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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陛下,何不撲殺此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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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德利?

  楊德利從擔任御史以來一直在彈劾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所以并未出頭。

  “彈劾何事?”

  李治令人把奏疏拿來。

  “陛下,楊德利彈劾李舍人…”

  王忠良有些懵逼,抬頭看了李治一眼。

  這個蠢貨!

  李治默然。

  “陛下,楊御史彈劾李舍人…去年李舍人用了中書的馬車搬運家中的東西,違律差使了萬年縣的民夫為家中做事,更令人發指的是,李義府家中經常慶祝,兒子生辰要慶賀,孫兒生辰要慶賀,妻子生辰…那些下屬每每送去厚禮…”

  李義府面色煞白,“陛下,這是饋贈,不少…不少人都有。”

  這是潛規則!

  上官家中有喜事,下屬自然要送禮。

  這事兒眾人早就有所耳聞,只是大伙兒都不是好鳥,下屬的好處也收過,所以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可誰曾想楊德利竟然把此事揭穿了。

  尷尬啊!

  連長孫無忌都難免頭痛。

  楊德利這是吃飽撐的?

  “…中書省的公廚為尋常官員準備的食物簡薄,克扣下來的錢都用于李義府等人的供給…”

  操蛋!

  這是開小灶,但也是常事。

  普通官員吃大鍋飯,大佬們單獨吃小灶,這有啥好奇怪的?

  “…陛下,大唐無數官吏的伙食被克扣,只為奉養那些高官權貴,長此以往,那些官吏心中不滿…”

  楊德利把此事竟然抬高到了國家生死存亡的地步。

  李治看了一眼,發現從長孫無忌開始,人人都黑著臉。

  “咳咳!”

  他覺得差不多了。

  王忠良繼續念道:“…李義府得了陛下夸贊,當日就有人上門送禮,這幾日更是門前車水馬龍,陛下,這是公然行賄!”

  臥槽!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為了一個李義府,把大伙兒的老臉拿出來踐踏。

  長孫無忌板著臉,“陛下,老臣以為此事賈家并無過錯。”

  李義府看著他,咬牙切齒的道:“長孫相公不怕以后自家被人這般收拾?”

  長孫無忌壓根就不帶抬眼的。

  褚遂良接著說道:“是啊!陛下,那管事用強之事雖無證據,不過老臣以為定然確有其事。”

  “臣附議!”

  一群重臣板著臉,不管往日有什么仇怨,此刻都異口同聲的為賈家說話。

  不說不行啊!

  楊德利看來收集了許久的消息,就在今日全部砸出來了。

  什么小食堂,什么下屬送禮…

  這些事兒人人知曉,但這是潛規則啊!

  可特娘的這個愣頭青把這些潛規則都給捅了出來。

  再讓他弄下去,大伙兒的臉面要不要了?

  “陛下…”

  王忠良抬頭,一臉木然。

  “說吧。”

  和臣子們的惱火不同,李治卻喜歡聽聽這些臣子的潛規則和丑事。

  王忠良猶豫了一下,“陛下為何賞賜李義府許多珍寶,李義府巧立名目受賄,不差錢,有那些錢用來養活宮人豈不是更好?陛下花錢這般大手大腳,花完了尋誰要去?只能加了賦稅。可百姓可憐,不堪盤剝了…陛下,和天下生民比起來,李義府算個什么?”

  這彈章寫的半點文采也無,但卻格外的有力。

  李治的臉,黑了。

  李義府的臉,黑了!

  武媚那邊也在接收著各種消息。

  “李義府不依不饒?”

  老二李賢漸漸長大,嚎哭聲也越來越大,讓她頭痛。

  “是。”邵鵬看樣子心情不大好,“昭儀,那事奴婢覺得是真的,李家的管事該嚴懲。”

  可李義府是皇帝和武媚最近豎立的旗幟,難道自己把旗幟拉下來?

  “這是無妄之災。”

  武媚這話不知道說的是誰,但眼中卻多了譏誚之色,“李義府靠著低頭逃過一劫,但卻得意忘形了些。”

  她閉上眼睛。

  秋風掠過,讓人倍感愜意。

  “你去中書省,告訴李義府,做人要穩重。”

  昭儀不滿了!

