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呻吟一聲,“剛才高陽來了?”
王忠良上前,“是。公主問了醫官,又看了奏疏,就急匆匆的走了。”
李治覺得頭暈的厲害,“朕氣就是了,她氣了有何用?”
“陛下,皇后來了。”
“陛下!”武媚急匆匆的進來,“臣妾剛處置了那些政事,你可好些了?”
李治搖頭,“頭暈的厲害。”
武媚咬牙切齒的道:“別人詆毀也就罷了,自家人為褚遂良說話,言辭不堪,無恥之尤!”
李治苦笑,“那又如何?”
長孫無忌和他聯手弄掉了李恪等人,此刻他再敢對宗室大打出手,那他頃刻間就是個孤家寡人。
家族家族,家族你都當做是仇敵,那天下誰是你的朋友?
武媚坐在床榻邊上,低聲說著那些政事…
李治閉眼聽著。
高陽出手了。
賈平安得了消息,一臉懵逼。
“有人上奏疏氣壞了陛下,公主帶著人打上門去了。”
我去!
這個婆娘竟然這般悍勇?
不,她竟然這般果斷!
“陛下,公主動手了!”
正在閉目養神的李治睜開眼睛,覺得有些有眼花,“她動什么手?”
內侍是小跑來的,他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高陽公主先前出宮,徑直就去了李敦家,叫開門后就這么策馬沖了進去,李敦被抽了好幾鞭子,跟著的侍衛打傷了李家多人。”
李治放開捂額的手,眉間松緩,“高陽…”
武媚見他歡喜,就笑道:“高陽是個沖動的,可卻愛憎分明,讓人恨也恨不起來。”
李治渾身放松,“她那些年被先帝寵溺的厲害,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得意洋洋…可終究還是惦記著我這個親人。”
奏疏在進宮的途中要經過門下和中書,可這兩個地方都沒截留這份奏疏,用心可想而知。
這些人都希望褚遂良能回來,沒有人考慮過他這個皇帝的感受。
唯有高陽毫不猶豫的為他出手…
李治閉眼,“明日彈劾高陽的會不少。”
武媚點頭,“臣妾知曉。”
第二日,楊德利申請進言。
進宮當著皇帝的面彈劾,這叫做仗彈…我依仗著皇帝的威勢彈劾你,你服不服?
今日朝中的氣氛不對。
幾個御史早早來了,看到楊德利這個后進小子只是木然。
晚些,皇帝進來,看著面色有些蒼白。
還沒開始議事,一個御史行禮,“陛下,昨日高陽公主擅闖宗室李敦家,策馬沖進家中,鞭打李敦,跋扈之極,臣請陛下…嚴懲!”
幾個御史齊齊行禮,“臣等附議!”
李治冷笑,剛想說話,楊德利上前一步,“此言差矣!”
楊德利這是何意?
李治頗有興趣,長孫無忌也有些好奇。
一個御史淡淡的道:“李御史此言何意?”
咱們是一派的,你這是要窩里斗嗎?
可楊德利從小到大都是和表弟相依為命,從不信什么一伙兒的這等鬼話。
另一個御史說道:“難道李御史覺著不妥?”
“是不妥。”
李治本想強行把此事壓下去,可沒想到楊德利竟然有些看法,那就聽聽吧,看看這個上次一開口就讓大唐君臣膈應之極的御史能說出一番什么話來。
宰相們也頗為好奇,來濟甚至給了李勣一個眼色,暗示老李給個提示,看看楊德利是個什么尿性。
李勣也不清楚,只知道賈平安的這個表兄有些摳門。
楊德利好整以暇的道:“以前在華州時有個事,當地一百姓的父親被人羞辱,那人羞辱之后還洋洋得意,隨即被羞辱那人的兒子在傍晚堵住了那人,一頓毒打,把他打個半死…”
他看了皇帝一眼,“那人當即去向村正求助,村正聽聞此事后,說是你羞辱別人父親在前,別人毆打你報復在后,各得其所,各自回家。”
他看了那幾個御史一眼,眼神里全是不理解,“民間尚且如此,何況陛下?陛下被人羞辱沒人出手,高陽公主打上門去…這不是李敦羞辱在前,公主報復在后嗎?民間尚且各自回家,何況那李敦只是被抽了幾鞭子…你等竟然彈劾公主,難道要陛下唾面自干嗎?”
