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將領。
宰相一群。
皇帝一名。
左邊千牛衛,右邊百騎。
下面是右衛列陣待命。
李治看著將領們,“朕知曉軍中有袍澤之義,可此事關切大唐長久之計,諸卿,利弊皆看個透徹。”
這是來自于帝王的警告:操練的如何,是看門狗還是下山虎,給朕看清楚,別隱瞞,別浮夸,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開始!”
操練要緊的是軍令,看旗號行事,跟隨軍令變陣。
變陣的速度,陣型的嚴密…
轉換的速度。
沒有水泥地很麻煩,一群人狂奔,激起無數灰塵。
正好風吹過,臺子上的君臣…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賈平安側身,一臉忠心耿耿的模樣。
李治的微笑保持的不錯,嘴巴微微張開,灰塵正好進去。
帝王果然是帝王,吃灰都吃的這般灑脫。
而長孫無忌干凈利落的閉眼,閉嘴。
將領們都紋絲不動,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勣看了賈平安一眼。
賈平安側身,看似在關切皇帝的情況,連王忠良都投以贊許的一撇。但李勣何許人,一看就知曉這娃是在側身避開灰塵。
沙場之上你也這般避開嗎?
李勣的眼中多了不滿之色。
賈平安訕訕的回身。
右衛的操練看著頗有氣勢,但在賈平安的眼中卻有些樣子貨。
原先的大唐四面危機,突厥打個噴嚏竟然就能兵臨渭水,長安一夕三驚。
在這樣的背景下,各地府兵輪番宿衛長安,出發前就有了準備廝殺的心理準備。這樣的府兵自然不會差。
可突厥現在被大唐打的滿地找牙,茍延殘喘…長安空前的安全。
沒有壓力的長安,以至于諸衛漸漸有些人樣子,儀仗兵的意思。操練應付差事,上番宿衛長安也是應付差事。
現在才將開始,在這個時候扼殺這種苗頭不晚。
只要府兵能堅挺,大唐就能再特娘的強盛一百年!
操練進行了一半,程知節喝道:“停了!”
操練結束。
李治沒問。
隨即去了后面的右武衛 “操練!”
陛下帶著一群人出宮了。
潘進關在值房里得了消息。
陽光很滋潤,讓他不禁倍感愜意。
“陛下帶著相公們,還有一干將領去了右武衛校閱。”
潘進關嗯了一聲,“為何突然校閱?”
“說是剛從漠南回來的一個將領上了奏疏,說長安諸衛都是看門狗。”
潘進關大怒,“賤狗奴!諸位老帥沒弄死他?”
“沒,陛下說去看看,于是就去了右衛和右武衛。”
潘進關冷笑,突然一怔,“漠南回來的?誰?”
“唐旭!”
右武衛。
程知節冷著臉,“停了。”
李治站在那里,“下面不必看了。”
君臣回宮。
“朕聽聞國之將亡,武人必先頹喪。大唐立國不過數十載,有人告訴朕大唐軍隊戰無不勝呢,朕深以為然…”
李治不想坐下,于是臣子們也跟著站立。
“大唐曾擊敗突厥,曾擊敗那些強敵,所有人都以為大唐的刀鋒將會一直鋒銳,可卻有個臣子告訴朕,長安諸衛漸漸蛻變了!”
李治面色鐵青,“看門狗!”
群臣低頭。
“可朕要的不是看門狗,大唐要的從不是看門狗!”李治第一次沖著群臣咆哮,“朕要的是虎賁,大唐要的是能讓百姓為之驕傲的無敵雄師。可如今這一切何在?”
“朕想到更深處,不禁覺著毛骨悚然。”李治的眼中多了憂慮,“若是沒有唐旭的奏疏,朕會無視了這些,大唐依舊會戰無不勝…軍隊會漸漸頹廢,直至一個強大的敵人出現,把大唐打回原形!”
后續府兵就完全靠不住了,邊塞改為募兵制,長期定點服役,這也給了安祿山的造反提供了溫床。
——當軍隊變成募兵制,長期成為某個將領的麾下時,自然而然的…藩鎮就出現了。
野心的膨脹來自于實力的膨脹。
府兵制的潰爛,助推了一把大唐的衰敗。
府兵制的衰敗原因很多,比如說兼并土地…本來土地就不夠,再兼并一下,耕戰結合的府兵去哪種地?