  邵鵬應了,隨后去了中書省。

  李義府剛在朝中吃了敗仗,再接到這個消息,笑容依舊,但面色漲紅。

  ——才將被夸贊你就穩不住了?那以后還能指望你做些什么?

  李義府一口郁氣憋著,還得強笑著應付了邵鵬。

  而楊德利卻昂首回到了察院。

  御史臺分為三院,楊德利所在的察院為監察御史。

  一進去,察院主簿周穎就從值房出來,“楊御史回來了?”

  “是啊!”

  楊德利看著很是得意。

  周穎問道:“先前倒是忘記了,楊御史那奏疏可給中丞過目了嗎?”

  御史臺有御史大夫,但御史大夫一般很少設置,多是御史中丞管事。

  楊德利搖頭,“沒呢!”

  周穎有些頭痛,“此等事…還是通個氣為好啊!”

  你特娘的要彈劾誰也得給上官說一聲吧,不吭不哈的就上了奏疏,下次你是不是要直接進宮去仗彈了?

  ——仗彈,指的是御史求見,在皇帝在場的情況下彈劾人事。因為倚仗的是帝王在場撐腰,所以叫做仗彈。

  楊德利點頭。

  但心中頗不以為然。

  他和御史中丞黃黎有過交流,黃黎要求他要盯著大處,莫要拿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去煩人,結果楊德利就頂撞了一下,說小事也會演變成大事。

  周穎隨口問道:“此次可觸怒了誰?”

  上次楊德利用雞毛蒜皮的事兒進諫,結果奏疏被打了回來,順帶還給了批語:無事找事!

  御史臺丟人啊!

  那次之后,周穎就開始關注這個半路出家的官員。

  “沒有。”

  楊德利在想著賈家的那事兒,心情極好。

  見他在笑,周穎也覺得不是事。

  晚些他去了黃黎那里。

  “楊御史說沒觸怒誰。”

  四十多歲的黃黎冷著臉,“不惹事就好。老夫執掌御史臺,從未見過這等較真的御史,揪著一件小事就不放。以后盯著他,有事稟告。”

  “是!”

  周穎應了,隨即告退。

  黃黎在值房里愜意的道:“今日算是安生了。”

  “中丞!”

  外面有人在喊。

  “不好了!”

  黃黎干咳一聲,“何事?”

  一個官員沖進來,“中丞,那楊德利彈劾了李義府,說他占公家便宜…”

  “好事!”

  黃黎贊道:“果然,看來老夫上次的提點起了作用,楊德利也知曉了些做御史的門道。那李義府就是個遍體麻煩的人,彈劾他就是為我御史臺爭光。”

  周穎止步回身,覺得不妙。

  “中丞,那楊德利彈劾的是官員收禮。”

  黃黎一怔,“他彈劾了此事?”

  官員收禮多了去,你特娘的去彈劾這事,這不是給我御史臺找麻煩嗎?

  官員點頭。

  黃黎捂額,“他…他…罷了,此事無可挑剔。”

  這事兒連李治都沒法指責。

  “他接著又說陛下…”

  黃黎的腦門青筋蹦跳,“他說了什么?”

  “他彈劾陛下賞賜李義府太重,說那等人受賄不差錢,陛下有那錢不如用在該用的地方。還說陛下花錢大手大腳的,花完了只能加賦稅,百姓可憐…”

  黃黎覺得頭暈,“你別說了,讓老夫清醒清醒。”

  清醒了一會兒,黃黎深吸一口氣,“后來呢?”

  “后來陛下夸贊了他。”

  操蛋!

  “陛下夸贊了他,可回頭就得呵斥老夫。”

  黃黎覺得自己就是背鍋的。

  “中丞,陛下召見。”

  黃黎:“…”

  李家的莊子里,楊定躺在床上,雙腿被夾板夾著,右手也是如此。

  “阿郎…去求阿郎。”

  他一整天都在說這事兒。

  “弄死那個賤人,弄死她!”

  楊定咬牙切齒的咆哮著。

  門突然被推開了。

  “誰?”

