,他不擔心被老夫給收拾了?”
屬官笑道:“長孫尚書不是那等人。”
到了他這個級別,沖著對頭的孫兒下手真的沒品,但凡做出這等事來,長孫無忌都覺得丟人。
李敬業進了刑部,隨即分配工作。
中午,他昏頭昏腦的出來了。
“敬業!”
“兄長。”
賈平安就在刑部的外面等他。
“如何?”
李敬業苦笑,“累。我寧愿去沙場廝殺,也不愿意案牘勞形。”
能不用腦子就不用腦子,這便是李敬業的座右銘。
“長孫祥不會沖著你下手,不過要小心刑部主事王琦。”
長孫無忌和李勣是道不同,大伙兒不是一個陣營的,所以成為了對手。你若是動了我的孫兒,回過頭老夫自然會反擊。
長孫家家大業大,兒孫眾多,李勣真要盯上其中的一個,長孫無忌也只能徒呼奈何。
這便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在外面吃了個飽,李敬業回到值房,趴著就睡。
在千牛衛有那些兄弟可以一起吹牛打屁,在這里…
先前他尋了個小吏說話,一開口就是青樓,小吏的眼神…
很丟人啊!
“李員外郎!”
李員外郎的呼嚕聲整天。
嘭嘭嘭!
捶門了。
被吵醒的李敬業大怒,打開門就罵:“這是作死嗎?”
門外敲門的小吏肅然站在邊上。
管敦站在門外,微微皺眉,“說話…要過腦子!”
這是告誡李敬業別開黃腔!
李敬業肚子里的火氣還在,但知曉不能得罪上官。
隨即進去。
“剛來了文書,有一批奴隸要配發,把名冊找出來。”
李敬業仰頭看著虛空。
耶耶受不了了!
一番折騰,李敬業完成了任務。
“莫要懈怠公事,莫要…”
管敦一番教誨,讓李敬業覺得腦袋周圍有一群蒼蠅在嗡嗡叫。
管敦前腳出去,后腳就聽到了一聲巨響。
他回頭一看。
案幾塌了。
李敬業喊道:“刑部誰采買的案幾,都蟲蛀爛透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