但府兵的戰斗力逐漸下滑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程知節深吸一口氣,“陛下,今日所見,老臣也頗為震驚。老臣回想…其實左衛也再無當年那些府兵的悍勇了。老臣失職。”
“臣等失職。”
武將們齊齊請罪。
“要如何做?”李治猛地想起了唐旭的建言。
“當嚴厲操練。”
這是法寶。
賈平安縮在角落里,想到的是從嚴從難,三從一大。
馬丹,操練流于形式,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大唐府兵漸漸衰敗,這不是一個人的錯…從滅了高麗之后開始,大唐軍隊戰無不勝的歷史就不斷被改寫。
不管是薛仁貴兵敗,還是武媚時期的用兵失敗,有人說是將領不得力,有人說是武媚害死了許多名將…可卻都忽視了府兵戰斗力下滑的因素。
后續增加了募兵制,增加了職業軍人的比例,勝率又快速回升。不管是在西域還是在哪里,大唐軍隊打的對手滿地找牙。
但內地卻沒法,糜爛的府兵讓安祿山看到了機會,于是一擊之下,看似強大的大唐瞬間崩潰。
“嚴加操練。”李治緩緩說道:“若是有戰事,多派長安諸衛…”
這是唐旭的建議。
長孫無忌皺眉,“若是抽調太多…長安的安危堪憂。”
李治搖頭,“長安若是不安,多少軍隊在此也是如此。再說周邊的折沖府不少,若是有變,只需一道詔令,朕再派遣一員大將,叛逆可敢窺看長安一眼嗎?”
“愿為陛下效死!”
長孫無忌眨眨眼,這一刻他恍惚看到了當年的先帝。
先帝能令諸人效死,這也是他能在玄武門之變后迅速掌控大唐的原因。
而皇帝此刻就讓他想到了先帝。
看看那些武將,個個慷慨激昂,若是此刻有人謀反,長孫無忌確信這些人會親手撕碎了他。
這便是二郎的手段,先敲打,等諸將羞憤時,再激勵士氣,如此人人歸心。
皇帝在成長!
長孫無忌目光平靜。
“諸軍嚴格操練,若有戰事,優先讓諸衛出戰。另外,軍中要賞罰分明!”李治沉著臉道:“朕知曉軍中的一些事,唯有一條,賞罰分明!”
那些百姓為何踴躍報名參加府兵?就是奔著封賞去的。
什么悔教夫婿覓封侯,在大唐男兒的眼中,唯有用刀槍去博取的名利才是最讓人動心的。
“唐旭…”
左衛已經集結了。
就等著皇帝來校閱。
“陛下校閱了右武衛之后就回宮了。”
白等了。
眾人散去,潘進關回到了自己的值房,歇去甲衣,說道:“燥熱,去弄了涼水來。”
有人去了,潘進關坐下,揉揉眉心,眼中多了笑意,“那唐旭突然進言,竟然敢把諸衛比作是看門狗,如此那些老帥們豈不是牧狗人?且看著,此次不用我動手,他就會倒霉。”
送水來的小吏笑道:“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哈哈哈哈!”
潘進關大笑,然后不屑的道:“他不配!”
他喝了幾杯水,吩咐道:“去打探消息。”
“盧國公回來了。”
程知節執掌左衛,他一回來就召集了眾人議事。
潘進關急匆匆的趕去,程知節面沉如水。
等人到齊后,程知節罵道:“都是一群看門狗!”
眾人面面相覷低下頭。
咱們是狗,那你是什么?
老程顯然并不想做牧狗人,拍著案幾叫罵了一陣后,才說到了正事,“先前唐旭進言,說諸衛已經成了看門狗,老夫博然大怒…”
弄死他吧!潘進關暗喜。。
“隨后陛下和老夫等人就去了右衛和右武衛校閱,每況愈下了!”
程知節拍打著案幾,痛心疾首。
一個將領摳了一下鼻子,就被他劈手一茶杯砸過來。
“唐旭久在漠南都能察覺此事,為何你等不能?尸位素餐,得過且過!”
