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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你不舍什么,就去保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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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突厥人跪在地上,賈平安緩緩從中間走過,無人敢抬頭。

  薛仁貴看著走來的賈平安,嘆道:“這個少年…”

  他微笑著迎了過去。

  “某接到消息之后,擔心你在吐忠部被圍困,于是帶著人馬飛速來援,可你卻安坐帳中,一番話逼迫吐忠清理亂賊,隨后伏擊比勢嚕,最后再犁庭掃穴…”

  薛仁貴拍了一下賈平安的肩膀,“當年先帝征伐高麗,某去投軍,白衣持戟,一人沖殺…那時某覺著如此才是豪杰所為。可你這般智勇雙全,卻讓某倍感期待…來日殺敵,你我并肩!”

  這是一個邀請。

  薛仁貴捶了一下賈平安的胸口。

  “好!”

  賈平安也捶打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知道自己的未來不在于和誰并肩,而是在于誰和自己志同道合。

  薛仁貴未來兵敗大非川,隨后被貶為平民,賈平安在想到時候要不要伸個手。

  “讓人掩埋了尸骸。”薛仁貴隨口吩咐,然后準備去巡查。

  “掩埋就不必了。”

  薛仁貴回身,皺眉道:“尸骸露于野,此刻是夏末初秋,容易疫病。”

  他覺得賈平安不諳這等戰后處置的規矩,就笑著說了些。

  “某覺著筑京觀更好些。”

  賈平安是百騎錄事參軍,外加縣男,加之這一戰由他主導,所以他的話自然不能忽視。

  薛仁貴莞爾,“罷了,隨你。”

  隨即賈平安令吐忠部收拾尸骸,開始堆積。

  那些突厥人在搬運著尸骸,有人腳步蹣跚,有人木然。

  一批唐軍就守在邊上,每一具尸骸他們都要檢查一遍,把值錢的東西剝下來。

  “你不怕下地獄?”一個將領問道,目光有些玩味。

  “若是某死了,此刻將會成為他們炫耀的工具。某的頭顱將會成為溺器,你覺著如何?”

  將領點頭,“這話不差,但筑京觀,你不怕報應?”

  “哈哈哈哈!”

  賈平安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

  “某笑…這是沙場。”賈平安說道:“在這等地方,和這些侵襲大唐的突厥人談報應,就像是在青樓里和女妓們談貞操,你覺著合適嗎?”

  將領默然,良久說道:“你此次廝殺堪稱是出彩,某也頗為佩服,但…終究年少了,小心些。”

  賈平安點頭,“多謝了。”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此次大伙兒一路北上,都是奔著立功來的。一到營地,都在想著自己該如何如何…

  可賈平安出手,直接把比勢嚕部族滅了,吐忠部那些二五仔也被殺了個干凈,大伙兒開始還很高興,可仔細一想,卻發現此行的任務沒了。

  比勢嚕是附近最大的一股勢力,此刻僅存數百人,一個碩大的京觀把他的部族留在了這里。

  剩下的突厥人會噤若寒蟬,還安撫個什么?

  也就是說,此行的任務完成了,大伙兒才將到了地方,就得準備回去。

  憋屈啊!

  看看那些將士,特別是將領,神色都不大對。

  太憋屈了。

  “參軍,你是新人,那些人估摸著會給你來個下馬威。”包東知道軍中的一些手段。

  賈平安笑道:“某倍感期待。”

  夜幕降臨,眾人利用比勢嚕部的地方歇息,外面依舊在舉著火把筑京觀。

  黎明,薛仁貴醒來,穿戴整齊后,走出了帳篷。

  外面已經有不少人了,但都在齊齊的看著左邊。

  黎明的微光中,左邊矗立著一個大土堆。

  薛仁貴緩緩走了過去。

  天色漸漸明亮,他看到前方一群人跪在那里嚎哭。

  為首的就是吐忠。

  那個土堆…

  賈平安站在邊上,淡淡的道:“某當初好不容易才尋到了法子,否則京觀無法長期保存。如此挺好。”

  巨大的封土里,肢體伸的到處都是。

  薛仁貴只覺得脊梁骨發寒,“某想到了當年高麗人弄的京觀。他們把那些漢兒筑京觀耀武。某未曾見過,但此刻見了,才知曉先帝為何如此的勃然大怒。”

  “這只是開始。”賈平安說道:“大唐和高麗遲早會開戰,某希望到時候去一趟。”

  薛仁貴看著這個巨大的京觀,覺得一股陰風吹過。

  “賈參軍。”

  吐忠涕淚橫流的跑過來,跪下,隨后摸出短刃,在臉上割了一道口子,也不管鮮血直流,說道:“吐忠世代效忠大唐!”