  楊定艱難的抬頭,就看到兩個包著臉的男子進來。

  “救…”

  他剛叫喊就被堵住了嘴。

  因為腿傷的緣故,他只穿著褻褲。

  褻褲被人褪了下來,涼颼颼的。

  “嗚嗚!”

  我不好這個!

  楊定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卻不能掙扎,一掙扎斷腿的地方劇痛難忍。

  “二哥,怎么割?”

  “就…連根割吧?我也不懂。”

  “好!”

  衛英有些慌。

  從得知賈家的人被欺負后,他就有些惶然。

  他一直在擔心女兒扛不住最近紅得發紫的李義府,但他沒法插手。

  說來悲哀,他這么一個吏目,如今還不如女兒硬扎,直接和李義府翻臉。

  “老衛!”

  衛英正在神不守舍的想著是不是下衙后去道德坊看看,好歹有啥事自己也能幫手。

  但女兒從不要他幫手,總是說自己沒問題。

  其實…就是我無用啊!

  衛英有些痛苦。

  “誰?”

  外面來了一個相熟的小吏,“老衛,朝中又在說賈家和李家的事了,你那女兒可能撐住?”

  衛英強笑,“能吧…能的。”

  小吏同情的道:“別擔心,就算是如今吃虧,等你那女婿回來了…那可是百騎大統領,回頭有的是法子給李家挖坑。”

  “哪里會。”衛英正色道:“小賈為人正派,從不假公濟私。”

  小吏莞爾,“咱們什么交情?你連這話都不敢說,有意思?”

  衛英苦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不是天生就軟弱,只是從小家里就被欺負慣了。剛開始也知道反抗,可對手太厲害,最后只能裝死狗。

  這裝一裝的,這人就變成了不敢得罪人的性子,但凡能忍的就忍了,堪稱是萬年縣第一老好人。

  他坐在值房里發呆,良久揉揉眼睛,低頭繼續處理公事。

  整個萬年縣的生死名冊都在他這里核實確定,再大的事兒他也只能暫時壓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來了。

  “老衛!”

  “何事?”

  衛英心突突的跳,覺得不是好事。

  門被推開了,竟然是上官縣尉黃麟。

  黃麟站在門外定定的看著他。

  這是…

  難道出事了?

  衛英的腿有些軟,“縣尉…”

  黃麟嘆息一聲,“老衛,你那女兒是親生的?”

  這話看似有侮辱之意,可黃麟不是那等人。

  衛英苦笑,“當然是。”

  “看看你!看看你!”黃麟指著他,一臉嫌棄,“遇到事兒就忍,就躲,再看看你那女兒…先是讓人去李家好言相勸要公道,李家倨傲不搭理,隨后就令人報復,打得李家的莊戶屁滾尿流…”

  這事兒衛英知道,就是知道才擔心。

  李義府會不會瘋狂報復?

  女婿不在家,女兒頂得住賈家的門戶嗎?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有兒子的好處了。

  若是賈昱再大一些,那么他就能去賈家交好的人家求援,所謂合縱連橫就是這個意思。

  但賈昱現在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啊!

  “那李舍人上奏疏喊冤,陛下擱置,可就在先前,御史楊德利彈劾李義府,滿朝君臣顏面無光啊!”

  黃麟真心的覺得厲害,“看看,先禮后兵,隨后報復。等你一彈劾,賈家還有個表兄御史呢!就等著收拾人。這手段,老衛,你這女兒若是早些讓人知曉她的手段,哪里輪得到武陽侯做你的女婿?”

  衛英已經呆住了。

  “沒事了?”

  “沒事了!”

  黃麟笑著豎起大拇指:“朝中不少人都說你女兒是這個!”

  家中有個能掌家的娘子,對于大部分男人來說就是賢內助,可遇不可求。

  關鍵這個賢內助還是個大長腿…

  衛英歡喜的道:“哪里,大娘子就是執拗的性子。”

  李義府挨了一棍子,也低調了些,李治覺得這樣也不錯。

  但廢后的事兒卻刻不容緩了。

  這一日退朝后,李治先走,王忠良隨即出來,“陛下讓長孫相公,英國公,于相公,褚相公去內殿。”

  議事在這里,內殿…這便是私密事。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相對一視。

  宰相們面面相覷。

  這是要宣布了?