“從今日起,要狠狠地操練,誰敢懈怠,老夫定然不饒。”
程知節氣咻咻的起身,“滾!”
眾人趕緊告辭。
潘進關回到值房,就令人去打探消息,“去問問唐旭的去向。”
他有些焦慮不安,坐下后就覺得難受,就起身在值房里轉圈。
唐旭當年也算是年輕俊彥,否則也不會被皇帝看重。那時候的潘進關正在上進的關口,二人同在一軍,唐旭年輕氣盛,就指出了潘進關的錯處,導致潘進關被上官呵斥。
雖然后來潘進關依舊升職了,但唐旭給他造成的麻煩卻成了揮之不去的仇。
幸而唐旭接著就去了百騎,潘進關的手伸不進去。
可轉過眼,唐旭去了漠南,接著又回來了。
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
機會來了,潘進關怎能不給唐旭一個刻骨銘心的報復。
去漠南吧。
最好一輩子別回來了。
可沒想到唐旭竟然敢上疏…冒險進言。
“他這是想冒險一試,若是能成,就能留在長安,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唐旭這輩子真有可能回不來了。
長安諸位都被你說成了看門狗,你回來誰愿意接收?
可沒想到皇帝很重視,帶著人校閱了一番。
“將軍!”
潘進關回身。
小吏進來,“那唐旭…陛下說是頗為干練,目光深遠,本來是讓他去漠南的,陛下卻改了,讓他去了右屯衛。”
操蛋!
潘進關想罵人,“他去右屯衛任何職?”
“說是左郎將。”
左郎將是正五品,唐旭這么搖身一變,竟然越級升遷了。
這是因禍得福。
潘進關面色鐵青。
唐旭在家等消息。
“夫君你怎么看著有些慌?”
張氏在邊上給他做里衣,抬眸就看到了唐旭發呆的模樣。
“我慌什么?”
唐旭的小心肝在砰砰跳。
可男兒輸人不輸陣,認啥都行,就是不能在自家娘子的面前認慫。
這也是唐旭每每變成果子的緣故。
“郎君,你去了漠南…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大郎和二郎漸漸大了…”
孩子大了,父親卻錯過了教導他們的時光,這是最大的遺憾和隱憂。
“此事再看看,說不得有轉機。”
“什么轉機?”
張氏歡喜。
“若是我在家不走了…”
“夫君!”
張氏不禁歡喜不已,“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
娘子沒發現他說的是在家不走了,而不是在長安不走了。
皇帝一旦震怒,或是老帥們一旦震怒,他回家吃老米飯的可能性很高,那可不就是在家不走了?
“娘子。”
“何事?”
張氏抬頭微笑,心情好,覺得夫君都英俊了幾分。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我必須要坦白,否則娘子會瘋掉。
“其實,我弄不好就得罪了許多人。”
“誰?漠南那些人嗎?”
張氏很輕松。
唐旭突然抓住她的手。
“夫君,這還是大白日呢!”
張氏的眼睛微微瞇著。
“娘子,為夫此次怕是要得罪了那些老帥。”
張氏的笑容沒了。
“弄不好就會丟掉官職。”
張氏強笑,“夫君你在逗弄我嗎?”
“此事…你覺著我會逗弄你?”
這個男人,他竟然干下了這等蠢事!
張氏的眼中多了悲色,剛想說話。
“唐郎!”
“唐郎!”
“阿耶,叫你的!”
兩個孩子蹦出來,見張氏神色不對,趕緊束手而立。
唐旭不在家,就是張氏在管教孩子。又當爹來又當媽,不威嚴些鎮不住孩子。
唐旭笑道:“大郎去開門。”
大門開,外面進來的卻是坊正。
“這是…”
唐旭起身,張氏起身。
坊正的身后是一個內侍。
來了!
唐旭深吸一口氣,張氏趕緊避開,躲在后面抹淚。
誰愿意自家男人遠赴邊疆?
只是不得已罷了。
但這次連去邊疆的資格弄不好都沒了。
詔令很短。
“…右屯衛左郎將…”
張氏楞了一下。
右屯衛左郎將,那…那不是升官了嗎?
而且還留在了長安。
夫君這是在哄我?