  這是極為罕見的剺面(li),從匈奴傳來的習俗,表示自己的悲痛和決心。

  先帝駕崩時,番將就有剺面割耳的。

  薛仁貴心中一震,看了賈平安一眼。

  這是震懾。

  從剛開始的殺戮到現在的京觀,賈平安把震懾之道用的淋漓盡致。

  賈平安笑了笑,然后親手扶起吐忠,罵道:“沒看到吐忠受傷?快去尋了郎中來,用最好的藥,若是治不好,某讓郎中陪葬!”

  吐忠哽咽著,嚎啕大哭。

  那是誠懇的淚水。

  吐忠此刻的心理防線已然崩潰,誰讓他背叛大唐,他首先想到的是這個京觀,以及賈平安層出不窮的手段,最后就是得到的善待。

  薛仁貴退后幾步,低聲對部將說道:“這是恩威并施,吐忠歸心了。”

  賈平安低聲和吐忠說話,神色真摯,甚至連眼睛都紅了。

  “都是一家人,為何刀兵相見?”賈平安唏噓道:“看著這些尸骸,某心中難受,可不如此,不足以震懾那些亂臣賊子。不如此,草原上依舊會烽火不斷。

  那些男人會被野心家糾集起來,去殺戮,去搶掠,會造成更大的劫難。為此,某只能以殺止殺。”

  包東看著這一幕,見趙巖也在感動,就沒好氣的道:“這是參軍在哄人。”

  “哄人?”趙巖還稚嫩,覺得世界觀破碎了些。

  包東笑道:“你沒見參軍在長安…罷了,某若是說了,回頭參軍能收拾了某。”

  想到賈平安的手段,包東不禁打個寒顫。

  “一起吃。”賈平安牽著吐忠的手,帶著殘余的數百人一起去吃早飯。

  有部將不滿,尋了薛仁貴告狀,“薛郎將,這本是你的職責。”

  薛仁貴的飯量很大,聞言抬頭,皺眉道:“能者多勞,再有,某無法做到賈平安這般,無法收服了這些突厥人,難道就棄之不理?”

  部將默然,然后說道:“懂了,此人大才,未來可期,所以最好別得罪。”

  這人有薛仁貴提醒,所以隨后對賈平安很是客氣。

  可有人卻去尋了賈平安的麻煩。

  “某叫人來要兩百人去幫忙,為何不給?”

  來的是個校尉,一來就氣勢洶洶的發難。

  賈平安是百騎的人,百騎就是個特殊部門,實際上并未算在軍中。

  賈平安皺眉道:“吐忠部歸順,昨夜他們弄了一夜尸骸,此刻再去驅使他們,容易引發騷動。”

  古往今來,許多王朝破滅的起因都很小,比如說陳勝吳廣,因為路途艱難誤期,于是干脆就扯旗造反。

  而剛心悅誠服,成為大唐忠犬的吐忠部自然要作為標桿,讓草原部族看看大唐對自己人的好。

  所以此刻驅使他們不合適。

  但校尉卻罵道:“娘的,你等徑直而來,我等為了救援你等一路疾馳,屁都沒撈到,此刻還在推諉,真當耶耶的拳頭不利?”

  眾人在邊上看著,想看看賈平安面對這等挑釁如何應對。

  薛仁貴皺眉,但事情開始了,他不能去阻攔,否則賈平安就多了個軟弱的名頭。

  就在大伙兒猜測賈平安會怎么辯解時,他一腳踢去,校尉雙腳夾緊,哦的一聲,緩緩往下跪。

  賈平安隨即就是一套組合拳。

  左勾拳,右勾拳…

  校尉倒在地上,賈平安拍拍手,很隨意的道:“此行薛郎將為主,某為副,薛郎將未曾質疑,你…說個屁!”