所有人都在看著楊德利。
是啊!
李敦那份奏疏被有心人傳了出去,為褚遂良求情也就罷了,用詞太過激烈,特別是涉及到了武媚,就差指著李治喝罵他荒淫無道,就是下一個周幽王。
大部分人就覺得皇帝該拿出先帝被魏征勸諫的風度,唾面自干。可楊德利這么一說…
皇帝憑什么要唾面自干?
李治只覺得一股子清涼在額頭那里流動,暈沉不見了,渾身舒坦啊!
“賞高陽…”
皇帝大喜!
宮中賞賜的車隊出發了。
是的,你沒看錯,就是車隊。
車隊到了公主府,王忠良用有些尖利的嗓子喊道:“陛下賞賜高陽公主…”
錢二得意的令人打開大門,一邊令人搬運賞賜的東西,一邊看了一眼賞賜的清單…
“好大的手筆。”
傳聞皇帝大出血了。
高陽來了賈家。
“見過公主。”
衛無雙和蘇荷只是見禮,隨后閃人。
“哈哈!”
賈平安笑的很尷尬。
“陛下如今依舊有些頭暈目眩,不過已經能理事了。”
高陽給衛無雙和蘇荷送上了禮物…用寶石鑲嵌的發簪。
而給兩個孩子的是極品玉器。
“君子佩玉,至于女兒,如意極好。”
高陽給了賈平安一個眼神。
“咳咳!”
賈平安說道:“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玉器。”
“現在給了,以后能翻倍回來。”
高陽得意而去。
旋即傳來消息,皇帝賞賜了高陽一片田地。
“都不用什么田莊的名頭,直接說是一片。”
衛無雙有些惆悵,“可惜長安附近的田地沒空的,否則一定要買。”
賈平安是個甩手掌柜,家里的事兒都丟給了衛無雙和蘇荷,看著原先一個冷冰冰的冰山美女漸漸變成了一個錙銖必爭的婦人,賈平安卻絲毫沒有什么內疚。
人活著還是要有煙火氣才好,神仙姐姐那種在電視劇或是在書里看看就好,遐想一番那等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隨后該沖著夫君咆哮就咆哮,該收拾孩子就收拾孩子…
大少爺的屁股挨了一巴掌,剛想嚎,衛無雙把臉板著…
“阿耶!”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老賈家是嚴母慈父。
賈平安抱著老大,兜兜在邊上爬啊爬,爬到了他的大腿上,然后一個倒栽蔥往下栽去。
賈平安飛也似的把她撈住,覺得自己渾身都涼透了。
自從做了爹,他發現自己的反應超越宇航員,速度比博爾特還快…
“夫人。”
秦花花來了。
她的肚子看著不小,顫顫巍巍的。
賈平安起身回避。
“趕緊扶一把。”
蘇荷有些緊張。
三花扶著秦花花進來。
“坐下再說話。”
賈平安一手一個孩子出去了。
“阿耶…”
兩孩子顯得很是歡喜。
秦花花坐下,衛無雙給了蘇荷一個眼色。
這是需要溫暖的時候,蘇荷能管用。
蘇荷笑道:“你這還有兩個月吧?”
怎么引導話題是一門學問,蘇荷顯然只是及格。
外面,賈平安抱著兩個孩子雞同鴨講。
“阿耶,玩。”
皮夾克就喜歡玩。
兜兜在他的懷里靠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外面的世界,“阿耶,阿福。”
阿福就在前方躺著,舒坦的曬著太陽。
“阿福!”
兩個孩子顯然對阿福有著很不一般的‘感情’,阿福也是如此,聞聲抬頭,然后爬起來就跑。
“阿福!”
兜兜委屈了。
阿福爬到樹上,回頭看了一眼。
爸爸,再見。
隔壁傳來了趙賢惠歡喜的聲音,“阿福!”