張氏不禁笑了起來。
她趕緊去弄了銅錢來,等詔令宣讀完畢,就叫仆役把錢悄然給唐旭。
唐旭百感交集。
等內侍走后,張氏嗔怪道:“夫君卻說謊來嚇唬我。”
我真沒騙你,但…
“夫君!”
張氏從‘夫君不是遠赴漠南,就是要回家種地’的惶然變成了驚喜,此刻竟然忘情的沖過來。
“孩子在呢!”
唐旭急匆匆的回了皇城去報到,在右屯衛里收獲了喝罵和贊許。
喝罵是因為他的比喻太招人恨,竟然是看門狗;而贊許是為了他的眼光。
唐旭出了右屯衛,準備去百騎。
賈平安當時和他談論了關于府兵的事兒,特別是諸衛說的最多…
他一路想事,突然抬頭。
人在某個特別的時候會突然感應到對手。
就像是對方的敵意能外放一樣。
前方就是潘進關。
以往唐旭遇到了潘進關,都會有意識的避開。
可這次他卻紋絲不動。
“那一次唐某說了你的過失,可有錯?”
想到自己差點遠赴漠南難以歸來,唐旭把那些恩怨都拋了出來,“你記恨我應該,可這是什么仇,什么怨,你竟然想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潘進關冷冷的道:“你小人一朝得志,也敢和我并肩嗎?”
將軍是三品,左郎將是五品。
但五品已經一腳跨入了那個門檻。
“誰得志自然有公論。”唐旭冷冷的道:“托你的福,若非你的逼迫,唐某也不會有此一舉,多謝了。”
他拱手道謝。
隨后招手,“小賈!”
潘進關回身,看著唐旭走了過去,和賈平安笑吟吟的說話。
“唐旭和賈平安交好。”
隨行的小吏說道。
“將軍!”
潘進關看到唐旭拱手,這是道謝之意。
“賤人!”
小吏以為是呵斥自己,可順著潘進關的視線看去,卻是唐旭。
“見過唐郎將!”
有人路過,沖著唐旭行禮。
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唐旭卻對賈平安說道:“你早就看出了那些弊端,為何不說?”
“你說我說有何區別?”
唐旭久久看著他。
“老唐,我喜歡女人。”
賈平安覺得老唐有沖破牢籠的趨勢。
“我記住了。”
唐旭轉身離去。
情義就不該掛在嘴邊,記住就好。
賈平安哼著歌回到了百騎。
“東市有人被殺了。”
明靜穿戴整齊,英姿颯爽。
程達糾結的看了她一眼,“說是口角殺人,動手的乃是游俠兒,已經逃了。”
“萬年縣干啥去了?”
東市屬于萬年縣管轄。
明靜說道:“那游俠兒力大無窮,殺了萬年縣的兩個不良人。”
還有這等兇徒?
“看看去。”
賈平安帶著人一路去了東市。
“武陽侯,你看,萬年縣發狂了。”
萬年縣真的發狂了,從縣令以下全都出現在了東市。
那些官吏拎著橫刀,兇神惡煞的四處搜索。
賈平安看到了老丈人衛英。
衛英是文吏,怎么也來了?
“老衛,你去隔壁看看。”
縣尉黃麟帶著幾個小吏在搜索。
衛英應了,出來就看到了女婿。
“丈人。”
衛英笑道:“百騎也來了。”
“這事究竟如何?”
萬年縣的不肯說,賈平安就來個曲線救國。
衛英低聲道:“死的那個人有些身份,說是和皇后家交好。”
武家?
武家現在就只有楊老太太,外加來投靠妹妹的武順母子三人。
楊老太太大把年紀了,雖然依舊活的一枝花,但卻沒什么朋友。
那就是武順的人。
“丈人,是男是女?”
“女的,貴婦人。”
衛英一臉唏噓,“小賈啊!”
“丈人吩咐。”
這個老丈人的脾氣真的好,賈平安反而很是恭謹。
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加倍的好,這就是他潛意識里的價值觀。
衛英看了一眼外面,再放低了些聲音,“有人說那貴夫人和別人不干凈,被家中發現了,于是來鬧騰,那女人想斷了那個男人,誰知道…”
我去!
男小三因愛殺人?
“武家的那位寡居的夫人親自來了縣里…”
武順!
本月最后三天,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