  眾人看向薛仁貴。

  薛仁貴看了眾人一眼,隨即開吃。

  這是對賈平安的支持。

  薛仁貴若是質疑,賈平安就會甩手,隨后拉個黑名單。

  晚些有人把校尉弄了回去,一陣叫罵后,有人說道:“某聽聞那賈平安在長安和左武衛梁大將軍認識,還和英國公家的李敬業交好。”

  那校尉:“那是自己人啊!你特娘的不早說。”

  這人隨后就去賠罪,賈平安笑吟吟的說沒事,甚至還約了回長安喝酒。

  可他知曉,在軍中你唯有靠自己。

  他和老李家是交好,于是得了老李一系武將的認可,但同時也將承受老李在軍中對頭的仇視。

  所以任何事都是雙刃劍。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老子就靠自己!”

  賈平安笑了笑,眼中全是自信!

  隨即眾人返回了營地。

  張琪在翹首以盼,見到眾人回返,興奮的道:“準備好酒,慶功,哈哈哈哈!”

  肥羊白水煮熟,大塊的弄到案幾上來,撒上鹽就是無上美味。酒水一壇一壇的送過來,眾人轟然歡呼。

  幾個突厥小娘來伺候,卻不時偷瞥俊美的賈師傅一眼。

  有人起哄道:“賈參軍,收用了她們吧!”

  雖然不知道那人在說什么,但突厥小娘子們卻都看向了賈平安,極為膽大。

  薛仁貴笑道:“小賈在長安可是青樓女妓的恩客,只要他去,一文錢不花,最紅的頭牌心甘情愿的出來陪侍…連老鴇都會在他的身邊斟酒。”

  這個也太兇了吧?

  一群離了女人許久的漢子都雙眼發光,有人問道:“賈參軍可有什么訣竅?”

  有人說道:“賈參軍俊美啊!”

  “俊美了不起嗎?”

  “對,俊美了不起。”

  張琪喝了一口酒,笑道:“賈參軍的詩才啊!”

  眾人恍然大悟。

  “這等長得俊美的,還文武全才,特娘的,難怪那些小娘子都盯著他看,恨不能投懷送抱。”

  賈平安只是笑了笑。

  他連雅香那等頭牌都不睡,這些突厥女人怎么可能。而且若是留個種在草原上,娘的,還是他不知道的那種,那得吐血。

  喝著酒,看著那些將士在歡喜,賈平安突然感到些陌生。

  手機呢?

  筆記本呢?

  火鍋呢?

  啤酒呢?

  一個人在小窩里看電影的愜意呢?

  還有那被霧霾遮蔽的夜空,何曾看到這般壯美的星河燦爛?

  他捂著額頭,瞬間無數往事在腦海里浮現。

  他低頭,肆意的哭泣著。

  從來到這里開始,他就壓制著自己對前世的一切感情,直至此刻。

  那個世界里,他是孤獨的。他不喜歡那些應酬,不喜歡那些勾心斗角和賠笑,更不喜歡那些敷衍…所以他摒棄了所謂的社交,上班回家,一人做飯,吃完飯,在電腦上玩一會兒,然后看看書,睡覺…第二天早上起來,鍛煉身體,去上班。

  他曾覺著自己能夠這樣活到九十歲,然后在孤獨中死去,不會懷念人生。

  但在此刻,他呼吸著草原上的空氣,看著那些歡喜的將士,突然就控制不住了。

  淚水不停的流淌,那些牽掛和憋屈,那些忍耐和被自己壓制的驕傲,都在此刻迸發。

  我活著是為了什么?

  賈平安仰頭喝了杯中酒,一個少女輕盈的過來給他斟滿酒,然后低聲說著,就像是小鳥在快速的鳴唱。

  可他聽不懂,只是搖頭,報以微笑。

  “喜歡。”

  少女生澀的說了一句喜歡,突然低頭,親了他一口,然后飛快的跑了。

  她跑到了身處光明中的同伴身邊,不時看看賈平安,低聲說著。

  “啊!”

  幾個少女在尖叫,那種羨慕興奮的情緒,連賈平安都感受到了。

  “你為何在哭泣?”