兜兜回身,揪著賈平安的臉頰,“阿耶!”
“阿耶也沒辦法。”
阿福很明顯的怕了這兩個熊孩子。
“太過分了。”
身后傳來了蘇荷的聲音,聽著就是怒火。
“怎么了?”
賈平安回身。
兜兜并未伸手要母親抱,讓賈平安不禁暗爽不已。
我的小棉襖果然還是最愛爸爸。
蘇荷杏眼圓瞪,“夫君,秦小水私下來尋王老二借錢,王老二前前后后給了不少,秦花花后來發現就阻攔,可王老二沒聽,私下里還給…”
秦小水是秦花花的兄長,兩口子堪稱是好吃懶做的典型。原先秦花花守寡回到了娘家,開始受白眼,后來在家門口做早飯賣,不但養活自己有余,順帶還養活了一家子。
這也是當初秦小水兩口子反對秦花花嫁給王老二的原因,否則一個寡婦能尋到王老二這等退役府兵,那就是逆襲。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賈平安不置可否。
后世關于原生家庭拖累的各種話題滿天飛,賈平安沒琢磨過這事兒,但終究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晚些,鴻雁出來了。
她徑直去了前院,尋到了王老二。
“二哥。”
王老二剛和婆娘鬧了一場,婆娘說兄嫂有田地不種,不該給。王老二卻下不去臉。
“那女人神神叨叨的去麻煩二位夫人,回頭我就收拾她!”
王老二一臉嘚瑟。
鴻雁說道:“二哥,大夫人剛才說了,從這個月開始,你的錢糧都會給了秦花花,怎么用她說了算。”
王老二:“…”
賈平安覺得這是活該。
徐小魚有些心有余悸,“二哥,你說我要不…就不成親了吧?好麻煩。”
杜賀在邊上淡淡的道:“摟著婆娘就不麻煩了。”
王老二蹲在地上發愁,“這錢沒了,以后想出去喝酒怎么辦?”
男人沒錢,出門腰桿都不硬氣。
杜賀抖動了一下錢袋,里面的銅錢作響。
有錢真是舒坦啊!
“郎君,明日我去城外的莊子看看。”
“去吧。”
第二日,大清早杜賀就騎馬出了道德坊,一路出城往莊子去。
這一路很熱鬧,有人趕著一群鴨子進了清明渠,鴨子嘎嘎嘎的叫喚著,不時埋頭進水里一陣猛戳,仰頭吞咽著。
身后有馬蹄聲,接著一個男子說話,“我知曉你原先為官,可想再度為官嗎?”
杜賀脊背繃緊,卻沒回頭,“我原先犯事被處置,如今是奴籍。”
身后那人輕笑道:“這些都不是事,若是你想,有人能幫你戴罪立功,隨后脫籍為良。”
杜賀笑著問道:“也不知是誰有這般本事。”
“你無需問,只要你想,這邊就能幫你脫籍。”
杜賀撓撓頭,“此事…不知要我做些什么。”
“簡單,我們要一些消息。”
杜賀沉吟,“容我想想。”
“那便盡快想。”
杜賀回頭,男子已然掉頭,“想好了,就弄些動靜出來。”
杜賀依舊去了莊子上查看,隨后回去。
賈平安下衙回家,杜賀說了此事。
“這是想要我的消息。”
這等小手段并未被賈平安放在眼里,至于這事兒誰干的…不外乎就是那幾個對頭。
“郎君,他們拿你無可奈何,只能另辟蹊徑來尋麻煩。”杜賀笑道:“想到那些人無可奈何的模樣,我倒是與有榮焉。”
賈平安淡淡的道:“這等手段下三濫,不過卻頗為有用。”
沒有錢的王老二還不如徐小魚,整日為了零花錢和秦花花較勁。因為秦花花肚子大了,不敢惹惱她,就小心翼翼的哄騙。
“…我下次保證不借了,你兄長就算是跪著我也不借。”
男人!