  廢后的決策權在于帝王,但臣子們強橫時也能攔截。

  褚遂良深吸一口氣,“輔機乃是陛下的舅父,更是托孤重臣,老夫不忍看著陛下背負殺舅父之名…老夫起于草莽,并無寸功于國,卻官至于此,今日不死諫,何以對先帝!?”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外加一個于志寧回頭。

  李勣捂額,“老夫今日身體不適,頭暈目眩…”

  果然是個老狐貍!

  長孫無忌看了他一眼,三人隨即進去。

  李治站在內殿中,沒回身,聽到腳步聲后說道:“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朕欲廢后,立武昭儀為后,如何?”

  褚遂良上前一步,肅然道:“皇后出身名門,乃是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去前還拉著陛下的手對老臣說…朕的佳兒佳婦,今日托付給卿…”

  這話徑直打臉!

  李治默然。

  褚遂良厲聲道:“先帝之言猶在耳畔,皇后并無過錯,陛下為何意欲廢后?老臣不敢屈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

  李治微微瞇眼看著他,面帶怒色。

  這是用先帝來壓制皇帝:先帝的話你聽不聽?不聽就是不孝。

  這也是以后流行一時的‘祖宗之法,祖宗之言’的雛形,但凡祖宗說的就是真理,誰違背了天誅人滅。

  李治擺擺手,眾人散去。

  皇帝出了內殿,一直往外走。

  “陛下,去何處?”

  “凌煙閣。”

  凌煙閣就在宮城的東面,一路緩行,秋高氣爽。

  進了凌煙閣,李治就站在那些畫像前,一個個的仔細看著。

  “陛下,昭儀來了。”

  王忠良覺得皇帝今日有些古怪,看著感傷,但卻又帶著振奮。

  “媚娘且進來。”

  武媚悄然進來,連腳步都放輕了些。

  李治負手而立,“看看這些功臣,先帝時都是赫赫有名的文武,時至今日卻紛紛凋零。剩下的…”

  武媚看著那些畫像,低聲道:“陛下,都是大唐功臣呢!”

  “是啊!”

  李治頷首,“二十四功臣,如今還剩下了誰…舅舅,程知節,尉遲恭,以及英國公。程知節知機,李勣同樣如此,至于尉遲恭…英雄遲暮。”

  皇帝的意思是說…李勣和程知節可用,尉遲恭就讓他在家里終老。

  但他沒提長孫無忌。

  李治回身,“五郎如何?”

  武媚笑道:“五郎很是乖巧。”

  “去看看。”

  李治當先出去,步履堅定。

  第二日,他再度召集了宰相們商議此事。

  褚遂良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眼中有悲壯之色,“若是陛下一心廢后,天下多少名門女子可供陛下挑選,何必武氏?”

  李治的面色微黑。

  長孫無忌看了褚遂良一眼…

  褚遂良繼續說道:“那武氏畢竟是先帝之人,陛下冊她為后,青史斑斑,后世人如何說?”

  你這是把你老子的女人收用了,咱們不計較這個,但你還要冊封這個女子為后,你瘋了嗎?

  這是誅心!

  李治面色鐵青。

  褚遂良把笏板擱在邊上,跪倒用力叩首。

  于志寧驚呼,“血!”

  鮮血順著褚遂良的額頭往下流淌,他抬頭,“臣今日還了陛下的笏板,懇請陛下放臣歸家。”

  這是最激烈的勸諫方式。

  ——辭官威脅!

  李治的雙眸中猛地迸發出了厲色,擺手:“拉出去!”

  皇帝怒了!

  兩個內侍上前來架起褚遂良。

  后面有簾子,簾子突然一動,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陛下,何不撲殺此繚?”

  李治猛地盯住了褚遂良。

  泥人也有土性,褚遂良今日直批他的臉,李治的火氣一下就竄了起來。

  長孫無忌上前一步,“陛下,褚遂良乃是先帝詔令之顧命重臣,不可加以刑罰。”

  這便是尊老。

  李治擺手,“諸卿且去!”

  眾人悄然離去。

  消息隨即傳了出去。

  有人大怒,有人冷笑,有人贊同…

  李勣站在尚書省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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