  身后傳來了薛仁貴的聲音。

  神箭手首要視力超好。

  這貨直接揭穿了賈平安,卻不知曉這有些犯忌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那個隱私他希望不被人發現和窺探,哪怕是妻子,也不能去觸碰那個樹洞。

  “特娘的!剛才被烤肉的煙灰給弄到了眼中,難受極了。”

  賈平安微笑著。

  薛仁貴拍拍他的肩膀,“回頭有女人…”

  “某不要!”

  賈平安很認真。

  “你可真是個怪人。”

  在這個時代的男人眼中,女人就是附庸品,想睡就睡。

  晚些,那些營帳里多了動靜,賈平安依舊坐在那里。

  他起身,緩緩走了過去。

  一個軍士蹲在火堆邊上,收集著那些散落的肉。

  他估摸著是順著收集過來的,布袋里裝了大半,少數有三五斤。

  “你…”

  軍士回身,臉上的皺紋深刻,讓賈平安下意識的道:“你要這些做什么?”

  軍士堆笑道:“弄成肉干,回頭帶回家去給孫兒吃。”

  賈平安坐了下來,放松的問道:“多大了?”

  軍士大概也收集累了,坐在側面,一邊撥弄著袋子里的零碎羊肉,一邊說道:“五十一了,還有九年就能歸家,到時候…某的小孫孫也有了孩兒,某就幫他帶孩子…想想就覺著美滋滋。”

  “從軍是為了什么?”

  賈平安拿出了酒囊,軍士見了眼睛一亮,接過就是幾大口,然后滿足的嘆息一聲,“開始是為了錢,在家種地掙不到什么錢,要想妻兒過得好,就得去搏命。”

  這是現實,也是男兒拼搏的最大動力。

  “從軍之后某才知曉,原來大唐有這般強大的對手。”

  軍士回憶了一下,“突厥人當年很強大,曾經兵臨渭水,那一年先帝去了渭水旁,隨后某跟隨著到了渭水邊,令我等故作疑陣,讓突厥人以為我軍人馬眾多…某有些慌,等突厥人撤了之后,某才知曉自己為何要從軍。”

  “為何?”賈平安接過酒囊喝了一口,若是后世的好友看到這一幕,定然不敢置信這個有著潔癖的家伙竟然會和人喝同一個酒囊。

  軍士接過酒囊,猛地喝了一口,然后看著夜空,微笑道:“那一年,突厥人差點就攻破了長安…那一年,某的家也毀了。”

  他笑的很燦爛,“某的家鄉就在突厥人的行軍路上,某事后去了家鄉…”

  他吸吸鼻子,飛快的眨動著眼睛,“阿耶和阿娘已經被當地掩埋了,說是阿耶手中拎著柴刀,阿娘的衣裳被剝了大半,嘴里有一只人耳…”

  賈平安坐直了身體。

  軍士深吸一口氣,微笑道:“某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曉一事,若是大唐破,家必亡。為了家,某就要為這個大唐去征戰,某戰死了,家才安然。”

  賈平安坐在那里,軍士喝完酒,起身道:“多謝賈參軍,其實…想那么多作甚?人…你不舍什么,就去保護什么,某覺著問心無愧就好。”

  賈平安點頭,“多謝你了。”

  他起身回去。

  躺在帳篷里,從華州到長安的一幕幕不斷閃過。

  從差點被活埋,到求存。從忽悠老許到進了長安,他只是求活,只是求個好日子。

  直至后來,他初步擺脫了危機。

  但迷茫也同時出現。

  我在這個時代活著是為了什么?

  在后世,他活著就是活著,每日上班下班,電腦就是他的朋友,鍛煉就是他的知己。

  但在這里,他卻找不到人生目標。

  你不舍什么,那就去保護什么。

  我不舍什么?

  他的腦海里出現了表兄,阿福…蘇荷,長腿妹子。

  還有邵鵬,老唐,包東…

  他甚至想到了阿姐,還有百騎的門子。

  那個門子每次見到他都笑的很是歡喜,而起因不過是賈平安每日進去時都會對他微笑一下。

  還有姜融,每次都喜歡跟在自己的身邊深吸一口氣。

  還有老崔,崔建,老許這個奸臣…

  更要緊的是,賈平安發現自己喜歡那個長安城。

  日升日落,那個長安城在滋養著他。

  為何活著?

  你不舍什么,就去保護什么。

  黑暗中,他喃喃的道:“為了那些人,為了…長安。”

  累了啊!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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