大清早賈平安就覺得自己的零花錢領先了大唐百分之九十九的男性。
可是我驕傲了嗎?
到了百騎,還沒看每日簡報,就被李勣叫了去。
大清早,李勣在院子里耍馬槊。
不用上班的嗎?
來到單位就耍馬槊,也不怕被人舉報。
馬槊舞動的速度不快,和賈平安前世在影視劇里看到的大相徑庭…影視劇里的馬槊都成了仙器。
馬槊的桿子看著不是很硬扎,揮動時能看到彎曲。
賈平安還沒反應,馬槊已經從他的頭頂掠過。
這是想試試我的膽量?
那就給個面子吧。
賈平安一臉驚惶的退后一步。
“太假!”
李勣把馬槊遞給了邊上的小吏,活動著手腕,“聽聞你和崔氏有些齟齬?”
這事兒竟然連李勣都知道了,那多半是崔氏內部有些議論。
“那人找茬,英國公你知道我性子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李勣看了他一眼,“崔云想收拾曹英雄,你不管就是,緩半年再把他弄回來,崔云若是再敢鬧騰,不必崔氏出手,老夫就能讓他知曉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老李的性子就是如此,我想尋個安全的地方蹲著,等你們先嗶嗶,尋到機會了我再出手。
“我若是忍了,那便不是我。”
賈平安現在還沒有那等唾面自干的精神,估摸著以后也不會有。
“這個性子倒也不錯。”李勣顯然和賈平安的性格相反,穩沉的就像是一個老司機,“小孩子打鬧,崔氏不會出手。”
隨后賈平安就閃人了。
李勣的值房里有個中年男子。
“英國公這是要偏袒他?”
李勣目光溫潤,“少年人打鬧,若是要計較,那敬業早就被老夫打死多次。”
男子含笑道:“崔云在家中頗得長輩的喜歡。”
李勣淡淡的道:“我知曉崔氏靜極思動,崔義玄外調就是開始。不過是崔氏若是想拿了小賈來當做是祭旗的人頭,老夫不會答應。”
男子的眸色中多了笑意,“據聞你對賈平安頗為看顧,今日一看果然。”
李勣的眼中多了些冷意,“崔氏想做什么?敲打一下賈平安,給皇后一個提醒,告訴她崔氏來了。隨即崔氏再暗中配合皇后一番,皇后自然會表示對崔氏的親近之意…”
男子依舊微笑,“這只是雕蟲小技罷了。”
這些世家門閥把這等手段應用的爐火純青,連帝王都只能看戲。李勣眸色深邃,“拿別人吧。”
男子笑道:“你說換個人?”
你確定嗎?
李勣看著他,淡淡的道:“對。”
賈平安不知道李勣為了自己和崔氏的人扛了一把,回到百騎,仔細查看消息。
今日有外事。
賈平安覺得自己就像是大唐外交部的兼職情報員,每天刷著情報。
“吐谷渾和吐蕃之間的摩擦從未停過,最近越發的激烈了。”
這是一個比較普通的消息。
程達說道:“祿東贊收拾了那些人,此刻吐蕃內部平息了爭端,他自然要沖著外面齜牙。”
吐蕃!
這是大唐最強大的對手,也是最難纏的對手。
你擊敗它,它隨后又集結大軍來和你糾纏。在吐谷渾,隴右等地,吐蕃在瞄著截斷大唐的河西走廊這個戰略目標。
而在西域,他們寧可繞道蔥嶺,也要對安西露出獠牙。
這是個很難纏的對手。
賈平安起身,“我出去一趟。”
他去尋了程知節。
“吐蕃最近加大了對吐谷渾的襲擾。”
這個消息賈平安覺得有些價值,“我以為要未雨綢繆了。”
程知節沉吟著。
“吐蕃…前陣子使者來的時候,詢問過迎娶公主之事。”
祿東贊的煙霧彈在歷史上忽悠了幾次大唐…賈平安篤定的道:“這是虛晃一槍。”
程知節皺眉,“你能確定?”
確定以及肯定!
賈平安自信的點頭。
程知節嘆道:“看著你,老夫覺著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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